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水怀珠
时间:2021-12-15 10:01:53

  战长林倒完酒,放下酒坛,扬声道:“晋王一家已灭,奸贼赵霁已除,自今日起,苍龙军十九万八千人大仇得报,这第一碗酒,先敬诸位衔尾相随,生死不负!”
  战长林、居云岫举起酒碗,底下众人捧高酒坛,齐声山呼:“恭贺公子、郡主报仇雪恨,大业告成!”
  一碗酒下肚以后,战长林、居云岫二人放碗,战长林再次倒酒,倒完后,拿起酒碗。
  “第二碗酒,敬肃王。”
  战长林没有多言,噙泪把酒碗举起,居云岫目视前方,二人将酒浇酹于地。
  底下众人目光哀恸,倾倒酒坛,以酒祭奠。
  “第三碗酒,敬平谷、石溪,以及所有留在雪岭的兄弟。”
  战长林声音隐忍,字字千钧,有人的眼泪已夺眶而下,耸肩抹掉,用仅剩的那一只手臂倾坛倒酒。
  烈酒浇酹后土。
  三巡后,战长林最后倒满一碗酒。
  天幕云层渐渐散开,严冬里的微光似破云的剑,一束束射向广袤的大地。
  战长林与居云岫对视一眼,深吸一气后,拿起酒碗,抬头:“最后这一碗,敬少帅居松关。”
  良久,底下是凝冻一般的沉默。
  奚昱站在队伍前方,作为底下唯一的知情者,眼神悲恸而愧疚。以乔瀛为首的不知情者,眼里则充满着困惑,茫然,意外。间或也有人闭上眼睛,嘴唇紧抿,似乎恍然。
  居云岫眼里含泪,跟战长林一起举起最后的一碗酒。
  严风呼啸,二人望着眼前的旧部,战长林打破沉默:“两年前的春天,少帅重伤不治,临终前留下遗命,由郡主代其完成大业。那时时局不定,前路渺茫,为大局着想,郡主和我没有向诸位坦白,还望诸位海涵。”
  众人悲痛哀切,坚毅的眼神里泪光闪烁,居云岫因那一句“郡主和我没有向诸位坦白”看向战长林。
  战长林目光在前,声音坚定依旧:“这两年来,少帅由侍卫武小英所扮,幕后统筹大局者,则是郡主。是因为有郡主在暗中筹谋,你我才能拿下武安侯,起兵范阳,入主长安。也是因为有郡主深入虎穴,三番几次跟晋王、赵霁斗智斗勇,不惜抱以必死之心布下邙山猎场一局,你我今日才能站在这永寿殿前举酒犒慰,同庆大业!郡主智勇无双,没有辜负少帅所托,少帅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慷慨说罢,战长林以酒浇酹,底下众人泪意涌动,大喝一声“郡主英勇,少帅安息”后,倾酒酹地。
  居云岫忍泪祭奠。
  酒碗放下,战长林毅然道:“苍龙军有今日,是少帅呕心沥血,也是郡主舍生忘死,殚精竭虑!所以,我战长林在此提议,既然少帅遗命是由郡主完成,那从今日起,苍龙军大权便正式交回郡主手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心潮澎湃,居云岫意外地盯着战长林,却听得耳畔道:“公子大义,郡主智勇兼资,碧血丹心,我等自当肝脑涂地,誓死追随!”
  “我等愿继续追随郡主,生死不负!”
  “……”
  战长林朗声唤道:“奚昱!”
  “在!”
  “交虎符!”
  居云岫回头,人群里,奚昱阔步而出,登上丹墀后,撩袍在面前屈膝跪下,手捧居松关留下的青铜虎符,昂声道:“末将愿追随郡主左右,誓死效忠肃王府!”
  话声甫毕,天幕底下,一千八百多名苍龙军整齐跪下,震声道:“末将愿追随郡主左右,誓死效忠肃王府——”
 
 
第103章 .  上位   “……恳请郡主登基!”……
  是夜, 月明似水,婆娑树影映在槛窗上沙沙而动。
  战长林沐浴完,擦着头发从屏风后出来, 烛灯烨烨, 居云岫披散着一头半干的墨发, 正坐在案前抚摸苍龙军的虎符。
  虎符是青铜材质, 苍龙图腾,沟壑里残留有沉积多年的血污, 居云岫试着揩拭,没能擦掉。
  战长林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另一块虎符,凑上前一拼。
  二人手里的虎符合并为一,完整的一条苍龙如跃海而出。
  居云岫伸指抚过中间契合的地方,低声:“为何要把它交给我?”
  战长林不答反问:“不交给你, 交给谁?”
