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焰火——林格啾
时间:2021-12-15 09:56:45

  为什么又瘦了?
  别和家里人吵架啊。
  要开心一点才行啊。
  她眯着眼睛冲他笑,样子看起来很傻。
  连谢宝儿也笑话她,说怎么喝醉了酒就变成人家的妈妈?还有小周,你怎么有问必答?也就是问你的是艾卿,不然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吧。
  她起初捧着脸不说话。
  整个人都是放空的状态。
  要等大半天了,才堪堪反应过来,被逗得哈哈直笑。
  又扭过头来,红着脸,翻来覆去地拉着他问,说有吗有吗?
  【我只是关心我们小周呀。小周,是吧?】
  【毕竟小周这张脸皱巴巴真的很浪费呀。】
  她右手没轻没重托着他的下巴。
  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依然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做人不要经常皱眉头。你看你长得这么好,你都不开心,小周,我们这种凡人岂不是要整天哭丧脸别出门了?】
  【有心事就大方说出来,别担心,有问题姐给你解决——呃,不过,要是真的解决不了的就没办法了。你自己努努力吧。提要求也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啊。】
  【比如、嗝,比如摘星星要月亮这种就——达咩!达咩!你要我摘,我只能说,臣妾做不到啊——呜呜,不过为什么没人给我摘星星,我恨!我做不到,但是装逼怪说给我摘啊,他是不是撒谎骗我,呜呜呜。】
  又哭又笑的。
  他和谢宝儿每到此时,总会默契且无奈地对视一眼。
  只可惜。
  这种“疼爱”也好,这种关心也罢。一如去年落下第一场雪时自己的心情,如陪伴自己看过第一场雪、分享雪人和存钱罐的人。他除了偶尔做梦的时候会梦到,大多数的时候,却比所有人都要清楚:凡此种种,概都已再找不回来了。
  他着急索求的答案,在她眼里,只是不好拒绝所以一拖再拖的敷衍。
  是以,心里想得越是明白,面上的笑容越是淡下去。到最后,几乎无从察觉。
  只视线不知何故,又飘到一旁的落地台灯上,灯罩外缀着星星,晕黄灯光投射其上——星星亦变成半淡不淡的星。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的星星,陪他虚耗着等待的光阴。
  他点了根烟。
  刚推开点窗户想通风透气,人才站起,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一回头的功夫,岳凭舟已咋咋呼呼从另一侧的客卧跑过来。
  也不敲门,便猛地把门一推开。探头一看,见他没睡,当下毫无心理负担地闯进了外甥房间。
  “怎么还抽起烟了?有烦心事?”
  这不速之客甚至不忘随口一问。
  他虽已三十七岁,如此上下一打量,其实仍不见老。
  或许是岳家人天生杰出的外貌基因在其中充分发挥作用,他和周筠杰印象中面容模糊的母亲一般,行为举止、一颦一笑,皆自带明星光环。且是实打实的花美男那一类。
  头发前几天刚染了栗色,戴了十几年的蓝宝石耳钻,如今依旧戴着。怎么看怎么像如今当红的所谓男团idol——当然,是有一定“辈分”那种。
  周筠杰摆了摆手,“就是突然想抽了。”
  又问:“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样子和语气莫名竟有些像周邵。全不似平日里他那和善可亲的作风。
  岳凭舟看在眼里,心里直犯嘀咕。
  然而这会儿却到底不是问这些琐碎事的时候。
  “当然是有正事了,”他直接开门见山,“周邵说那个唐守业绝对熬不过今晚,让我提前准备好、通知手底下的媒体蹲一手消息,一窝蜂去人医院门口堵着,等着拍他盖白布推出来的缺德照片。他/妈的听得我心里简直发毛。他真当他是神算子了?!还是他干什么违法的事了?……小周,你知不知道这到底什么情况?”
  岳凭舟边说边叉腰。
  愁云满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是在想,虽说咱们跟他勉强算个亲戚,但也犯不着为他砸自己招牌吧?你是管你们公司宣传公关那一块的,小周,你倒是老实跟我说说,国内报这种新闻一般是比较隐晦的吧?我刚回国,总不能一回来就触业内的霉头。”
  “何况人家消息封锁得严,死不死的,他哪里得来的消——”
  “还没死。”
  “那周邵说什么……”
  “不过也快了。”
  岳凭舟:“……”
  他一脸“你小子该不会脑袋撞坏了吧”的表情,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家外甥看。
  “小周啊小周。”
  半晌,复才艰难挤出一句:“你跟谁学的——别不是要跟我扯什么,‘鄙人掐指一算’那套吧?周邵是大骗子,你被他教成个小骗子?”
