正好电视柜旁放着个仪容镜——他悄然向卧室方向瞟了一眼,发现艾卿应该看不到这边。便索性站定一看。
看了半天,越看却越觉得自己身上这套、出门前已精挑细选过一轮的西装色太沉,太严肃,压根不适合生活化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
想了半天, 最终还是又发了个短信,让姜越送了套休闲装过来:
当然。
所谓休闲装,让他现在再选, 也不可能是当年的卫衣牛仔裤那么随便。只是颜色较他平日里那些墨黑色的西装要淡些,简单的大衣衬衫同直筒长裤。灰色配米色。却明显比西装要显年轻好几个度。
加之他是个长不胖的基因,个子窜高,却不长肉,十足的衣架子身材——这么一穿倒有点某国欧巴的派头。
他忍不住黑线了下。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不对劲的点出自哪里,于是很快进了卫生间,就着洗手盆,便快速洗了个头。
把上午开会前喷的发胶全洗了。
艾卿化完妆,披了个短外套出来,正好看见他在拿纸巾在擦头发根——估计是怕混用了她的毛巾吧。她留下那两条确实都是用来洗脸的。
当下哭笑不得,随手找了个干发巾给他,又从收好的行李箱里,把自己带来的小吹风拿出来。
“干嘛突然洗头?我只是想下楼买个菜,”她失笑,“怎么,你要去超市里走秀吗?”
“没有。”
而他取下眼镜,甩甩头发。接过她又递到面前的吹风,以一个非常……符合他本人性格的吹头方式。边吹边答她:“是上午有个跨国的线上会议,头发抓了造型,现在看着太一板一眼了。”
“还会抓造型,你挺臭美。”
艾卿笑。
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天。也不知是心疼自己金贵的吹风,还是心疼他随风乱舞的金毛狮王造型。
心情复杂之余,却也终究是起身,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又伸出手道:“吹风给我。”
“……?”
“我帮你吹,”她叹了口气,“怕你少爷不懂珍惜。把我割肉两千块买的吹风给烧短路了。”
说话间。
边调整着吹风的风速和热度,碍于两人之间的身高差明显,又压住他肩膀、试图把人按低些。
她全程问心无愧,行动自如。唐进余倒是被她这一串不带迟疑的流畅行为整得懵了下。
反应过来,却仍是下意识微弯了腰。她也没再说话。
便就这样站在旁边,手指一松一紧、抓着他头发,就着发根分区地吹了。
客厅里只剩下吹风机“呼呼”作响的风声。
半晌,她拔了电线,随手把吹风机放在旁边,又抬头看向自己耗时耗力的“大作”:没戴眼镜、顶着一头蓬松短发的唐进余。脸是白净的,眼神是柔软的,耳根是红的。配上大学生标配的黑眼圈——嗯,大概拎个电脑就可以去她课上蹭课了。
简而言之,几个人看得出来他是唐进余本人哦。
“……你洗头真是个正确决定。”
她于是发自内心、由衷感叹。
不过话音一顿,绕着他走了半圈,却又问:“你近视现在还是两百度吗?”
“左眼还是吧。”
他讷讷。
眼神飘忽地补充:“左眼应该还是。但右眼好像快三百了。”
艾卿点了下头,回房间去了。
好半会儿再出来,手里却多了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颇有她本人的审美风范:镜片是圆的,戴起来估计能遮住半张脸。又递给他。
“喏——那你戴这个应该能行,”她说,“估计记者站你面前也认不出是你了。”
唐进余便戴上去试试。
对着仪容镜调了会儿位置,很快低下头看她,有些不自在地托了托镜框,又问:“看起来行吗?感觉戴着度数低了点……不过戴一会儿应该没问题。”
艾卿:“……挺好的。看起来小了至少十岁。不过。”
她忍不住酸溜溜吐槽:“唐进余,你脸真的很小诶。”
“有吗?”
