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朝的人都喜花,皇宫里讲究的主子更是要一日换三次花:早上是醒神的花,譬如银丹草(薄荷),一抹香;午憩后是解疲的花,譬如灵香草(薰衣草)、白兰花,晚上则是安眠的花,譬如假昙花、迷迭香。
秀女的屋子里自然没那么多讲究,早晚换两次就是了。
蒋乔的眼扫过最后一个进来的小宦官,头上黑色的巧士冠戴得极低,手中捧着一盆半开的天竺葵。
现世受母亲的影响,蒋乔对各种花花草草颇有兴趣。
天竺葵,自身无毒,但其花粉极易引起皮肤过敏和瘙痒。故而一般在室外种植天竺葵,观赏也是远观。
宫里司苑司的人当差,会这么不小心么?
蒋乔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道。
这都不用猜,十有八九是温绣下的手。
那头薛意如也发现不对。
薛意如随着父亲踏遍大晋朝的江山,算是见多识广,第一时间将目光凝在天竺葵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等到小宫女布好晚膳,小宦官走后,薛意如才对着蒋乔沉声道:“乔妹妹,你仔细看好,那盆粉色的话是天竺葵,花粉会让人过敏——我从前曾经碰上过一回,虽不是多严重,但真是有吓人又难受。”
“此次选秀太后颇为费心,下面的人不可能疏漏至此,这必然是旁人动了手脚。”
若是无知无觉地和这盆花待上一个晚上,恐怕明早不必检身,就直接被判落选、扔出皇宫了。
薛意如一想到这一点,便立刻行动,挽起袖子准备将那盆天竺葵搬到木制窗台上。
蒋乔拦住薛意如,伸手接过天竺葵,摇头道:“若是特意搬到窗台或是放到门口,门外那么多宫女宦官,那送天竺葵的人恐怕立刻就会知道我们发现花出了问题。天竺葵既然主要是花粉致人过敏,将它搬到墙角,再用厚纱覆上就行了。”
薛意如挑了挑眉:“乔妹妹的意思是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她还以为蒋乔会放下不究——毕竟在宫里,还是以稳为上。那人既然可以买通司苑司的人,不论是宫里的主儿还是此次选秀,都可见一定的人脉势力。
她们不过是无人可依、无人可用的秀女,最稳的办法就是吃了这个闷亏,等过了选秀再说。
蒋乔正要答话,常秀女便抱着自己那一份晚膳过来,小心询问自己是否可以一起用晚膳。
蒋乔将口中的话吞下去,趁机询问:“常秀女,可有司苑司的小宦官为你们屋里换花?”
常秀女点点头,小声说道:“有的,只不过送来的是蓝紫色的迷迭香和洁白的茉莉,没有姐姐屋里这样粉红的花——我也有看到别的送花小宦官,好似只有姐姐屋里有呢。”
说罢,常秀女顿了顿。面上明显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先前薛姐姐拉我离开时,那位陈秀女是很不高兴的。然后我用完午膳回去时,却撞见陈秀女高高兴兴地从温秀女的屋子里出来。她一见着我,就先瞪了我一眼,然后一下午都是时不时抬眼盯着姐姐们的屋子。”
“我我总是想着有些奇怪,便想着和你们说一下。”常秀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几乎听不见了。
薛意如笑着点头:“是有些奇怪呢,也只有你这样细心才留意到,还好心跑来告诉我们。”
常秀女的脸又有些泛红:“姐姐们不嫌弃我疑神疑鬼就好了。”
她偷偷抬眼瞧着对面二人,想起父亲临行前告诉她“择心善者相交”的话,想着自己也算是买定离手了。
若是顺利入选,她不求得能做未来的宠妃,也不想被高位妃子当作棋子拿捏。她只想着能结识些有几分情义的人,到时候彼此帮衬一把,不至于沦落到残羹冷炙,连奴才都不如的下场就好了。
常秀女很愿意入宫,也很愿意在宫中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要是蒋乔知道常秀女心中所想,恐怕要当场称个姐妹了。
————
有着薛意如在,三人气氛融洽地用完晚膳,又说了一会子话,以常秀女主动告别为结束。
蒋乔和薛意如送至门口,才转身看着那盆天竺葵,手动搬到墙角,覆上厚纱。
“我从来不会去招惹旁人,可若是旁人来算计我,我也不会乖乖挨打。”蒋乔续了之前未结束地话头,沉声道。
“你哥哥也是这样。”薛意如看着蒋乔,赞同地点点头。
她很认同蒋乔说的这段话,有时候过于隐忍和退让,只会叫自己变得和软脚虾一样无用。