  “不是。是准确消息。唐守业今晚已经下了第四次病危通知书。”
  “这我知道啊。”
  岳凭舟一副没意外的表情,摊了摊手:“我消息还没不灵光到这种地步。不过不是听说脱离危险了,还没死吗?我们是做新闻的不是算命的。怎么,你们姓周的是阎王?要他三更死,就必留不到五更?”
  周筠杰闻言,只是笑。
  顺手在窗台上掸去烟灰,吞云吐雾间,沉默许久。
  直至岳凭舟又一次出言催促,表示这个消息如果不准确,那绝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暂缓报道。
  他这才开口,又劝道:“安心报吧。”
  “之前铺垫了这么久,等了大半个月‘帮’他们压消息,就是在等今天。如果出岔子,小叔又要来找麻烦。”
  “那你告诉我你们哪来的消息这么肯定?”
  周筠杰道:“唐守业,他那个情妇。”
  “……?”
  “小叔很早就已经和对方搭上线。最初是想挑拨一下这段关系,撺掇那个情妇出来、在新闻媒体上爆料,还故意骗了人家小孩——去年我生日,小叔让人接了那个孩子过来看,看到了唐家一家三口出席的场面。小孩哭着跑了。”
  他们本来以为这孩子受到打击,姓王的情妇也会暴跳如雷,得知唐守业的谎言之后选择跳出来揭露对方“真面目”。
  不想,还没让人上门去找,反倒是王蕴雪先一步、主动找到了他们。
  女人仍是一身朴素的装扮。面上不施粉黛。
  然而,即便是坐在西装革履、脸色不善的周氏叔侄面前,竟也丝毫不带怯场。自我介绍过后,甚至还礼貌地感谢两人,“给我的儿子上了人生的第一课,帮他尽快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周邵问她:“你指的什么事实?”
  对面语带威胁,神情晦涩。
  王蕴雪却依然面不改色地微笑,说:“他姓王而不姓唐的事实啊。”
  她温言细语:“不姓唐,是唐守业的主意,我只是不发表意见的解语花而已。但事实上,于情于理,我的孩子,他其实都不该姓唐。你们早点让他认识到这件事,还不用我来做这个恶人。某种程度上,我反而是该感谢你们的。多谢了,两位周先生。”
  “……”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凝滞。
  没料想被这女人反将一军,叔侄两人也摸不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又或是在唐守业的授意下故意为之。
  双方面面相觑,各怀鬼胎。最后,却仍是王蕴雪先开口——从容而早有准备地,这个女人,向他们抛出了自己的“合作条件”。
  ……
  “总之,她说只是让他身败名裂是不够的,”周筠杰淡淡道,“她等他付出代价,已经等了三十多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之后反而光明正大地坐拥两个女人,根本不足以偿清他耽误她的人生犯下的‘罪孽’。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不公平。”
  凭什么她为了所谓的爱情黯然度日,从天堂直坠地狱,而辜负她的人,却可以心安理得的,一边享受着妻子家庭带来的荫蔽和利益,一边说着她是他忘不了的白月光,甚至拿抛弃她而换来的金钱财富,再来装作大方地施舍给她?
  她难道还要感恩戴德、卑躬屈膝地接受?
