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刺史, 是常良媛的父亲,那个曾经一身正气、直指先帝荒唐、世家脏污的御史台台令。
“你方才说, 除了常刺史, 还有旁的官员。”蒋乔心中莫名一痛, 脑海中闪出了几幅稍显陌生的记忆画面:“还有谁?”
小成子旋即开口道:“回娘娘,奴才听梧桐姐姐说了, 还有好几个锦州州县的县令也和常刺史一样,其中有一个也是姓常。”
在锦州姓常的县令,唯有常刺史的儿子、常良媛的兄长了。
“这个消息可是准确,尤其是里头的名字,确保是没有错报的。”蒋乔皱着眉头,压下喉咙见隐隐的哽咽感,状似平静地向小成子询问。
“回娘娘, 奴才保证是没有错误的。”小成子为显示郑重, 特意跪下磕了一个头。
“本宫知道了。”蒋乔闭了闭眼, 随即睁开,露出沉静的目光:“你赶紧先回去, 再叫梧桐探听探听更为详细的消息,再叫锦瑟算好时间,将孙太医请过来。”
见小成子忙不迭地应下离开,茗夏则是担忧询问道:“娘娘要见孙太医,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寻常的请平安脉罢了,你不要多想——如今先去永宁宫看看常妹妹的好。”蒋乔微微抿了抿唇,对抬轿辇的宫人们吩咐道:“别停着了,快些去永宁宫要紧。”
在轿辇去往永宁宫的这一段路程上,蒋乔就仔细回想起方才在脑海中闪现的记忆画面。
容色憔悴悲伤的原主母亲、眼睛通红神色坚定的少年蒋柯和人们身后那一大片一大片叫人窒息惶恐的白色。
那是,蒋博被封为忠义侯、遗体风光回到京城的那一日。
蒋国公府第三子蒋博,在边境蛮夷作乱时死守边州,最后成功保住了边州,自己却是不幸牺牲。
这般的情形,正和如今常刺史以身殉国的情形极为相似。原主经历过这样惨痛的记忆,才会在听到常刺史的事情时,重新叫蒋乔看见曾经的回忆,甚至让蒋乔觉得胸闷、哽咽与难受。
蒋乔抚了抚已经有些隆起的小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没关系的,那些都是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对于常良媛来说,这个噩梦一般的消息才刚刚到来。
想到这,蒋乔不由抬手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想起往日里常良媛腼腆可爱的模样,心中又充满了难受、担忧与同情: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论旁人怎样安慰,在当事人看来都是隔靴搔痒一般。她只希望,因为原主曾经的经历,能让她多感同身受一些,让常良媛感受到更切实一些的安慰。
蒋乔坐在轿辇上愁眉苦脸地叹气,每叹一声,抬轿子的宫人们就加快一分速度,不多时就到了永宁宫门口。
茗夏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跟了一路,最后只是将蒋乔小心地从轿辇上扶了下来,又向永宁宫门口的宫人说明来意。
守门的宫人看见是茗夏,未等茗夏说些什么,就赶紧进去通传了,将紧闭的大门给打开一条缝,让蒋乔和茗夏几人进去。
“乔妹妹,你来了。”薛意如英丽的面容布满阴云和无措,带着江碧上来握住蒋乔的手:“妹妹如今赶来,必然是听到前朝的消息了吧?方才是皇上身边的何公公亲自来了一趟,委婉地说了这些消息,还说皇上必然会重赏、不要伤心这样没用的话。”
“我瞧着常妹妹面色苍白,当场就红了眼眶。”薛意如望了望常良媛所住的东侧殿,眉眼间满满都是火急火燎的担心:“我有心宽慰常妹妹两句,常妹妹却半句话不说,直接飞奔回了自己住的屋子里,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不但没有出来,连什么哭声也没有,我亲自去敲门询问,也不见答话的。乔妹妹,要不你去看一看?你比我嘴巴巧,常妹妹说不定是嫌弃我而愿意见你呢。”
“先让常妹妹自己静一静吧。”蒋乔对着薛意如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记得那个时候她也是愿意自己呆着的。”
“我知道了。”薛意如叹了一口气,又问道:“方才妹妹最后一句说了什么,我着实是没有听到。”
“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蒋乔敛目,随即岔开了薛意如的话题:“后宫里头的消息穿得最快,如今最重要的是牢牢关住永宁宫的大门,不要叫旁人来打扰了常妹妹。”
