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路上行人稀少,车辆也稀少。
流氓不疾不徐将车子开的慢而稳。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但非常清新。
路上车子停下一次,流氓下去买了早餐,塞到小花手里。
豆浆,包子,一个卤鸡蛋。
到学校附近,又停一停,这次塞给小花一袋子水果。
他送她到门口,起床的铃声刚响过,小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悠悠走进教室。
一切刚刚好。
流氓走时对她说:“晚上下课后,这里等我。”
小花急忙说:“哎,不用接……”
他的脸一下子凑到她面前,嘴巴撅起,做出亲吻的姿势。
小花立刻噤声。
流氓哈哈一笑,捏一捏她的脸颊,然后疾驰而去。
晚上的时候,他果然等在那里。
小花一出校门,就看见他。
他在树下百无聊赖的抽烟,看见她来,招一招手,像召唤心爱的宠物,领她回家。
小花张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都没用。
从此以后,流氓每天早上送,晚上接。
那棵大榕树是他们分开和碰头的地方。
他那么爱睡懒觉的一个人,居然每天都能起来,准时无误,从未让小花迟到过一次。晚上也从未让小花先等过一次。
不可谓不厉害。
春燕在那一晚之后,回去老家。好几天后才返回。
小花看见她回来,很是松一口气。如果因为她,而让两人真的决裂,实在罪过。
春燕在小花门口等她。她的目光依旧不那么友善,但总算还算平和。
小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春燕盯着她许久,之后开口:“你并没有喜欢上他,是吗?”
小花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
春燕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愤慨,但她说:“好,好的很!“小花不明白她的意思。
听她接着说:“以后呢,会吗?”
这真是一个难题。小花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春燕大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上他!他对你,也只是一时兴起!有本事你永远别喜欢上他!“她有些语无伦次。
小花无言,却见她突然掉下眼泪来,小花有些慌张,想必她伤心到极点,才会忍不住在她这个“情敌”面前落泪。这时候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于是小花只递给她一张面巾纸,默默陪着她。她避开春燕流泪的脸。
春燕扭头到一边,很快回头,眼泪已经擦干,她对小花说:“他这个人最讨厌等待,他不会有耐心一直等着你。你别喜欢上他,永远也别。这样,将来他自然会放弃,然后会发现我的好,会回到我身边来。”
她的声音很低,小花从未见她这么低声过,她永远都是活气活现高声讲话的那种人。此刻,却低的仿佛蚊音。
接着春燕抽一抽鼻子,抬起头,猛然大声道:“你看着吧,他最终还是属于老娘的!”
小花深受震动,她觉得自己好像罪人。
但她知道,春燕已做出选择。
此后春燕恢复如常,依旧在店中主持大局,时常叉腰教训偷懒员工。
对小花,也一视同仁。
对流氓,依旧大咧咧叫老大。
她心中的芥蒂已经彻底消除了吗?
当然不可能,任何伤口都不会立刻复原。
但她努力做到若无其事。
这个小太妹,自有她勇敢坚强的一面,强过许多人。
小花的走读生涯慢慢固定和规律起来。
每天天麻麻亮起床,晚上自习课结束就即时步出学校。
披星戴月,早出晚归。
来去都由流氓接送,风雨无阻。
一日三餐,规律而富足,另加一顿睡前夜宵。夜宵的内容十分丰富,而且多变,因与店中人一起用餐,人多饭更香,她几乎一顿不落,且每顿吃的不少。
到入冬之际,换上冬衣时,小花陡然发现,裤腰已统统紧绷。
到秤上一秤,不得了,居然足足长胖十斤。
别人的高三,统统掉肉变瘦,不堪憔悴。只有她,完全相反。
不仅体重增加,连气色也变好。
如今的小花看上去,眼神明亮,面色红润,从里到外,无不透出一种健康之感。
安定的环境才让人能安心成长。
小花深知这份安定多么珍贵,她愈发勤奋学习。
以前她总是埋头俯胸于桌后,从不发言,永远一副木讷呆笨又不思进取的模样,几乎同冬天里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一样让人忽视。如今却突然改变,她脊背挺得笔直,双目有神,聚焦于黑板和老师身上。
哪个老师不喜欢太阳花一样的学生,老师们很快留意到这位陡然改变,专注力十足的同学。
让他们更吃惊的还在后头。
这位学生平常的成绩永远徘徊在及格线上下,有时多两分,有时少两分,不见大落,也不见大起,跟她的人一样,平淡无奇。
但高三开始,第一次测验,她的分数陡然突飞猛进。不,猛进二字不足够形容。简直是如火箭冲天,一下子跃入前十行列。
老师认为她作弊。可是,她周围无人成绩高过她。那么,也许是运气好。然而,第二次,第三次,接下来的大小测验,她的成绩除了数学略显薄弱外,其他科目全都表现优异。
随机点她答题,背书,也基本十拿九稳。
老师们大惑不解,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好似突然开了灵窍,又或者她以前一直隐藏实力?这又是为何?