  她温柔的皮囊,她的善解人意,分明都是沉寂的死火山等待爆发的前奏。
  她一定要让他在愤怒和绝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不可。为了这一天,她不惜等了三十年,委曲求全了十年。但都还不够。
  一切都还不够。
  “这……”
  岳凭舟听得瞠目结舌。
  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却其实是反问他,这有没有可能是周邵编出来骗人的把戏。
  “比如,跟那个女人早就串通好了,在你面前演演戏之类的?他以前经常这么干。”
  “有这个必要吗。”
  “你觉得没有吗?”岳凭舟眉头微蹙,“小周,总之你要相信,周邵对这个家有多负责,对别人和对自己就有多狠。我其实不建议你向他学。毕竟,他变成现在这样只是一个……意外。但你不一样。你很善良,也很阳光。我和你外公都希望你能在一个健康的环境下长大——”
  两人此刻面对着面。
  正说着话,陡然一下,看清他眼底薄凉的情绪。岳凭舟说话的声音却忽的一顿。
  他迟来的意识到。
  哪怕在诉说那个女人悲惨而悲壮的故事时,自己的外甥,似乎依然是不带什么感情的。
  某种无力的感觉窜上心头,恍惚间,他又想起记忆里那个不太爱笑——但哄哄就会笑。你一扭头,他就恢复面无表情的小男孩。
  小男孩长大了。
  他本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养出一个继承了姐姐性格的、灿烂而大方的孩子。然而。
  然而。
  他突然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好吧,或许,我当初不该点头答应你回国的。”
  说罢,便陷入沉默。
  周筠杰则对此不置可否。
  只寒风越窗,逐渐觉得冷。摁灭烟头,便大力将窗户合上。
  “和我一起等吧。”
  又指了指被他随手扔在书桌上的手机,继而轻声道:“要知道是真是假,今晚就有结果。要不要喝杯咖啡?说不定,马上就有电话来了。”
  *
  窗外暗潮涌动,风雨欲来。
  艾卿对此一无所知。
  这夜,却依旧睡得很香。
  只朦朦胧胧间,依稀听到有开门声,似乎有人走到床边。她强打精神地一睁眼,看见是谁,很快又翻了个身睡过去,懒洋洋咕哝着别吵我,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对方果然便没再吵她。
  只在床边稍停留了片刻,给她捻了捻被角,便转过身、飞快离开了。走时不忘轻轻合上了门。
  等她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中午。
  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立刻便有保姆迎上来问她:“艾小姐,是直接用午餐吗?”
  “啊、那个,稍微等一下。”
  她脑子仍有些迟钝,更不太适应这种被人伺候的气氛,当下尴尬地摆了摆手。
  一转头,索性又瞄了一眼楼上,指着唐进余房间的方向道:“我和你家少——和唐进余一起吃好了。他已经吃过早餐了吗?”
  保姆阿姨愣了下。
  “他……”
  “他还没起床?”
  “不是,是那个,艾小姐……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
  见她半天过去仍是一脸状况外表情。那阿姨似乎才反应过来,她昨夜是真睡了个彻彻底底。
  索性不解释了,在围裙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只手机,手指在上头划了半天,最后找出一则某音视频,把手机掉了个个儿递给她看,又低声道,“就是,少爷他应该,现在没心情吃饭吧……”
  艾卿满头雾水地接过手机,定睛一看。
  只一眼,险些却没眼前一黑——
  因入目所见,那新闻频道上手执话筒、沉痛播报的女性,正是许久没打过交道的聂向晚,聂小姐。
  手机开的外放,很快,熟悉的声音亦响彻在整个客厅。
  艾卿听完第一遍,有些不可置信,又点击重播——这回已连聂向晚的脸都顾不上注意。一边听,听到一半,她心已彻底沉到谷底。把手机往阿姨手里一塞,便飞奔着跑去玄关换鞋——
  【据悉,今晨三点,本市知名企业家、慈善家唐守业先生,因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去世。因事发突然,引发市场强烈震荡。且有业内人士指出,其生前名下所持股份及天价资产的归属,目前尚不明朗,家族内有争产疑云。消息传出,股市开盘三小时内,唐氏置业,及其子公司长帆教育、燕云酒业等,股价迅速下跌。】
  【目前唐氏置业官方仍未发布讣告,但已有疑似现场照片传出,且暂无相关人员出面辟谣……】
  【本台将持续跟进报道!】
 
 
第51章 “你跟进余,背着……
  等艾卿一路打车赶到医院时, 不出所料,医院外坪已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车辆进出都成问题。
  幸而前方刚好有警卫出现,正举着喇叭疏散人群。
  她心念一动, 当即戴上口罩, 便趁乱混在普通的病人家属中、挤进了医院大厅。
  方才来的路上, 她已发微信问过唐进余, 眼下唐家那几个“相关人员”都在上次那间Vip病房里。气氛大概不太好——他一开始甚至让她不要过来,免得被波及。
  换了从前, 她确实本该早点跑路。
  但眼下情况不同,不用多想也知道唐进余眼下是怎么个“腹背受敌”。又联想到自己明天假条到期、即将回北京,是以,她最后仍是坚持了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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