  居云岫没做声,少顷后, 侧目看过来。
  战长林知道这个眼神的含义, 大手一拢, 把虎符和居云岫的手都拢起来,道:“今日你也看到了,大家对你乃是心悦诚服。如今王爷不在了,居松关也不在了,你便是苍龙军的魂, 是肃王府的顶梁柱。我知道照你先前的筹谋,皇位是留给恪儿的,但这天下向来能者居之, 恪儿年幼,你便是推他上去,他也未必能坐稳皇位。”
  居云岫收拢手指,望着战长林包裹自己的大手,他的手指粗糙,掌肉上粗粝的厚茧摩挲着她的手背。
  她知道他的顾虑,可是,如果她做了皇帝,他又算什么呢?
  “我说过,你我可以辅政,大权在你我手上,恪儿的皇位不会不稳。”
  战长林闻言微笑,头低下来,抵着居云岫:“那你可有想过,你我后半生会以何种关系度过?”
  居云岫眉尖一颦。
  战长林笑着,声音似揶揄,又似较真:“你做太后,我做摄政王,你我的孩子却是皇帝,这算是什么关系?我心眼小,没多大的抱负,就想再求娶你一次,与你做回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可如果你是太后,我为摄政王,我该要如何求娶你?摄政王求娶太后,那是我做太上皇,还是你做摄政王妃?我这么年轻就做了太上皇,又是恪儿亲生父亲,那别人会不会怕我篡恪儿的位?你又下嫁给我一次,别人会不会再在背后非议你?”
  战长林絮絮叨叨,把一种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形都设想出来,看似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实则全都是在为她母子二人考虑。
  居云岫眼眶微湿,想到今日向苍龙军坦白真相时,他也是尽可能地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鼻头更是一酸。
  “我做皇帝,那你又是什么?”
  居云岫哑声质问,战长林笑声更爽朗:“女人是做皇后,那男人,便做皇夫呗。”
  居云岫蹙紧眉。
  战长林认真:“当然了,大将军的差事还是要干,最好是封个正一品的镇国大将军,再来些侯爵之类的名号,多点头衔,多点俸禄。”
  “……”
  居云岫本来眼眶发热,闻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瞪着他:“哪儿有你这样的?”
  战长林耸眉。
  居云岫隐痛,想责备他这样放低自己,日后叫世人如何看,那些难听的话又梗在喉间。
  战长林从她眼神里读懂她的顾虑,不再嬉皮笑脸,伸手抚上她耳鬓:“岫岫,我只想光明正大跟你们在一起,别的,我都不在乎。我不介意世人如何看我,但我介意世人如何评判你,对待你。这天下我是给肃王府打的,如今王爷的血脉只剩你一人,那这天下,我就是打给你的。”
  战长林一字一顿:“日后,我也会给你守着。”
  热泪夺眶滚落,居云岫别开脸,再也绷不住。
  战长林伸手按她到胸前。
  灯火昏黄,居云岫埋在他怀里,他胸膛温暖又宽阔,伴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心跳斩截有力。
  胸前渐湿,战长林笑:“怎么,那晚是我,今晚换你么?”
  居云岫环在他颈上的手臂收拢,因为扭着腰不方便,干脆蹭到他身上来。
  战长林暗暗吸一口气,把人接住,又按住那腰:“别乱动。”
  居云岫便不再动,可是软玉温香在怀,又哪里还是不动就能解决问题的?
  半晌后,战长林忍不住唤:“岫岫?”
  “嗯?”
  居云岫的声音从怀里冒出来,有点瓮,可还是很清醒的。
  战长林欲言又止。
  居云岫主动:“做什么?”
  战长林眼眸微动:“没什么,就问你哭完没有。”
  “没哭。”
  “我看看?”
  居云岫闭着眼睛,深吸一气后,抬头。
  战长林吻上,唇瓣相接,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思一触即燃。
  灯火摇曳,投映在纱幔上的人影重合又分开,分开又重合,案上一派狼藉。
  上床时,居云岫攀在战长林耳边低语。
  战长林很爽快:“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次日,天光大亮后,一大批朝臣、贵胄在神策军的“护送”下离开邙山,返回皇城。
  “听说战长林已把赵霁的人头砍下来挂在了朱雀城的城门上,而奉旨入京的武安侯不是旁人,正是长乐郡主?”
  “什么?武安侯怎会是长乐郡主?!”
  “……”
  “那陛下呢?不是说陛下还在邙山里养伤吗?为何今日回城不见玄影卫,不见圣驾啊?”
  “来人!陛下何在?陛下何在?!”
