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云岫淡声:“是。”
“那武安侯呢?”
“我杀了。”
众人悚然。
刘大人悬着心,无数的疑惑压在喉间,不敢再问。
现如今,一切形势已再明朗不过,圣人驾崩,皇位空缺;赵霁被杀,悬头示众;居云岫、战长林手握重兵,离龙椅不过是一步之遥,就算他们这群人知晓这背后或许还有一些大逆不道的疑点,又能如何呢?
难道,还能问么?
刘大人悬心吊胆,认命道:“所以……郡主的意思是?”
“圣人临终前愿意与我和解,写下罪己诏,让位于肃王府,从此以后,大齐江山由我肃王府守护。”
众人倒吸一口气,刘大人道:“可是肃王跟世子都已牺牲,肃王府已经没有皇家后人,难道,郡主要让您跟战将军的儿子来继位么?”
底下议论纷纷。
“那怎行?那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啊!”
“他生父尚且在世,这要是叫他继位,那日后宫里岂不是还要再多一个太上皇?”
“可他又不是皇家人,怎能做太上皇呢?”
“乱套了,这要乱套呀!”
“……”
众人既担忧,又惶恐,生怕居云岫一意孤行,用最硬的手段扶居闻雁上位,就连刘大人也开始满额大汗,抬头欲劝时,却见居云岫一脸淡然站在丹墀上,缓缓道:“那照大人您看,我们肃王府何人继位比较合适呢?”
众人一怔,刘大人脑海里电光一闪,刹那间,胸口雷响。
肃王已薨,世子已殁,唯一的郎君又并非皇家血脉,那肃王府里,还有何人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答案,根本就不消多想了。
刘大人面色灰败,望着面前泰然伫立、耀如春华的女郎,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这事发展到最后,竟是这样!
全场再次陷入冰封一样的缄默,战长林上前一步,提醒:“刘大人,问您话呢。这皇位该由谁来坐?”
刘大人身躯一震,心知再无退路,痛苦垂头:“我、我等……”
最终眼一闭:“……我等恳请郡主登基,早正大位,以主黔黎!”
刘大人说完,屈膝跪拜,众人或拱手附和,或还在面面相觑。战长林手一抬,苍龙军齐声高呼,气贯长虹,声撼天地。
“请郡主登基继位,以固大统,匡复社稷!”
“请郡主登基继位,以固大统,匡复社稷!”
“……”
一声一声,振奋人心。
当天夜里,人心惶惶了半个月的皇宫再次被一大片哭声笼罩着。
皇权更迭,天下易主,这座被晋王府鸠占近四年的皇城在一夜间从天堂沦为炼狱。
战长林巡视完,派人叫东宫那边的哭嚎声收敛一些,然后掉头西行,一炷香后,抵达永和宫。
已是深夜,漫天星辉似水,永和宫里静悄悄的,战长林怕居云岫已经睡下,没让通传,进来后,却见她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仰首望着夜空。
战长林不由仰头,漫天繁星闪烁,竟是前所未有的灿烂,明朗。
是在看他们啊。
战长林心里想着,阔步走到庭院里,用眼神屏退璨月,解下大氅,披到居云岫肩上。
居云岫回头,看到他,温柔一笑。
“忙完了?”
“嗯。”
“那我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就在这儿?”战长林质疑。
居云岫眼神疑惑:那不然?
战长林给她把大氅系紧,手在她后背跟膝盖窝一搭,把她横抱而起。
“嗖”一声,疾风拂面,居云岫环着战长林脖颈,只听得“沓沓”几声快而轻的动静,待得回神,人已被战长林抱到大殿屋脊上坐下来。
皇城里的宫殿台基极高,坐在屋脊上,如临高楼,夜风凛凛,视野开阔。
居云岫笑,靠在战长林怀里,解开大氅,把战长林也罩进来。
风吹在大氅外,大氅里面,两人紧紧挨着。
战长林挑唇:“这位陛下很体贴嘛。”
居云岫脸不红心不跳:“这位爱卿很浪漫嘛。”
战长林一怔后,笑出声。
月光如泄,漫天繁星闪烁在眼前,吹来的风似乎都温柔了些,二人挨在一起,望着星空。
“你说他们会看到吗?”
“会。”
“那看到以后,会不会高兴?”