“你打算怎么对付给咱们送天竺葵的的人?”薛意如不过思考片刻,就决定随着蒋乔的主意来。
反正这事无论怎么发展,她们都是受害者。
“直接报告给嬷嬷就是了。”蒋乔朝着薛意如眨眨眼:“咱们这样守规矩的人,自然要按着规矩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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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修)
瞧见薛意如颇为吃惊的样子,蒋乔解释道:“嬷嬷们掌管着秀女复选,若是出了事情,自然难逃其咎。既然如此,若是将此事告诉嬷嬷,必定会去查背后之人,说不准皇上也会知道。到时候,不论那人有多少人脉势力都不起作用了。”
话虽是这样说,蒋乔心里还有点自己的小打算。
两位嬷嬷俨然明面上就是永宣帝与太后两边的人,天竺葵极大可能是温绣做的手脚,那必然是用了太后的人。
告诉嬷嬷,而且只能告诉严嬷嬷。按着书中永宣帝和太后的暗中相对的背景,严嬷嬷必然会上报永宣帝,而永宣帝定然会借力打力,趁机清理几个太后的人,揪出个温绣来不成问题。
再者,正如薛意如先前所想,身为秀女,将这个闷亏吃下去是最稳妥的选择。到嬷嬷面前将事情闹大,恰恰是最叫人看轻的一种做法——遇事这样惊慌沉不住气,不能静心谋算,这样的人可成不了大事。
但蒋乔,身为一个只想做背景板的咸鱼,恰恰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自己的容貌太扎眼了,蒋乔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点。
只有让自己显得莽撞一点、没脑子一点,才能降低旁人的的注目与警惕。
尤其对于娴安郡君来说,空有容貌没有谋略的人,还不配她亲自动手。
蒋乔想起娴安郡君在书中对温绣那几句毒辣却又隐晦的言语挑拨,不由垂下眼帘:娴安郡君虽是原主凄凉结局的源头,但自己这段位明显不够对方打的。她也没有和娴安郡君对上的打算,趁此机会将温绣这个直接原因踢出去就行了。
至于原主前期颇受永宣帝宠爱,招了娴安郡君的眼——自己学不来手段争宠,避宠还是可以学学的。
“那若是后宫里的主儿下手,这事恐怕就有些难办。”薛意如有些担忧。
就怕最后没把真正的幕后黑手揪出来,还惹了那位主儿的记恨。
蒋乔抬起眼来,轻笑道:“我猜背后之人是温绣。”
“为何不是旁人?她虽然和你起了龃龉,但不可凭此妄下判断。”薛意如皱眉问道。
“首先,我们不过是未入选的秀女,大选不到最后一刻,宫里的主儿是不会知道哪位秀女是自己未来的对手。而常秀女方才的话,恰恰说明,这天竺葵是冲着咱们来的——或者说,冲着我来的。”蒋乔掰着指头努力分析:“而我从前甚少参与宫中宴会,姐姐又是头一回来京城,都没有机会和宫里的主儿结仇,这样就能将嫌疑放到此次秀女的身上。”
“其次,能够买通司苑司的小宦官,此人必然拥有一定的人脉。若无人脉,再多的钱财也不会让小宦官冒着进慎刑司的风险送来天竺葵。而此次参与复选的秀女,和后宫中有关联的只有娴安郡君和温绣了。而我,又恰好和温绣起了冲突。”蒋乔缓缓说道。
这是尽她最大努力分析出来的结果了。
薛意如点头赞同,补充道:“利用天竺葵来算计我们,看似巧妙,却实则莽撞——天竺葵虽然不是常见的花卉,但若有心就该知道我家经商,其中花草可是大宗,我怎会不认识天竺葵?如此看来,这从事作风倒是符合温绣的性格。”
蒋乔颔首。她看过原书,知道娴安郡君在书中是谋定而后动、稳重聪慧的人设,最擅长在后头推波助澜、借刀杀人。
所以这天竺葵一事,她第一时间就把娴安郡君排除了。
蒋乔心思一动:推波助澜温绣背后虽然有太后,但到底不是本家,如今身份只是秀女,那人脉大概率只是姐姐温嫔分到的一些小卒。
如此顺当地将有害又显眼地天竺葵搬到储秀宫来,一路上不被旁人发现,是否是有人推波助澜,故意视而不见呢?
若是,娴安郡君在这时就暗中下场了,那可真是个让人脊背发寒的未来同事呀。
蒋乔微微咬唇,下意识地用指腹捻过有些潮湿地掌心。
半晌后,薛意如带着笑意地话传进蒋乔耳朵,才叫蒋乔回过神来:“若是去报告嬷嬷,这样才能叫嬷嬷们重视这件事。”
她循声望去,正看到被厚纱被掀起的天竺葵和薛意如一只手上细细的花粉
“意如姐姐!”蒋乔心神大震,急步上前攥住薛意如的手腕,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何须做到这般!”