  “……”
  途中的吵闹声一刻没停过,负责护送的神策军将领并不喝止,但也没有回答,忧心忡忡的一众朝臣、贵胄心里更加不安,你争来,我辩去,或是在怀疑所闻消息的真假,或是在质疑究竟是谁在造反。
  及至皇城朱雀门下,一支车队终于安分下来。
  城楼上,一颗长发飘飘的人头悬在半空,瞪直的一双眼盯着底下,众人认出其人,惊恐地闪开目光,收住喉咙,一个个跟受惊的鹌鹑似的,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护送的将领亮出令牌,城门“轰”一声大开,车队穿过朱雀门,沿着甬道向承天门而行,不久后,抵达永寿殿。
  大殿前,乌泱泱的将士整齐划一地站立着,似利剑一样,招展于风里的旌旗上赫然画着苍龙的图腾。
  有人认出这些战旗,悚然一惊。
  “这……这些是苍龙军?!”
  “苍龙军?苍龙军早已在雪岭全军覆没,他们怎可能是……”反驳的人看到风里展开的战旗,哑然结舌,一脸难以置信。
  “大人们,请。”
  神策军将领引完路后,示意众人前行,众人抬头,丹墀上,正并肩站着一对璧人,正是战长林、居云岫。
  战长林仍是一身战甲,单手抱着兜鍪,修眉俊眼,肤色白皙,一头散发扎成马尾,英气里便多了些许令人生畏的邪气。
  居云岫盛装华服,头戴海棠滴翠头面,身着湖蓝色折枝花齐胸襦裙,肩披霞影纱帔子,气度雍容高贵,眼神清亮,不怒而威。
  众人心头“咚”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敛声屏息,向前而行。
  及至丹墀下,众人止步,一位年纪稍长的朝臣打破沉默。
  “长乐郡主,敢问圣人何在?”
  居云岫望着众人,缓缓道:“圣人重伤难治,已不幸驾崩,圣体停灵于兴庆殿,诸位稍后可前往吊唁。”
  众人闻言大震,再次发出嘈杂声,或有人说“果然如此”,或有人悲声抽泣。
  前头那名朝臣目中噙泪,深吸一气:“那……敢问周围这些将士,又是何人?”
  居云岫坦然回复:“如大人所见,此乃我肃王府苍龙军。”
  “苍龙军早已在四年前亡于雪岭,郡主何来的苍龙军?”
  “武安侯麾下五十万大军,都是我的苍龙军。”
  话声甫毕,群臣震愕,前面那名朝臣痛声道:“所以,武安侯,便是郡主?”
  居云岫目光在前,声音斩截:“对。”
  底下大惊,那名朝臣含恨道:“武安侯在范阳起兵造反,杀我朝廷将士,攻我大齐城池,那五十万人,乃是令我等切齿拊心的叛军!郡主自称武安侯,便是说明,郡主乃是我大齐最大的反贼了?!”
  这一句诘罢,众人愕然。
  居云岫淡漠道:“我以为比起我是不是反贼,大人会先问我,赤胆忠心的苍龙军为何会成为叛军。”
  那人哑口,在他身后,一群朝臣、贵胄瞪着眼睛。
  居云岫垂目:“扶风,把圣人的罪己诏给诸位大人念一念吧。”
  丹墀下,扶风昂然应是,拿出提前准备的诏书,那一群人一看果然是黄绫圣旨,慌忙跪下。
  扶风宣旨,声音穿透悲风。
  四年前,赵霁向晋王献计,设计战青峦卖国,成功让二十万苍龙军葬身雪岭。
  再然后,赵霁又设下圈套,在先帝驾崩后诱导永王、宁王杀至宣武门前,因一则错误的情报拔刀相向,自相残杀。
  最后,赵霁拥护着晋王如期赶到城门之下,以谋逆之罪斩杀二王,成功登上皇位。
  一幕又一幕的内情在呜咽的风声里逐一被公之于众,撕开那些尘封多年的、溃烂的伤口。
  伏跪在地的一群人额头上淌下涔涔冷汗,全身如堕入冰层覆压的湖水之下,手足僵硬,目光呆滞,久久不能回神。
  “怎……怎会如此?!”
  “所以,当年的苍龙军并非受敌军埋伏,而是被赵霁算计,所以才死在了雪岭?”
  “还有永王、宁王,他们并没有在宣武门前造反,而是中了赵霁的奸计?”
  “这些竟是陛下授意赵霁做的?不,我不相信!”
  “……”
  扶风宣完旨,把诏书交到那名年长的朝臣面前,正色道:“刘大人侍奉圣人多年,应该识得圣人笔迹,这罪己诏是真是假,还请检验。”
  刘大人接住诏书,打开来过目以后,神情更绝望:“……这的确是陛下亲手所写的诏书。”
  众人如被雷霆劈中,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无人色了。
  扶风收走罪己诏,刘大人双手一抖,竟似被抽走魂魄一般。
  良久以后,严风终于收歇,刘大人颓然抬头,望向居云岫:“所以你假冒武安侯造反,是要向陛……”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临时改口,“向赵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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