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焰火——林格啾
时间:2021-12-15 09:56:45

  周筠杰:“……”
  艾卿:“看什么看,说完了。还不松手?”
  大半天滴水未进,此刻唇齿磨着舌尖。
  一大通话全说下来,她只觉口干舌燥。
  此刻与人四目相对,各有盘算。
  好死不死,放在外套兜里的手机却又震动起来。
  她心里顿时一紧。
  心说刚才进门前自己偷偷按了电话录音键,这么一来,不会被发现吧?
  果然,周筠杰的注意力瞬间被手机振动声吸引。也不知是被这电话铃声惊到,又或只是被她说动,压在她肩膀上的力气亦渐渐撤去。
  她当即手脚并用、一骨碌爬起,屁股往后挪,和他拉开两三人远的距离。
  ——虽说她刚才面对他时完全不慌不乱。
  但说实话,男性在力气方面,对一个病弱女性的碾压是毫无疑问的。她依然有着下意识远离危险源的自觉。
  从外套兜里翻出手机一看,录音已经被来电自动中断。
  而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
  准确来说,是没有姓名。没有备注。
  但她一看到这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已经完全清楚了来电人是谁。
  然而适逢眼下这种局面。
  这通电话接不接,就很成问题了。
  她眉头微拧,忽的抬头看向周筠杰。周筠杰亦在看着她。似乎只一眼,已经明白了眼下来电的是哪位“不速之客”。短暂的目光交汇过后。
  “不要接。”
  周筠杰对她说。
  “……”
  他背对她,坐到床边。同样的拉开距离。
  然而很快又从坐到床边变成滑落在地,他坐到地毯上。拿背背对着她。仿佛他才是无所适从而委屈至极的那一个,抱住右边膝盖,下巴抵在手背上,半晌,又低声道:“我没有——原本就没有,打算,真的对你怎么样。不要接他的电话。”
  “这里是我家。”
  “……我已经不和小叔住了。你去香港前的大半个多月,我就买下这里,重新开始布置了。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我本来,本来也是打算等你回来,想要带你来这里看看的。但是在机场看到你,那时候,心里太……我不知道。也许是生气吧。我不知道。”
  一句我不知道。
  便没了下文。
  艾卿听他这么说。
  却亦直到这一刻,才开始四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其实是很温馨的布置。暖光色系为主。和楼底下那些一看就审美古典的欧式装潢不同,这个房间,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点像她那间小Loft的翻版,充满了“小周”式的精致审美。精致中又不乏温情。
  譬如挂着星星灯饰的落地灯。
  譬如白纱雪纺的厚重窗帘。
  以及,譬如,那个放在电脑桌上的粉色小猪存钱罐。
  一眼望去,有个硬币甚至是立着放在了存钱罐入口。
  因为里头已经装满。
  再多一枚硬币,似乎都放不下去了。
  *
  “喂?”
  “喂。”
  唐进余彼时其实正在公司开会。
  因与天意的官司败诉,天莱不得不从原有的流动资金中划出赔偿款,人民币约两千六百万元。公司的整体财务规划因此被打乱。
  临近年底,更是糊涂账一堆。也因此,他近期其实远没有艾卿所看到的那样“悠闲”——有空包饺子,有空帮人熬粥,有空帮人去拿行李,送人去机场。
  那些短暂的偷闲过后,代价就是翻倍的彻夜加班。
  自从方圆一事后,他对公司的核心事务愈发把控严格,丝毫不敢假手于人。熬通宵已成常态。这会儿也不过是趁着中间休息时间,才把握机会,从会议室绕回办公室给她打电话。
  艾卿在电话那头问:“怎么突然打电话?”
  一语出。
  他倒是被问得懵了一下。
  结果是话没来得及润色,已然快过脑子,如实被倒出了口:“因为你没打电话……告诉我你到家了。”
  说完他才觉得有些唐突。
  又忙遮掩似的加上一句:“身体感觉好点了吗?”