“很有。”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手指比划了一下他脸的宽度和自己脸的宽度,最后深沉地叹了口气,说:“平时多吃点饭吧,你搞得我心理压力很大啊。”
唐进余:“……”
他“扑哧”一声。笑了。
不过,既然装备业已齐全,两人也没什么其他要带的,艾卿找出护工留在房子里那环保菜篮、挎在手上,很快,便又和唐进余一前一后出了门,按计划下楼买菜去了。
离公寓所在的大厦、最近就是华润万家。走路只要五分钟。
但傍晚这会儿正是超市购物的“高峰期”,一进门,果然人头攒动。
艾卿瞄了一眼便心里发凉,走了两步,侧过头问旁边:“但你还没说你要吃什么?”她小声催他,“赶紧决定啊,我们绕过大爷大妈直奔目标。”
“其实都……”
“别说都可以啊。你知道我也选择困难的。到时候困难到一块去了。”
“那,”他迟疑了下。视线绕了一圈,最终看向生鲜区,试探地问了句,“吃饺子吧?”
艾卿一怔。
下一秒,某句俗语脱口而出:“……好吃不过……?”
“不是这个!”
“哦、哦,”她自己也被自己逗笑,憋了半天没憋住,一边笑一边往生鲜区走,又随口道,“那,出门饺子回家面?”
唐进余便不说话了。
也有赖他的要求简单,超市里绞肉更是方便。最后,两人成功在一堆大爷大妈的厮杀“战场”中脱颖而出。出去快回来得也快。
当然,最后清点战利品:购物篮里也不过多了一盒虾仁一盒蘑菇、还有盒最基本的猪绞肉,至于饺子皮——艾卿本来也想买了面粉自己揉,多少有点家常气。
但唐进余说不用那么累,揉面醒面要站很久,外加他嘴又不挑。于是,最后还是作罢,皮也买盒现成的了事了。
“你在这看会儿电视吧,等会儿我把馅弄好了端出来包。”
艾卿一进门便进了厨房。
她在里头忙,给肉馅调味、切配料。有点像小时候过年,她也打小给她妈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唐进余这个原本被“款待”的对象。偏又说没什么想看的电视剧,很快进来厨房。她没安排他做什么,他也不说话,就在旁边低头挑虾线。
然而那灶有点低。对艾卿来说还刚好,但他个子太高,一直弯腰,却实在显得怪“委曲求全”。
艾卿看着看着便觉得不对。有意“赶”他出去偷闲,于是又笑道:“你这手看起来像弹钢琴的,不像做饭的手。”
“反过来就像了。”
他闻言,把湿淋淋的手掌伸过来、摊开她面前。
分明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偏让她看上头的茧。
艾卿刚想说你这纯属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是谁。
他却又反而瞥了她手一眼,低声道:“你这手还是敲键盘写论文的手呢。”
“……”
“你也没说什么。”
唐进余边说边把虾仁剁成碎。末了,扭头问她:“要不虾仁先腌一下?”
艾卿便不再说什么让他出去的话了。点了点头。
很快,馅料弄好了便开始包。她还准备教教他自己的拿手绝学:譬如什么捏住饺子皮两端,轻轻松松往中间一捏,诶,一个漂亮的花边饺子就成型了之类的。
结果还没来得及摆架势,刚洗了个手回来,却见先一步回客厅的唐进余,此刻盛了一碗水放桌上,人已端坐在餐桌旁边。
取下眼镜,便又很自然地拨张皮摊在手里,包肉馅,捏褶皱——不是她那种按一下草草了事的做派。相反,他动作很轻松亦流畅,做一件事的时候不会分心。眨眼功夫,已捏出个金元宝饺子。形状有点像她家乡小店卖的南昌蒸饺。
听到她脚步声,他抬头,“这种蒸的话不容易漏,”说完,又飞快捏了个形状和她想象中要展示的类似——但是细节要精致很多的花边饺子,在封口处沾了点水,展示给她看,说,“这种就适合煮吧。”
艾卿:“……”
得了。
唐进余,你搁这搞特长展示来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一个人包了四分之三,原本想要“一展身手”的艾卿,反而只包了四分之一,索性接过了蒸饺子煮饺子的任务。
不过,想着最多也就吃今晚这一顿和明天早上中午,她回北京也带不上。多了的,便也只都冷冻在冰箱里。让唐进余晚点带回家里去吃。
忙活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吃上一顿热乎饺子。
两人一人捧一碗,不坐餐桌旁,而是坐在沙发上,边吃饭边看电视。艾卿坐着坐着就坐到了地毯上。
电视上,TVB正播新剧《白色强人2》,她两年前就追过第一部 ,此时也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偶尔台词说太快听不清楚,唐进余便用普通话再讲给她听一次。
“话说,”她眼睛还盯着电视,忽然又开口问他,“你在香港一年多,是不是也登过好几次八卦周刊?上电视没有?”
