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融化的那一日, 天幕云开光涌,白马寺后山的一座别院外,三辆马车不期而遇。
乔簌簌掀开车帘,望着前方刚停稳的一辆马车, 瞪圆一双杏眼。
扶风站在车前, 便欲打招呼,乔簌簌放下车帘,躲了回去。
璨月下车时看到这一幕, 打趣道:“你又惹人家生气了?”
“没有。”扶风赧然, 别开脸,仔细看,耳根在发红。
璨月狐疑。
“怎么了?”琦夜抱着恪儿从车里出来,听到外面在聊天。
璨月示意她朝扶风耳根看,琦夜看过去, 好家伙, 这一下, 脖颈都在发红了。
扶风转过身,碰巧后面又有一辆马车辘辘行来, 忙上前打招呼。
“他怎么也来了?”
璨月眉头微颦,越发搞不懂今日的状况。
后方, 李茂驾着马车行来, 车里坐着的乃是奉战长林之命带来的程大夫。
“哟呵,今日这般热闹?”
李茂一眼看到树下的璨月,不及示意, 被扶风唤回视线:“李将军手臂伤势未愈,亲自驾车,不要紧么?”
李茂回头,一笑道:“一点皮肉伤,算什么?战将军说了今日出行不能带外人,那我总不能叫程大夫给我驾车不是?”
正说着,程大夫挎着药箱从车里钻出来:“啊呀,都说了尽量莫用这只手驾车,快给我看看伤口裂开没有……”
扶风笑,走神间,目光又不自觉掠向院门口。
停在最前头的乃是乔瀛的马车,此刻他人已在车下等候多时,偏乔簌簌还是不肯下车。
乔瀛伸手叩窗。
少顷后,乔簌簌乖乖推开车窗,日光里,腮上飞霞。
乔瀛关心道:“怎么了?”
乔簌簌眼珠朝外一瞟,小声道:“他走了没有?”
乔瀛一听便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扶风,摇头。
乔簌簌于是又朝里躲了躲,坚持:“等他进去我再下来。”
乔瀛不解:“为何?”
乔簌簌没吱声,交握着手下意识朝嘴唇上蹭,撞上乔瀛审视的目光后,脸上飞霞更甚。
乔瀛眉峰倏地一敛:“他欺负你了?”
乔簌簌一震后,忙答没有,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扶风对自己做的事,脸颊立刻心虚地涨红。
乔瀛抿唇,转头向别院门口一望,低声道:“下来吧,人进去了。”
※
别院正屋里,一炉炭火烧得正红,战长林坐在上首,支颐沉吟着。
忽而听得一人唤道:“阿爹!”
战长林回神,一眼看到一个身着锦衣、头扎总角的小人儿奔过来,挑唇后,上前把人一捞,抱到座位上。
战长林身上暖烘烘的,恪儿开心地朝他怀里钻,倏而听到他衣襟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伸手一掏,果然是一包饴糖。
扶风、璨月、琦夜相继行礼,很快,李茂、程大夫,以及乔瀛、乔簌簌一行都进来了,战长林示意不必多礼,等众人坐下后,开门见山。
“今日请诸位来,不为别的,就为求娶陛下一事,有什么好的想法,还望诸位畅所欲言。”
乔簌簌反应极快:“意思是,要帮忙策划如何求娶陛下吗?”
战长林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口吻:“最好是一些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并能轰动全国的想法。”
乔簌簌眨着眼:“那得花很多钱吧?”
李茂啧一声:“乔姑娘,钱算什么?将军现在乃是我大齐正一品镇国大将军,还会缺钱吗?”
乔簌簌不做声,乔瀛望向战长林,道:“公子上次从阁里支走了一万两,还没还上,这一笔钱……”
战长林咳一声,伸手拿茶盏:“自己去户部划账。”
乔瀛应是,不再插嘴,李茂跟着拿茶盅喝茶,扶风化解尴尬:“公子当初在长安城里求娶陛下,场面轰动一时,要想超越,确实有一些难度,不如这次另辟蹊径,换一种求娶方式?”
众人闻言竖起耳朵,扶风一下成为焦点,颇有些承受不起,艰难道:“我只是认为换一种方式或许可行,至于是怎样的方式,我也还没有想好。”
众人齐刷刷翻了个白眼。
战长林想了想,认真道:“不用换,以前的方式就很好。”
众人于是明白了,战长林就喜欢排场大的。
李茂放下茶盅,突然灵光一闪,道:“末将听说将军当年求娶陛下时,长安城里从天上到水上全是将军给陛下放的灯火,每一盏灯上还写着将军给陛下的情诗,不如这一次,咱们直接让当年的场景在洛阳重现,如此一来,既不用再想新的求娶方式,又能以昔日之景打动陛下,岂不是一举两得?”
