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我到楼下了。】
唐进余:【我下来接你?】
卿:【不用,外面记者多。你跟保镖什么的打个招呼就行,等会儿别拦我。我直接坐电梯上来了。】
边低头回微信,不知不觉, 她人已走到电梯前。
或许是因外头拥堵的影响,此时竟没几个人在排队。然而等待间隙, 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站了个唬人的大高个儿。她仍下意识感觉有点危险, 往旁边退了几步。退开, 又抬头看了眼。
不想也就是这么一看。
偏偏却在电梯前撞见个熟人。
“……方圆?”
她扯下口罩,有些迟疑地叫出对方名字。
那刻意背对她想回避的身影,一时间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得颇尴尬地回转过身,露出如旧的单眼皮, 厚嘴唇。
一眼望去,打扮甚至比两年前还要朴实不少,黑色棉袄加厚长裤, 愈发衬出他的虎背熊腰,冷不丁站人面前,活似一堵肉墙。
方圆明显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更没想过她会主动开口,从表情到身体动作都写满拘谨。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几秒钟,他随即放下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在棉袄上擦了擦手,似乎想要跟她意思意思握个手——手伸到艾卿面前,却被她避开。只是微微点了个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明显是对他颇有微词的意思。
方圆自知惭愧,却也只是僵硬地笑了两声。不敢多说什么。
“你怎么来这了?”眼见得两人还要同个电梯上楼,他甚至还随便找了个话题,“那个,是来看进哥吗?”
“嗯。”
“他现在还好?家里——家里的事,对他影响不大吧?他应付起来应该没问题?”
“之后看新闻就知道了。”
“……”
“或者你直接问他?如果你不觉得不好意思的话。”
方圆无言以对。
一时竟被她怼得说不出话。
直至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才忽然的,又压低声音向她说了句:“对不起,我当初是做事太冲动,可我现在也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哦。
……所以呢?
艾卿心想当初如果不是某人心软,只是炒了你没告你,你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道歉都是个问题。
自诩好脾气如她,如今一想起那两千六百万的官司,想起唐进余如今的窘况中有面前人的一份功劳,依旧控制不住心里直冒鬼火。对主动道歉的人亦没有好脸色。
“代价?”
只又努努嘴,示意他手里大包小包包装袋上的电视台台标,又冷冷问道:“你现在不是在电视台工作吗?跨界干得挺好的。”
“我……我是……”
后话未尽。
他眼角余光一瞥,忽见得艾卿伸手摁了十六楼。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却也终是没再给自己争辩。只伸手,紧跟着摁了十七楼。
此后两人便再没讲过话。
艾卿在十六楼下,头也没回地离开,而方圆继续往上,到十七楼,向右一拐,没走多远,便进了一间配置同样不差的Vip病房——不过现在,叫这病房为休息室似乎更加妥当。
聂向晚正在里头补妆,旁边两个助理兼职保姆,一个在给她冲咖啡,一个在帮忙整理头发。
听见开门声,她很快回头看了一眼。
不过,看见是他,短暂的兴奋又变作兴致缺缺,挪开了视线。
方圆把那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病房的角落。
没人跟他说话,他也没走,就站在旁边听她和助理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晚姐,咱们离得这么近,真不叫摄影师来、下去拍点东西嘛?”
“急什么。我现在是病人的身份住在这,不是主持人也不是记者。你倒是沉住点气。”
“那……”
“饵都丢下去了,鱼闻到味就会来咬钩的,”她抿着口红。小拇指轻蹭下唇,浅浅的一层红便晕染开,边冲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复又抬头,看向年纪轻轻的小助理,问,“还是说,你看过姜太公直接扑进河里捞鱼?”
什么姜太公什么鱼的。
那小姑娘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随即专心替她梳头发,不说话了。
倒是方圆迟迟没走,直到这时,才找到空子插话。
“我刚才在楼下看到艾卿了。”
他说。
简简单单的一个陈述句。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美貌佳人,闻言,却顷刻间脸色转冷。
回过头来,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在哪?”聂向晚问,“你别告诉我,她去十六楼了。”
“嗯。”
“唐进余跟她一起?”