  “啊、嗯,还,还行。”
  “还吐吗?”
  “没,就在飞机上吐了一回。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呢?现在还在公司?我听到外面闹哄哄了。”
  ……
  有问有答。
  将手机贴近耳边,甚至听得到她平缓的呼吸声。
  他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四十六层而下,城市盛大的夜景,在眼底一览无余。就这样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向下看。
  香港,在他的眼里实在又是个忙碌过头的城市。钢筋铁泥下藏伏着欲望的怪兽,挥舞着生活的长鞭驱使牛马向前。
  人人皆是牛马。
  但这一刻,他想。自己大概,也算是一个心有灯火的牛马吧。
  于是他便开始说起想说的话了。
  “其实那天,”唐进余忽道,“你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见个面,‘煮点糖水喝啦’,我以为,你是要让我离你的生活远一点。”
  “……干嘛突然说这个?”
  “因为突然想起来了。”
  他说:“而且,其实也一直想告诉你的——但是,当面说的时候,总是说不出口。”
  “说什么?”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的,你不要害怕我。”
  艾卿:“……”
  “其实对我而言,或许,能够像现在这样,偶尔知道一下你的近况,也告诉你一声我现在在干什么,就很好了。说实话,我这两年确实一直很忙。也有忙得快崩溃的时候。那时候,偶尔就会像现在一样想一下——真的只是偶尔,我不会经常想,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一下,想想你现在在干什么。”
  “当然了,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像你,肯定是忙着发刊,忙着上课,忙着赚钱了。你没有不上进的时候。所以,我虽然很累,但只要想到,你也像这样在努力地生活。好像,就像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在一起努力那样。这样就很好了。”
  “是吗?”
  艾卿反问他:“不是说‘这段路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是啊,”他被人刺也不生气,反倒忽然笑了,“但,时间久了,心态不同,换个方向回头再想——送到这里就送到这里。也没错。不过,月亮照着的每一块地方,我们都还是同路的。只是不站在一起而已。”
  至少我对你,从来没什么强求。
  他想。
  声音无法传达表情。也无法准确地表露心声。
  是以,那些没说出来的话,也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话,在这样一个夜里,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给她听:
  也许你的人生,我只能参与到某一刻为止。
  但艾卿。
  很多时候,只要想到在这片天空底下,我们还一样努力地活着。你依然是支撑我走下去的,那颗无法被任何人取代的启明星。
  “……”
  电话最终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被挂断。
  他将手机收回外套口袋,健步走出办公室。泡咖啡回来的同事正好看见他,忙抬手打招呼道:“老大!”
  他点点头。
  会议室里,伴着逐渐“回笼”的脚步声,亦重新喧嚷起来。
  “进哥,喝咖啡吗?”
  “老大我们的会开到现在——有冇夜宵啦——要饿死啦——”
  “我的Case大家看一看,之后还会有PlanB同PlanC,辛苦一下大家,等下看过之后,一起商量一个最佳方案。”
  “又来?”
  “姜越,你真是能者多劳,但放过大家好不好——”
  *
  艾卿此时亦放下电话。
  然而,她面对的,依然只有周筠杰沉默的背影。
  房间里一片死寂,没人说话。
  许久又许久。
  周筠杰埋头在膝间,忽然闷声道:“别让他回来。”
  “……”
  “我只会说一次。之后就没有立场再提醒你——但是只要他回来,我小叔,不会再放过他第二次了。”
 
 
第44章 狂风骤雨前奏曲。
  艾卿几乎都要忘了这天晚上她是如何到家。
  但可以肯定的是, 绝不是周筠杰送的——因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那栋别墅时,背对周筠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完蛋了。”
  周筠杰彼时离她离得并不远。
  应是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却没有任何反应。更别提来拦住她。
  他只是坐在床边, 一动不动。就那样沉默着目送她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下楼, 直至再听不见。
  几乎一片死寂的房间里。
  不久, 却有个新电话打进来。
  他从外套口袋里手忙脚乱翻出手机。
  或许仍抱着一点隐秘而哀切的期待?然而,只看一眼, 脸色又瞬间一沉。他随即手指轻划,直接把那电话挂断。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就是手机铃声和他抗拒心理的反复拉锯战。如此“抗争”下来,足足七八次。
  总是好不容易安静几分钟,紧接着,铃声便又再锲而不舍响起。
  起初他是烦躁,后来是愤怒, 而后是无奈。
  最后,亦终于是认输。
  他认命般地接起电话。
  “……小叔。”
  他说:“这么晚了, 找我什么事?”