战长林眼神一动,旋即又皱眉,璨月道:“不可能重现的。”
李茂一愣,扶风、乔瀛等人都不做声,当年战长林在长安城里求娶居云岫,肃王府里齐齐整整,苍龙军数以千计的人临场助威,那些灯火、战鼓、画舫或许可以重现,可是那些人呢?
李茂后知后觉,脸色一时尴尬,璨月又道:“有些情景,正是因为仅此一次才珍贵,公子多巧思,一定能再想到其他方式打动陛下的。”
众人沉默,璨月这一句话虽然不假,可是前一次求娶场面的规格实在太高,要想超越,着实有些困难。
战长林搓着恪儿的小手,道:“洛阳城里有什么特别的?”
李茂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这个本地人,忙又打起精神来:“洛阳城里有八大景,分别是龙门山色、马寺钟声、金谷春晴、洛浦秋风、天津晓月、平泉朝游、邙山晚眺、铜驼暮雨。末将以为,龙门门、天津桥都是极其不错的赏景胜地,将军可邀请陛下前去观景,等陛下心旷神怡之时,再顺势求娶。”
战长林确认:“人多吗?”
李茂拍着胸脯保证:“不多。”
“换一个。”
“……?”
程大夫看不下去,歪头来,低声提醒:“要热闹的,人要多,大家都看得着。”
李茂:“……哦哦。”
李茂一收声,场面再次陷入沉默,半晌都没一人吭声,战长林不满意,敲桌案:“说话,这么一帮人,就只有李茂一人能吭声?”
众人默默低下头。
战长林点名:“乔簌簌。”
乔簌簌一震。
战长林提问:“你也老大不小,可以出阁了,如果碰到喜欢的郎君,你希望他用怎样的方式求娶你?”
乔簌簌芒刺在背,握着手,开始瞎编:“我……我希望他给我种漫山遍野的花,春天的时候,带我到山上把每一种花都采一朵,如果采完以后,他能猜中我最喜欢的是哪一朵花,那……我就答应嫁给他。”
战长林听完,承认是有点浪漫,用在少年少女身上不错,可他心急,没工夫去等春天花开了。
在心里否决以后,战长林再点名:“扶风。”
扶风眼睫低垂,硬是半晌,才开口:“以女郎喜好来定,如果她喜欢树,那我便给她种树;如果她喜欢花,那……我便给我种漫山遍野的花。”
屋里顿时陷入一种比刚才更静的安静中,李茂又拿起茶盅,“咳”一声。
战长林扣指敲桌案:“程大夫。”
程大夫一脸莫名:“内人都三十来岁了……”
“你当年如何求娶的?”
“就是照规矩来的,三媒六聘,纳礼,问名,纳吉……”
战长林支颐,不想再听,目光瞄到乔瀛身上,知道一问又是跟花花草草相关,再跳到璨月、琦夜身上,心知这二人都是情窦没开的,最后眼一垂,瞄到恪儿啃糖啃得花猫也似的小肉脸。
“恪儿?”
“嗯?”
恪儿舔着手里饴糖,抬起头,很认真的模样。
战长林试探着:“知道什么叫求娶吗?”
恪儿摇头。
战长林解释:“就是向自己喜欢的女郎示爱,如果求娶成功,就可以跟这名女郎日夜相伴,白头相守。”
战长林着重强调“日夜相伴”,有一次在别院里跟居云岫同房被恪儿抓包,恪儿很不满意,他便解释了母子同床和夫妇同床的区别,想来他应该是能记住的。
“明白了吗?”
恪儿果然点头:“明白了。”
战长林心甚慰,道:“那,日后恪儿会如何求娶自己喜欢的女郎呢?”