分秒必争的高三,无人有多余时间与精力去深入挖掘。总之,班上收获一位优质生。
下一次调座位,便将小花调到前排。因小花带领,招弟跟着发奋,老师看在眼里,依旧让两人继续同桌。
她们一起离开教室后面那个被老师放弃的角落。
后面当然还是有人坐。
这一次,补上去的人员中有丹丹和她的金花姐妹们。她们原本是班上的文艺骨感,曾经校里班里的一些文艺活动少不了她们,尤其是丹丹。但如今到了高三,这类活动已被禁止,她们不再被需要。成绩是王道,于是她们自然靠了后。
其实后排自由散漫,不失为许多学生心目中的一块宝地。
只是凡事不能有对比。
如今小花成了老师眼中红人,有人却在角落备受冷落。其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小花从不去关注这些。
无论后头怎样闹腾,无论什么目光灼灼,无论老师怎样呵斥,她从不回头。
她双眼始终只看前方。
流氓知道小花的成绩后,倒是一怔。
他先说:“小花儿进步神速啊。”
小花微笑不语。
流氓看看她,又说:“深藏不露啊。”
小花还是只笑一笑。
流氓将试卷手中反复看几遍,一时也没有做声。
过了好久之后,他突然问一句:“这么说来,你还真能考上大学。”
小花想一想:“谁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但不出意外,我有一定胜算。”
“嗯。”
小花以为他会夸赞或调侃一句,谁知没有。
她发现他好似情绪不高,于是问:“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流氓却一笑:“小花儿是在关心我吗?”
小花随即放弃与他交谈,转而去做题。
流氓在她身侧站一会儿,之后走开。
天气越来越寒冷。
第一场大雪过后,学校通知所有高三生安排体检。
集中一日,填表,带上身份证,统一到县医院检查。
所有人都十分兴奋,因为这意味着那一天不用上课。
唯独小花隐隐面露愁容。
因为她发现,她将身份证遗漏在了那个家中。
第49章 再见
上次走的太匆忙,小花只来得及带走一些衣物,其他小杂物都没顾上。
身份证小花放的紧成,倒不用担心被发现。但如何取回,眼下却是件难事。
她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她决定回去。
高三生已经很久没有休息日,适逢大部分学生身份证都未带在身上,于是学校临时决定放假两天。
换来一片欢呼。
早课结束后,学生们急不可耐奔出校门。
小花不让流氓来接,可他还是来了。
流氓看到她,笑一笑,递给她安全帽。上次那一只摔坏了,他重新买一只粉红色,每次都务必亲眼看她戴好,然后拍一拍后座,等她坐好,然后将她两只手往他外套的口袋里强制性一按,而后开车启程。
一系列动作十分自然和谐。
小花再不用辛苦走路,为省钱而半路搭车。
其他人或许刚刚出发,她已到达。
小花从车上下来,缩一缩脖子。
流氓看见,问:“冻着了?”