“当然会高兴。”
居云岫目光渺远,不做声。
战长林开始提正事:“赵府已被封,府里人全部收押入狱,等候发落。宫里那些女眷则集中安置在东宫、昭阳宫两处,目前就是哭,声音有点吵,除此以外,没什么威胁。”
“朝臣们是不是还在商议晋王父子三人的丧事?”
“是,不过我要求以你登基大典为重。”战长林目光坚定,看向居云岫,“礼部那边定了吉日,就在后天,先在洛阳办登基大典,朝事稳定下来以后,再迁都长安。”
居云岫垂眸,找到他的手:“辛苦了。”
“这点事情不算辛苦,倒是你……”战长林回握她,“日后可能会很累了。”
最初决定推她上位,没想那样多,就想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荣耀,可今日一忙,才后知后觉权利、荣耀都是有代价的。
居云岫并不意外,靠在他怀里:“本来也没打算享福。”
战长林默然。
居云岫道:“刘大人今日所言不假,你我的五十万大军,是杀了朝廷将士,攻了大齐城池的叛军。这一仗,大齐一共阵亡十二万人,损失良田万顷,被烽火驱赶的百姓更不计其数。是我为全一己私心,才让原本繁华的大齐变成这个模样,我于天下有愧,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战长林胸口一涩,既心酸又动容,握紧她:“晋王残暴,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你我不过顺应天道。要真有你讲的那样严重,那我手上沾着那么多人命,还活不活了?”
居云岫摸着他的戒指,笑:“所以,战大将军日后更要尽心尽力,替百姓们保家卫国呀。”
战长林无声一叹,知道拗不过她。
“是,”战长林大喇喇应,“以你的智慧,再加上我这个大将军的辅佐,保准不出三年,这大齐一定民康物阜,海晏河清。”
居云岫莞尔:“那三年后呢?”
“三年后……”战长林琢磨着,“看你心情呗,你要是觉得做皇帝舒坦,还想建功立业,那我们就夫妻齐心,再创盛世;要是觉得累了,想歇一歇,玩一玩,就把担子扔给恪儿,跟我游历天下去。”
“那时候恪儿也才七岁不到吧?你不心疼了?”
“七岁也不小,该知道给爹娘分忧了。”
居云岫想到他上次提及恪儿做皇帝时,一副偏袒恪儿,生怕他遭罪受累的模样,啼笑皆非。
“对了,”战长林突然醒神,“说起来,恪儿还没认我做爹呢。”
居云岫也一怔,月光里,二人四目相对。
战长林要求:“下次见面叫他认我。”
居云岫笑:“怎么认?”
战长林想到自己上次跟恪儿解释爹娘一说时下的定义,道:“就说,他是咱俩睡一觉后冒出来的娃娃呗。”
居云岫:“……”
第104章 . 相认 “恪儿,我是阿爹。”……
两日后, 居云岫在洛阳城里登基称帝,改年号“元凤”,成为大齐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
当日, 武安侯麾下的五十万叛军更名为“苍龙军”, 前云麾将军战长林获封正一品镇国大将军, 掌五十万苍龙军军权。
原肃王府侍卫长扶风被提拔为右卫上将军, 统管御前禁军玄影卫。
原太岁阁副阁主奚昱获封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洛阳总舵舵主乔瀛获封从三品归德大将军, 原苍龙军二千名旧部分别获封忠武、宣威、定远等五品以上郎将,昭武、振威、致果等七品以上校尉。册封诏书长达十余尺,宣读时间近一个时辰。
次日,洛阳城里街谈巷议。
“想不到那凶神恶煞的武安侯竟是长乐郡主,我就说那拨人养尊处优的,怎么一下这般厉害,杀得朝廷一次次措手不及, 原来那皮面底下的人是当年的苍龙军!”
“唉,要说那二千人也真是可怜, 明明活着, 却不能回乡;知晓真相, 却不能告发,只能隐姓埋名,亡命天涯。这样一想,当初战大将军抛妻弃子离开肃王府,也确实是无可奈何了。”
“苍龙军二十万人, 最后就剩下这两千个,听说三成以上还是残了的,能撑到今日重见光明, 着实不易。圣人一介女流,能在幕后干成这样的大事,更是令人佩服啊。”
“谁说不是?先帝四子,争来斗去十余年,原以为是晋王胜了,谁知道最后杀出个郡主来,夺回皇位不说,还做成了我大齐的第一位女皇帝。看来啊,苍天还是有眼,不忍心肃王含恨而终,要把这皇位物归原主。”
“……”
昔日肃王在时,声望、实力样样在其他三王之上,世人都以为雪岭凯旋后,先帝便会册封肃王为储,谁知道,长安到雪岭的那一条路,会成为肃王的绝路。
回忆当年惨案,众人唏嘘。
“所以说呀,人在做,天在看,这人要是丧了天良,机关算尽后,早晚是要自取灭亡的。”
“就是可惜了世子,春闺梦郎、玉罗刹……这样好的一位人物,竟然枉死在至亲手上,那个叫战青峦的畜生,真该拖出来鞭尸一顿!”