“没有,”他摇摇头,“不过我刚才瞄到,他们好像在发微信。”
话音刚落。
两个小助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完了。
挤眉弄眼地叹息一番,不敢发出声音,又齐齐埋怨地瞪向方圆——方圆却压根没看过她们一眼。
他全程都盯着聂向晚的肩膀。
不是脸也不是任何暧昧的部位,只是肩膀,盯着她,又不敢直视她。
沉默片刻。
他低声试探道:“你……要去见她吗?”
*
而艾卿此时尚且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她正坐在另一间——准确来说,正是昨晚来过的、王蕴雪母子暂居半个多月的Vip病房内,感受着唐母平素温和模样背后的狂风骤雨。
王蕴雪只是在哭,王成烨则早被唐进余安排到隔壁的隔壁,避开大人们的剑拔弩张。
然而唐母的悲伤与愤怒早已沸腾至无可解,见王蕴雪始终不肯回答她昨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唐守业见过她之后就突然病情加重,事后抢救无效死亡,一时情绪失控,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只花瓶,便劈头盖脸朝人扔去。
如果不是唐进余站得近,一手把人拉开,这花瓶险些就把王蕴雪砸得头破血流。
她泪痕尚未干在脸上,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一地碎片。艾卿则在唐进余的示意下、过去扶开她,到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尽量离唐母远一些。
“妈。”
剩下唐进余眉头紧锁,独自应付情绪不太稳定的唐母。稍顿了顿,又轻轻扶住母亲肩膀,低声劝慰道:“冷静一点,我们安静一点,坐下来聊好不好?”
唐母却根本不给面子,冷着脸,一把拂开他手。
没了花瓶,她又开始寻找着附近更趁手的“武器”。正好看见小茶几上一把水果刀,当即想也不想就探手要拿。
动作却接连几次被唐进余拦住或格开。
事不过三,她忍无再忍,反手就给了儿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现在在替谁说话!”
她声调拔高,几乎是在尖叫的腔调,满眼都是泪,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鬓边藏不住的白发漏下几根,愈发显得憔悴无比,打人的力度却一点没轻,唐进余脸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五指掌印。
唐母一把推开他,又开始重复地哀叫道:“一定是她!我知道一定是她——”
她转身,几步便逼近了沙发上瑟瑟发抖的女人。手里握着寒光凛冽的刀/具。
“王蕴雪,你没安好心!你想抢我们家的钱,没门!我告诉你没门!”
“我没有……”
“你以为气死守业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带着儿子享我们家的福?你以为我会帮守业养那个孩子?你想都不要想!”
“我没有……”
唐母越逼越近,王蕴雪整个人都几乎缩在了艾卿怀里。泪水沾湿了她的前襟。
艾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看唐母整个人几乎是疯疯癫癫的样子,不由抬头看了唐进余一眼。还没开口,唐进余已二度拦在唐母面前,握住她拿刀的手。
或者说是紧攥住。
“够了。
”他语气仍是平静的,脸上的神色却已是极痛苦了——悲伤的明明并不止唐母一个人,然而他却要在悲伤的同时扮演安抚者的角色,与自己的母亲对峙着。
唯有不住深呼吸。
最后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又安抚道:“够了,妈,我说过了,我们缺的不是钱,一切都可以解决的。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在办了,不会有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我答应你,所以暂时先不要再因为遗嘱的事闹了。昨晚的病房监控,你已经看过了,她——没有做什么。只是给爸看了那本相册。你冷静一点,我们坐下来谈,好不好?把刀放下来。放下来。”
刀却仍没有放下。
他这样长篇大论,用心良苦,换来的,不过是唐母如骤雨般落下的泪。
“进余啊,”她另只手摸着他脸上的五指掌印,哭泣着,开口却是质问,“你怎么总是这么天真?你怎么总是这么不想事啊!”