薛意如身后的江碧开口道:“昭容娘娘说得极是——方才已经有那等耳聪脚快的人来了一趟,说的话不算中听,我家主子才吩咐将大门紧闭的。”
“禧贵仪?”蒋乔拧起秀气的眉毛,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报出了距离永宁宫距离最近的禧贵仪。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蒋乔的面上含了一抹冷笑:“她可真是一天到晚都闲着——无妨,既然我到了这里,除非是皇上和太后派了人来,不然谁都别想进永宁宫来‘安慰’常妹妹。”
蒋乔话音刚落,果然就有不少妃嫔都派人送了安慰礼过来。为着常良媛以后的人情关系着想,蒋乔并没有强硬地拒绝下来,而是用委婉的话语让对方将东西收了回去,等亲自见到常良媛再送也来得及。
就在蒋乔坐镇前面、处理外头事务的档口,薛意如叫江碧去大膳房准备了常良媛爱吃的东西,以防常良媛饿了要用膳,还顺带磋磨着常良媛身边的清平和清乐。
“皇上和太后娘娘却是没有半点动静。”茗夏亲自将两位宝林客气地送上回去的道路,回来对蒋乔颇为惊讶地低声说道。
“还是战事为重,皇上和太后娘娘估计是在忙着布置战局呢——锦州可谓是京城的咽喉屏障,如今锦州被施家占领,恐怕前朝动荡不小,连民心也会不稳。”蒋乔带了一点疲惫,呵气一般地说道:“本宫记得不错的话,本宫的父亲,当时是在战事结束之后,才行了追封的。”
“娘娘,身子要紧,那些伤心事情就没必要再想了。”茗夏心头一紧,上前牢牢扶住蒋乔。
“不,要想的。”蒋乔望着突然从东侧殿走出来的清平,缓缓说道:“有些事情虽然伤心,但是是不能忘记的。”
“常妹妹可是说饿了?那我亲自将膳食给她送进去。”薛意如见自己的磋磨有了成效,脸色就轻松了不少:“或者说常妹妹愿意见一见我和乔妹妹了?”
清平不像往日一般活泼,只是伤心地低垂眉眼:“两位主子,我家主子不让奴婢们伺候,也不让旁人进来,只一个人待在内室里,连一声也不出的。从前夫人过世的时候,主子就曾是这种状态,还是老爷和少爷赶了回来,硬生生破门进去,哄了主子许久才让主子恢复往日里的模样。”
“可如今,老爷和少爷都”清平眼中闪出了几朵泪花:“奴婢私心,希望薛才人和明昭容能进去劝一劝主子。尤其是昭容娘娘,虽然奴婢冒昧,罪该万死,但您算是最能体会我家主子心情的人了——奴婢恳求,昭容娘娘能安慰安慰我家主子。”说罢,清平“扑通”一声跪下,十分结实地磕了好几个响亮的头。
蒋乔的心中又猛然袭上一阵难受,但还是极力压制下去,对清平道:“快起来吧,只凭着我和常妹妹的情分,我必然是会去劝一劝的。”
清平低着头,跪着的膝盖前面瞬间就湿了一大片:“奴婢多谢娘娘。奴婢已经和清乐商量好了,娘娘直接进去就好了。”
茗夏紧跟着上前一步,被蒋乔的手势挡下,就停了脚步,低声询问道:“那奴婢去将孙太医给请过来?”
蒋乔微微颔首,旋即就走进了东侧殿的院子之中。
薛意如未曾行动,倒不是不愿,而是从清平的话语之中知道了一些东西,向茗夏问询道:“茗夏姑娘,方才清平说,乔妹妹最能体会常妹妹的心情,是什么缘故?”
茗夏望着薛意如带着疑惑的眼神,长长呼了一口气:说起来,若非是要去服侍蒋乔的缘故,自己也不会很清楚忠义侯的身前身后事。十多年前拼死护住边境的英雄,如今记得的人,居然没有多少了。
叹完气,茗夏就给薛意如简单说起了忠义侯的事情。
而那厢,清乐为蒋乔轻轻拉开了常良媛内室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卡,改了很多回,现在还感觉写得不大好,但也写不出更好的了
明天周二不更哦
第一百零八章 ·
常良媛平日里就是极为安静的人, 如今伤心极了,也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缩在床上,双手抱膝, 面庞深深地埋在自己怀中, 小声地抽泣着。
“清平,清乐。”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常良媛抽泣的声音微微一顿, 随即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们快点出去。我不是说过了么,千万不许进来的。”
蒋乔微微叹了一口气,将门缓缓合上, 再轻手轻脚地走到常良媛的床边,轻声说道:“常妹妹, 是我。”
常良媛闻言, 身子僵硬了片刻, 仍旧是埋着脸不愿意抬头,半晌后才出声道:“蒋姐姐, 我现在不大愿意见旁人,你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么?”