  “该我问你出什么事。挂我好几次电话?”
  电话那头, 周邵的声音仍如往日, 听不出太多情绪。
  只是见他似不想回答,异于往日的沉默寡言,倒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话音一顿,便又淡淡试探道:“是正好想起来问你一声。让你考虑的事,想的怎么样?我要尽快给谢家人一个答复。”
  “什么答复?”
  周筠杰反问他。
  周邵不回答。半晌, 他便又在沉默中自问自答:“我以为应该说过很多遍,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再当你们商业游戏里的筹码。也不想看别人当你们的筹码。结果说来说去,小叔, 我们总在重复一样的话,绕一样的弯。这么下去有意义吗?”
  “谁说你是筹码。”
  “不然呢,那是什么?以前你说我和唐进余不一样,现在,不还是和唐家人一样的做派吗?”
  “周筠杰!”
  “……”
  “说过一万遍了,别把我和唐守业那个老不死的放在一起比,你人话听不懂是不是?”
  周邵早已听出自家侄子今夜话里带刺。
  语气不由也跟着冲了点。没说两句,双方便几乎像是要吵起来——然而说到底,被人家家里挑中要结婚的是周筠杰不是他。
  主动权在谁手里的问题摆到眼前,他揉着太阳穴,到底是定了定神。
  再开口时,声音也跟着压低三分,“我也不是逼你,只是问你的意见。何况谢宝儿已经点头了,你们本来也一直走得很近,和她之间……感情总比和聂向晚要好一点。难道不是?”
  “宝儿她从小喜欢的就是小舅不是我。她跟我玩在一起,打的什么主意,你不是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你看岳凭舟理过她吗?小孩子过家家的喜欢罢了。”
  周邵冷哼:“而且她已经点头,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小周,不是我说,她一个女孩,但在这点上都比你要明事理得多。”
  “所以你是一定也要我点这个头?”
  “没有。”
  周邵以退为进:“只是,别说我没提醒你。之前你也说,你和那个艾卿有‘三百六十五天’的赌约,我也答应了。但现在赌约到期,少说有十几天了吧?除了看到人家和唐进余的绯闻,我想你应该没有收到别的答复?”
  “我心里有数。”
  “有数你就不会现在是这个状态了,”他又一针见血,“何况她今天回都回来了——小周,我早就说过,有的时候,人家的故事是人家的故事,你的故事是你的故事,来迟一步和没来其实没有区别。只要对方不喜欢你,那你就该清楚,自我感动,和感动永远是两个概念。”
  “……”
  “所以也别说我是什么封建大家长。封建大家长不会给你三百六十五天,整一年的缓冲期。让你所有的机会都尝试过一次。不过,最后结果是什么样的,我想你其实比我更明白点。”
  他的语气分明是平静的。
  话却像自带刀锋,刃尖向着肉长的心脏,每说一句,总要饮几口血才显得心满意足。
  “……所以。”
  周筠杰突然开口问他:“如果是阿嫂,你也会放得下?”
  说话间,视线却又不受控地,飘向电脑桌上那只孤零零的小猪扑满。
  曾经怀揣着满腔希望去存储的感情,已然满到多一块钱也塞不下。
  那只存钱罐是以沉甸甸到几乎显得滑稽了。
  一枚硬币就那样顶在“头顶”,卡在入口处。
  不上不下。
  像他此刻的心情。
  “放得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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