“你知道你爸死了意味着什么吗?遗产分他们娘俩一半,你手里只剩下唐家一半的股票,加上你最近回流的那些,还不够做大股东,那些老家伙不会服你的!钱……你说得对,不是钱的问题,但你以为妈现在缺的是钱吗?——妈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我死了都咽不下去这口气!”
“……”
“你敢说昨晚的事,这个女人没有一丁点嫌疑吗?!她给你爸看得什么相册,为什么让你爸一下心率低成那样!她给你看了吗?就算给你看,你怎么担保过了一夜了她没做手脚?你不报警抓她,你要心平气和跟她分家产?!你傻的吗你!唐进余,你傻的吗!”
她边说着,一根手指抵住他太阳穴,就势将人一推。力气之大,唐进余竟被她推了一个趔趄。
“……!”
艾卿瞬间脸色大变。
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事,趁她被唐进余引走了注意力,几步上前,便猛力掰开她手、把刀给抢过来,随即往门那头用力一扔。
刀刃在地上一顿滚。
她拦在唐进余面前,又厉声道:“好了!差不多就得了!”
“要报警也好,要分家产也行,坐下来谈!听不懂人话吗阿姨?”
“你有气凭什么朝他撒?他哪点对不起你?你生的这个儿子还不够争气吗,几个二世祖能做出天莱,几个二世祖能在家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到处给你筹钱,拿自己的身家往里垫?他为了让你们家体体面面,已经付出够多了,你到底是为他还是为你自己——就算你是为了自己,也没人不让你这么做,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阿姨,你平时大方得体的那个劲呢?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出轨的男人,你就这么对你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
连王蕴雪的儿子,都可以平平静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隔壁的隔壁躲清闲,或许现在还在拼乐高,在玩游戏,但是唐进余就要被他的亲妈指着脑袋,像狗一样训。
这算什么道理?!
“你让开。”
“阿姨,坐下谈,不可以吗?”
“你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个话?!”
“我是他——”
唐进余在背后幽幽补充:“老婆。”
“我是他老婆!”
唐母:“……”
说老实话。
艾卿其实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
甚至于她平时除了偶尔在唐进余面前横一横,大多数时候,其实依旧是个不太爱说话的社恐。
一堆话说下来,心里已经跟着在后怕加脸红。然而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不能退,退了之后,唐进余这个傻仔真的会任打任骂。背不由又挺直些,忍着退后的恐惧,又直视唐母此刻晦涩不定的表情。
“我保护他的心情,跟你为……伯父不平的心情是一样的。”
当然,我后面这个应该不会出轨。
她在内心默默补充。
最后开口劝道:“阿姨,你是他妈妈,你知道他性格,看起来拽得不行,其实是心软得不行。他不是为别人说话,是既想要尊重你这个母亲,也不想去平白无故责骂一个流眼泪的女人,你要公道,可以,但一切等警察来、医生来,让那些专业的人士去判断——我们现在这里是高等法院吗难道?你拿把刀就能断生死了?既然不能,那就安静一点,不要让人看笑话了。唐进余,他是你儿子,他难道会不想你好,不想这个家好吗?”
或许这就是能一个人滔滔不绝讲三个小时大课的大学教师职业素养吧。
一番话下来,几人身后,王蕴雪仍呜咽着在哭泣。
唐母的情绪却逐渐冷静下来。
擦了擦眼泪,又背过身去整理了头发,最后是深呼吸——最后的最后,是重新转过身。
她脸色仍是憔悴的,疲惫的,姿态却依稀有了从前优雅得体的影子。轻飘飘地睨了艾卿一眼。
“那就等警察来,去报警,等医生来,再仔细验尸——还有,等律师来,”唐母道,“我要和律师还有警察一起,再看一次监控。”
“相册。”
王蕴雪听见这话,突然开口,弱弱道:“相册,在我行李箱……”
“你闭嘴!”
唐母则回以无意外的厉声呵斥。
吓得她不敢再说话,人愈发缩得像个鹌鹑,唯以眼角余光打量着唐进余,神情有些微妙。
而唐母一语毕,又转向艾卿。
“你跟进余,”她伸手指了指两人,“你们,背着所有人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