小花摇摇头:“没有事。”
流氓戳一戳她的鼻子:“鼻头都冻红了,可怜。”
小花吸一吸鼻子,听他说:“再忍一忍,很快哥买轿车你坐。”
小花只是笑。
当地地势原因,公路多为盘旋之路,是以交通工具以摩托这类机动车辆最为适宜,轻便灵活,为人们所喜。缺点便是冬天颇冷。但大家都已习惯。
小花自问不比其他人娇贵,这点冷并非不能承受。况且每次,流氓都督促她包裹的十分严实,帽子,围巾,手套,以及他的大外套口袋,几乎密不透风。
轿车此时在此地还是奢华之物,购买者屈指可数。流氓年纪轻轻,能说这种话,想必最近业务不错。
他们回到店中。
店里十分暖和,不一会儿身上寒意就尽数祛除。
流氓喝一杯水,即刻又出去。
听说他最近又拓展新的事业,时常有应酬与饭局,十分忙碌。
小花原本想告诉他一声身份证的事,想一想,最终没说。
他那么忙,不要让他分心劳神了。
而且,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回去一趟,取了东西就走,数分钟就能结束。
小花已决定,不管她们说什么,她一概不予理会。
拿到就走,绝不逗留,绝不回头。
今天客人很多,店里人人忙碌。
小花看一看,跟二狗打一声招呼,“我回去拿身份证,下午回来。”
二狗正核对一笔账目,浑不在意点点头。
小花出门。
如果刚好遇见马上出发的车子,那么也许不用到下午,中午就可以返回。她还赶得及回来为大家做中饭。
算起来,从暑假开始,到现在,离开那个家已近半年。
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找她,仿佛她并不存在。
她亦不曾有一分一毫想念。
小花的意识里,希冀离它越远越好。
车子停下。
到了。
乘车就是快,不比她以往走路爬山,常要花费几个小时。
小花下车,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很快,她看见它。它还是老样子,同时,她对它的感觉也如故。
一见它,阴霾立刻笼罩心头。
这阴霾会跟她多久呢?会长久到一辈子吗?
小花想,不会的,有朝一日一定会彻底摆脱它。
迎面走来一人。小花认出正是本村村长。
她低一低头,与他错肩而过。
谁知村长却叫住她。
小花疑惑,这位老村长只在她刚来时与她说过话,平日里,从不理会她。他有句口头禅: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见他十分懂得明哲保身,所以才在村长位置上屹立这么多年。
今天,是什么原因让他主动开口。
小花停住。
村长背剪双手,踱到小花跟前。他嘴角与眼角都下垂的厉害,神情严肃:“听说你现在住在一个男人家里?”
小花没有问他听谁说,只说:“没有。”
老村长说:“没有最好!你现在已是大姑娘,要注意这方面作风问题!”
小花不语。
老村长继续道:“到年纪想嫁人情有可原,但要把握分寸。”
“婚嫁大事,要征询父母同意。”
“哪有自己私自决定的!把父母不放在眼里!”
“你家待你总体来说不薄,好歹将你养大成人。”
“养育之恩一生要铭记,更要懂得回报。”
“不要给家庭带来不良影响。”
“更不要影响村里的声誉。”
“听说那人是有名的小流氓小混混。”
“这种人……”
他越说越起劲,大概把这里当做开会现场,讲起来便滔滔不绝。
小花一贯沉默。
但不知为何,这时突然忍不住。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说:“他很好!”
村长愕然。
小花看着老村长,声音非常清晰:“他很好!非常好!我也很好。不劳您操心。”
说完,转身就走。
老村长怔在原地。
刚刚那双亮晶晶,澄澈坚定的眼睛,是那个木讷懦弱而一堆恶习的小花的吗?
老村长摇摇头:“果然不是个好脾气。哎,清官难断家务事。”
小花没有听见这两句。
即使听见,也不在意。
不用想,也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乌云会如何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塑造出她新的一面。
小花内心毫无波澜。
她已麻木。
她更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只要内心葆守自我,外界的流言便可不惧。
小花走进院中。
大门敞开,正屋里静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