“话说回来,前面那位在罪己诏里说当年一案的罪魁祸首乃是赵霁,肃王、永王、宁王都是在他设下的圈套里丧命的,眼下他是被战大将军割了脑袋,一了百了了,可不知赵家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哼,就那个奸臣,害了肃王府一家,还敢娶圣人为妻,我要是战大将军,非要株他九族,也叫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才好!”
“急什么?赵家人现在被关押在牢里,听说过两日就要判决了,指不定就是株连呢!”
“……”
冬日里的夜晚来得极快,晚霞刚散不久,天幕便已黑压压一片,各大官署里的朝臣都差不多散了,就剩镇国大将军办公的地方还燃着灯火。
居云岫行到门口,宫人便要通传,居云岫示意噤声,从璨月手里拿过食盒,悄声入内。
大殿里灯火明亮,侧间书房里,战长林盘腿而坐,翻阅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笔叼在嘴里,眉头皱得跟像麻花,一脸疲惫,又一脸执着。
最近这些天是宫里最忙的时候,又是政务,又是军务,又是晋王留下的一大堆家务,事情着实千头万绪,战长林怕居云岫一人吃不消,便抽空在背后加着班,希望能尽可能减轻她的负担。
批复完军务方面的奏折后,战长林翻开一本政务奏折,看完上面所写的内容,眉头狠狠一皱。
便在这时,一人声音从前方飘来:“眉头再皱一下,一会儿扒都扒不开了。”
战长林抬头,外间,宫人跪了一地,居云岫内着明黄色织金云纹衫子,外着一袭石榴红齐胸襦裙,广袖曳地,手里提着镂空雕花的红木食盒。
战长林眼睛一亮,放下奏折,起身后,很规矩地向前一礼。
居云岫颦眉:“坐下。”
二人肩并肩,挨着坐在案前,战长林歪头:“来,帮我扒一下。”
居云岫伸手戳着他眉心,推开他。
战长林笑,打开食盒,热腾腾的饭菜香直往鼻孔里钻。
“吃了没有?”
“嗯。”
“再陪我吃些?”
居云岫摇头,她是用过晚膳才过来的,腹里正饱着。战长林没强求,摆放着膳食,开始大快朵颐。
居云岫看到案上那封打开的奏折,趁他用膳的档口,拿起来。
战长林没拦,反正那些话最后还是要传到她耳朵里的。
看完奏折后,居云岫脸色不比刚才战长林好到哪里,奏折是一位资历颇深的三品大员所写,全篇内容看似谏言,实则是在变着花样给赵家人求情。
一边给居云岫戴明君圣主的高帽,一边暗戳戳拿叛军跟朝廷开战,致使大齐损兵折将、劳民伤财一事来压她,话里话外都是要大赦天下、以平民怨,顺势放赵家一条生路之意。
“这人原本就是赵霁的党羽,二人沆瀣多年,背地里不知道干过多少龌龊事,这回赵霁倒台,他利益受损最大。”战长林解释此人背景,“他夫人是宣平侯爱女,母亲是长孙氏族人,大概是仗着背后有这帮贵胄撑腰,所以才敢这样胆大包天。”
“胆子确实很大。”居云岫放下奏折。
赵霁杀居桁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不把杀晋王的罪名扣给他,也是一个满门抄斩的重罪。此人写下这一封奏折,估计是想保住赵氏一族,毕竟,族人之间牵扯的利益可远比个人要多。
战长林看向她:“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置赵家?”
前两日忙着登基大典,没有给赵家人定罪,可是夜长梦多,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居云岫声音平静:“抄斩。”
战长林眼神一凝,沉默。
居云岫似猜透他心里所想,解释:“诈降,罪加一等。”
言外之意,赵府人原本可以免于一死的,可是谁让赵霁在永寿殿里埋伏兵力暗杀战长林呢?
战长林莫名有一种被宠爱的愉悦感,低笑:“那赵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