。
这件事,若是薛意如想,是完全可以抽身事外的。
薛意如反握住蒋乔想要拂去天竺葵花粉的手,面上的笑容中透出几分坚定:“若是无人出事,此事或许会归结为司苑司的小宦官一时粗心大意,也会让你彻底被温绣盯上——既然如此,倒不如学着温绣将事情闹大,让嬷嬷们下定决心查出幕后之人。”
“可明日就是检身若是因此不过可怎么办?”蒋乔有些着急。
“乔妹妹,你喜欢我送你的荷包么?”薛意如避而不答,反倒问了蒋乔一个问题。
蒋乔不知薛意如此时问这个问题作甚,愣了一瞬后还是回答:“很喜欢。”
精致好看的荷包,又是下足心思绣的,蒋乔自然喜欢。
薛意如淡淡一笑,面上有了几分满足:“我最拿手的一项本事就是绣各式各样的荷包,放到哪个地方的绣品店都是抢手货。”
“所以乔妹妹,我并不念着拿到宫中赐下的荷包,横竖我做的比它好。”薛意如瞧着蒋乔颇为惊诧的神色,用另一只没沾天竺葵花粉的手理了理蒋乔的鬓边碎发:“而且我说过,我会照顾好你,会让你十分信任我。”
蒋乔略张着嘴,瞧着薛意如眼中溢满的真诚,一时觉得口舌有些发干。
在现世,除了已经过世的母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真心真意对自己了。
从前她认为蒋莲是第二个,如今想来,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此时此刻,蒋乔刚刚的震惊之感过去,涌上心头的是感动之情。
“怎么傻住了?”薛意如莞尔:“我听见外头有声响了,估计是嬷嬷们回来了。快去吧,我已经觉着有些痒了。”
蒋乔不及细想薛意如前头话的深意,按下心中纷杂的情绪,侧头望了眼窗边:“不是,是旁的秀女们用完晚膳出来消食了。”
秀女们陆续从屋中出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可实际上都伸着颈脖,满眼热切地盼着嬷嬷们回来——晚上还有些时间,能再多留那么一点好印象都是好的。就连性子孤傲的那位沈秀女,都在孤芳自赏的间隙瞄一眼门口。
蒋乔将外头的聊天声排在耳外,低下头,小心握住薛意如那只已经开始泛红的手,轻轻呼着手背:“姐姐,辛苦你,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要到严嬷嬷来才行。
蒋乔微闭双眼,觉着自己鼻头有些酸涩,在心中默念:严嬷嬷,快些来吧。
在蒋乔默念了不到半刻钟后,严嬷嬷来了。
“严嬷嬷好。”见着严嬷嬷进来,在外头地秀女纷纷站起,嗓音甜美地问好。
严嬷嬷微笑接受,目光扫过一圈,犹自落在娴安郡君身上。
“奴婢见过娴安郡君。”严嬷嬷上前行了一礼,行了不到一半就被娴安郡君扶起。
“嬷嬷不必多礼。”娴安郡君笑得端庄和雅。
“奴婢奉皇上口谕,为郡君送来牛乳菱粉香糕,也算是为孝安太后尽一份心。”严嬷嬷从后头宫女提的食盒里亲自端出一盘点心,对娴安郡君笑道。
孝安太后,先帝早逝的发妻,永宣帝的生母。
书中所写,孝安太后还在时,颇为疼爱娴安郡君,时常召其入宫陪伴,为娴安郡君和永宣帝青梅竹马的情分奠定了基础。
严嬷嬷此话一出,围观的秀女们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盯着娴安郡君和那盘点心。
温绣站在其中却是面露不屑:皇上不过是看在孝安太后的面子上罢了,死了的孝安太后难道比得上自己身后的许太后么?
那厢,蒋乔看着娴安郡君用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围观的秀女,在心头将待会准备表演的腹稿默念一遍,又回头看了眼肤痒难耐的薛意如,对上对方信任鼓励的目光。
蒋乔嘴角轻提,做出个轻松的微笑,转身出了屋门。
秀女们以严嬷嬷和娴安郡君为圆心,乌压压围作一个半圆。严嬷嬷送完点心,随意听了几句奉承,便要挪地方。半圆也随着挪动。
蒋乔看着严嬷嬷走动的方向正对着自己,抓准时机,“踉跄”着跑过去,轻轻撞在严嬷嬷身上,顺势抓住了严嬷嬷的袖子:“嬷嬷,不好了!”
话音未落,蒋乔已经抬起眼来,仰头看着严嬷嬷。原先抓住袖子的素手,不知何时变作了紧握状。
蒋乔从小到大几乎未曾哭过,她没机会像蒋莲一般在父亲怀里撒娇哭闹,也不好意思在旁人面前落泪。
只是作一场惊慌失措的戏,要有眼泪才更真一些。
所幸原主身娇肤嫩,只消磕碰一点,便可以疼得落泪。
感受着手心的刺痛,蒋乔眼中滚下泪来,滚至衣襟前,洇出一片深色。
蒋乔喉头哽咽:“嬷嬷,薛秀女身上无故出红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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