“一个人静一静是好的,可怎么连午膳也不出来用呢?”蒋乔将语气放得极为轻柔,顺势在床边上坐下:“我和薛姐姐都急坏了,清平和清乐也都为你着急,这才叫我进来劝一劝你的。”
见常良媛身子抽动了一下,又要开口讲话, 蒋乔便放任自己心中原主残留的难受蔓延滋长, 抢先开口道:“常妹妹, 既然你身边的清平知道请我过来,那你也必然是知道清平为什么请了我过来劝你。”
没了蒋乔刻意的压制, 那股子难受劲儿就像藤蔓一样在蒋乔的心中缠绕,脑中不断闪过的记忆压得蒋乔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也不过片刻就模糊了蒋乔的双眼。
“常妹妹,我是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我知道,不论旁人嘴上再如何劝说安慰,也感受不到这样的切肤之痛的。”蒋乔伸出手去,轻轻地将常良媛深埋在怀中的脸捧起,端的是泪眼对着泪眼:“我如今也无法安慰你什么,我只想说,我能了解你的感受、你的心情。若是常妹妹你愿意,你将心事都说出来便是。若是你不愿意,就让我在这儿陪你哭一会儿。”
常良媛一张清秀的面上已经是泪痕斑驳,闻言更是泪如潮涌。她和蒋乔对望着、默默流泪了好一会儿,忽然上前抱住了蒋乔,沉闷的哭声随之爆发响起,常良媛哑声哭道:“姐姐,姐姐”
虽说常良媛将身子都扑在了蒋乔身上,但身子重心并未随之过去,因而和蒋乔的腹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蒋乔自然察觉到这一点,心中更涌动出难受和心疼来,手抚上常良媛的后背缓缓拍打,由着常良媛释放自己内心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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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可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何长喜看着站在门前站立了良久、一直不语地望着屋内的永宣帝,决定开口说一句废话来让永宣帝动一动。
屋内极为哀痛的哭声延绵不绝地传来,只是听着就让人抚面不忍。
永宣帝的眉眼间亦是深深的悲痛和不忍,闻言就是摇头道:“不了,横竖前朝的事情已经布置了下去,朕在这儿等着她们整理好情绪就是了。”说罢,就推出了永宁宫的东侧殿。
一直侯在门外的薛意如只好又给永宣帝行了一礼。
“起来吧。”永宣帝淡淡扫过薛意如,随即冷声道:“朕记得朕来的时候,只听说常良媛一个人在房中不见人。怎么朕来着一看,却是明昭容陪着常良媛一阵伤心大哭?”
永宣帝的眉头猛然拧起,冷冷看着薛意如和清平清乐三人:“你们是谁自作聪明,叫明昭容进去安慰常良媛的?”
随着永宣帝话音落地,清平的腿不由得一哆嗦:明昭容的伤心事,她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她只是一个奴婢,自然没有胆量去冒犯明昭容。但想起主子那样的情况,她也就只有豁出去,触了明昭容的心事,冒险请了明昭容劝一劝主子。没曾想,皇上居然动怒如斯。但既然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她也愿意上去承担责任,只希望明昭容过后不要因为她的擅自主张而迁怒于主子就是了。
薛意如微微偏了偏头,叫江碧拦住要上前跪下的清平,自己只是上前镇定道:“皇上,您自然是了解明昭容的脾性的,也就知道明昭容为何会进去安慰常良媛。”
永宣帝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由地垂下了眼帘:蒋乔那样纯良重情的性子,见和自己情同姐妹的常良媛伤心如斯,必然是不会念及自己,而只顾着安慰常良媛去。纵然可能是有人请了蒋乔进去安慰,但蒋乔心里肯定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弄急了还指不定叫宫人破了门进去。如今蒋乔在里头哭着,恐怕要比在外面干着急来的好受一些。
“皇上放心,明昭容也是知晓关爱自己身子的。”薛意如见永宣帝面色稍缓,又开口道:“在进去之前,明昭容已经派人去叫孙太医过来候着了。孙太医现在就在后头看着明昭容的安胎药,等着明昭容出来就可以用汤药了。”
原先陪着蒋乔来的茗夏去喊了孙太医,被后来赶到的锦瑟硬是说回去歇息了,因而此刻是锦瑟和时兰带着几位二品宫女等在永宁宫。
“皇上,奴婢是从小陪着娘娘长大的、”锦瑟上前行了一礼,对永宣帝说道:“娘娘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为着夫人和哥哥的鼓励,算是勉强振作了起来。但夫人也过世之后,娘娘就在蒋国公府寄人篱下,说话做事皆是小心谨慎,只能将心事小心地埋在心里。”
“娘娘虽然平日里看着活泼高兴的,但实际上心里总是深埋着一股难受的。”锦瑟面上浮现出几抹悲伤来:“奴婢刚刚去询问了孙太医,孙太医说,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让娘娘的难受有个释放,才不至于后头越积越多,以至于心结难愈呢。”
“朕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必多言了。”永宣帝点了点头。
何长喜瞧了一眼院中的气氛,赶忙上前道:“皇上,如今都快入夜了。奴才服侍着您进去正殿坐着吧,您好用用晚膳什么的。”
永宣帝甩了甩袖子,叹气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朕还应当用膳么?你只回去建章宫看一看,将新进上来的奏折给朕送过来就是了——不过晚膳还是要吩咐人去准备的,要看着明昭容的口味来。”
何长喜赶紧应下,又因着事关奏折,只好亲自回去跑腿,留下小福子和小寿子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