众人瞪大眼,不敢相信战长林竟会把希望寄托在恪儿身上。
却见恪儿小嘴一噘,竟是煞有介事地想起来,想完以后,转头在战长林耳边低语。
战长林听着,眼睛倏然一亮。
※
这日回到宫里,已是夜幕低垂,居云岫还在永寿殿里跟朝臣议事,战长林颇庆幸,让琦夜带走恪儿后,大步便朝居云岫的寝殿走。
谁知刚要进门,便给外面的宫女拦下来,道:“将军,陛下有旨,今夜请您回府就寝。”
战长林假装听不懂:“回什么府?本将军没有府。”
说着,人已入内,宫女壮着胆追上:“陛下有言,君臣同寝,于礼不合,还请将军今夜先回将军府里休憩。”
“‘君臣同寝,于礼不合’,这话不是陛下说的,是那帮朝臣说的,你不用转述给我。”战长林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解外袍。
宫女看到他把衣袍往架上一扔,驻足。
再往前便是浴室,这个时辰,都是备着热水的,战长林从外回来,必然是要沐浴了。
果然,一件外袍脱下后,战长林转身,手搭在腰带上:“还要再看?”
宫女慌忙低头,哪里还敢,红着脸讪讪退下。
※
今日朝事确实很多,一是要敲定除夕的相关事宜,二是筹备开年后的迁都大事,居云岫回永和宫里,夜已很深。
入殿后,值守的宫女来耳边汇报了战长林执意留宿一事,并要跪下请罪,居云岫示意不必,淡然步入浴室。
战长林那样黏糊又张狂的人,哪里是一句“君臣同寝,于礼不合”便可以撵走的?
叫宫女阻拦,不过是想敲打他一下罢了。
从登基那日算起,到今日都快两个多月了,当初说好的求娶却还半点动静也无,莫不成,还想赖在她这里过年么?
居云岫腹诽着,沐浴完后,换上寝衣走到龙床前,打开床幔,战长林果然躺在里面。
仍然是睡在外侧,被褥掖得严实,浑身就露着个脑袋在外面,长睫覆着,似是睡得很香甜。
居云岫到底没忍心打扰,走到床尾,蹑手蹑脚爬进去,钻入被窝后,被身边人一翻身,抱了个满怀。
居云岫伸手推,碰上的全是热腾腾的皮肤。
居云岫一愣,伸腿往后靠,果然,这个人又是赤条条的!
“你……”
“嗯?”
战长林声音响在耳后,有点闷,半睡半醒似的。
居云岫蹙着眉,放低声:“你为何又不穿衣服?”
上次明明强调过,冬日里冷,再怎样也要传一些贴身的衣物。
战长林仍是贴着她耳朵:“不穿衣服,才方便给陛下暖床啊。”
居云岫脸上“唰”地一红,低斥着“没个正经”,命令道:“快放开。”
战长林才不放,反而算起账来:“陛下今日为何要派人赶臣走?莫非是臣伺候得不够尽心尽力?”
居云岫一听这语气便知他是要找茬了,想到他一直不来求娶,心里也有些气,故意怼:“对,准备广选秀郎,充盈后宫了。”
战长林眼皮一撩。
“啊……”
居云岫一声低吟,被抱到快散架,后面紧跟着被抵住,惩戒似的一撞。
“逼臣造反啊?”战长林声音低哑,黑暗里,目光攫着怀里人。
居云岫咬唇,蹙额,刚刚那一下,心都快被他撞出来了。
“混账!”居云岫又羞又恼。
战长林笑,又开始试探性地在她身底下蹭,居云岫抵挡不住,开始挣扎,被战长林箍在怀里。
“月底就除夕了,宫里可有什么安排?”
兜肚已被他扒开,居云岫喘着:“一切从简,无甚安排。”
按照惯例,除夕当日,皇家是要大办家宴的,可惜现在居云岫实乃孤家寡人,便是举办家宴也不会有多盛大的场面。
“不召集文武百官聚一聚?”
“除夕乃阖家团圆之日,召人家进宫来做什么?”
“那不如,出去与民同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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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前大手缓缓向下,居云岫本能地蜷起,腿又被压住,身后的感受更真切。
居云岫再次咬唇,没法再吱声。
战长林很满意,头往下埋,一句“那就这么定了”后,开始尽心“伺候”。
居云岫偏开脸,抱着他的头,咬紧樱唇。
※
大齐最隆重的节日有三,除夕、元宵、冬至。
作为一年的最后一日,除夕又属三节中的重中之重,相关的民俗活动多到掰着指头都数不完。
天色大亮后,云间透下暖融融的光,皇城里刚洗净的琉璃瓦被这光芒一照,亮荧荧的,似春波浟湙的湖水。
永寿殿前,华盖如云,一场驱傩仪式正如火如荼开展着。
丹墀上,居云岫坐在华盖底下,神色多少有些恹恹,倒是旁边的恪儿一脸兴奋,看着底下那些戴假面、着绣衣,或是装钟馗、灶神,或是扮判官、门神的侍卫,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