“……?”
见他不答,她开始背书:“‘绯闻女友排排坐,火眼金睛辨正宫’?”
“他们乱写。”
“‘上周跳楼,今日沟女’……”
“艾卿。”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窘迫,不用回头也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
却又话音一转:“安啦,我不关心你绯闻的。不过下次——好吧,但愿没下次。但如果有的话,做事之前,还是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吧。那是十四楼,不是四楼。何况就算是四楼,摔下来也够呛吧。”
“……嗯。”
“绯闻女友是哪个来着?”
“……??”
她又笑起来。
赶在他回答之前忽然起身,说句我吃完了,便把碗送回厨房去。
剩下唐进余望着她背影,愣在原地。
正要喊住她,这个问题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忽却听见门铃声响起——头一下还以为是幻听。只持续半秒就没了。
他注意力却瞬间被吸引,转而去看门:心说这个房子的地址,除了姜越以外应该没人知道。谁会这个时候找过来?不由眉心微蹙。
果不其然,头一下的犹豫过后,门铃声很快又响起来。且锲而不舍地响了好几次。
艾卿从厨房出来,正好离玄关近,只以为是护工或者姜越上门,也没想太多,甩了甩手上的水滴便径直过去,按下把手。
唐进余还没来得及说“等等”。
只听“咔哒”一声,门被从里向外推开,紧接着,玄关处却是意料之外的一片死寂。
五秒后,才传来“啊”的一声。
唐进余:“……”
艾卿:“……”
准确来说。
是:“啊!!!!!!”
从唐进余的角度看,实际上看不到艾卿的脸,只有一个后脑勺。倒是能看到自家表妹那满脸惊恐的表情。
林逾静站在原地,半天不动,看了看艾卿,又脖子伸长、探头去看客厅,与他四目相对:这种疑惑加摸不着头脑的情绪瞬间更甚。
最后还是艾卿挠了挠头发,回头看他一眼,两人对了个眼神,最后,艾卿伸手把林逾静拉进了门。
由唐进余负责向她解释来龙去脉,艾卿则为了“避嫌”(她以为的)躲进厨房。
想着人来都来了,不给人做点吃的总过意不去,于是翻了翻冰箱,发现还剩下护工之前买了没吃完的四季豆、外加还有几个没用完的鸡蛋。
于是,再下了几个饺子,又快速做了个干煸四季豆,用之前做馅剩下的虾仁做了个虾仁滑蛋。
她一贯动作麻利,等到几道菜热腾腾端上桌,前后也不过二十分钟。而林逾静看她的眼神,已经从“卿卿姐”变成——行吧,她真不知道唐进余说什么了,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递过去洗了的新碗筷。
“吃点吧,”她说,“那个,阿静,之前跟你说我已经回北京了是因为……”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都懂。”
艾卿:“……”
唐进余:“……”
艾卿侧过头去,拿眼神狂瞪某人,大概意思是你到底给孩子说啥了?怎么就不用解释了?
不想唐进余也是满头黑线,眼神意思大概是:我真的是实话实说的。她——她现在的语气纯粹因为联想太多。
两个实打实的“大人”遂相对无言。
唐进余叹了口气。又问林逾静是怎么找到这来的,林逾静摇摇头,说是秘密。
结果她表哥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压根不跟她客气。
一回头,便又抛来句:“算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缠着姜越问的吧。”
“……”
“就不怕我回头开了他?”
她瞬间双手合十求饶。方才的生动表情消失不见,知道自己藏也没法藏,又泪汪汪,把自己的来意明明白白说了一遍:无外乎是求爷爷告奶奶也“拯救”不了她哥林嘉树,快被亲爸给收拾完了,求唐进余出面,不管是送出国也好,又或是找个别的地方安置他,总之,不要让他呆在家里“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