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量那么足的蒙汗药,他少说要睡好几日,怎么此时他看着像是要醒转的迹象?
难道,她的蒙汗药里,被掺了假药?
一阵凉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惹得她浑身一哆嗦,她搓了搓手臂,缓了一会儿。
再看向他时,她突然明白了,或许是因为他躺在地上,受凉了。
罢了,看在他如今这般安静讨喜,又这般好看的份上,杨幼娘打算大人不记小人过,先将他扶上床榻再说。
自小生活在市井,她什么活儿没干过?虽然是个大男人,她此刻气力也已经恢复,扶一扶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看他这般高大威猛,身子骨似乎比寻常这般体型的男子要轻许多。
当日给梁师父送行,她多喝了几杯,将前来送行的江郎君误认为梁师父抱起来过,江郎君与这霍阎王体型相当,她记得清楚,也非这般体重啊。
这男人还真是奇怪。
好容易将他扶上了床榻,院子外头的动静也渐渐小了些,也不知是哪个笨贼,会在相爷大婚之日来偷盗。
就相府这巨丑无比的布局,他能偷盗成功,也该有门路出去才行啊!
果真是个笨贼。
时候不早,外头也安静了,无尽的困意袭来,她看了一眼被霍桑完全占满的床榻,轻叹了一声。
罢了,今夜也只能睡地上了。
好在这喜房里什么都不缺,她随便拿了几床被褥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卸掉所有的钗环,终于能够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反正这里不过是暂时的居所,等到明日,她在想法子逃脱吧。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被她送回来的那些宝贝,有些不舍得闭上了眼。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觉她睡得特别的踏实,就连那躺在床榻上的人早已不见了她都没有任何察觉。
她猛地起身,这一幕彻底让她清醒了过来,那蒙汗药明明能让那阎王睡好几日的!怎地才第二日,他便不见了?
难道那蒙汗药里真的掺了假?
亏了!真的是大大的亏了!
那天杀的卖家!下回她再也不去光顾了!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红芷的声音传来,“夫人,都日晒三竿了,该起了。”
听这动静,她似是要开门。
她浑身一激灵,顿时从地上起来,可还未来得及收拾,门被打开了。
眼见地上一片狼藉,红芷也是一愣,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常态,“二娘,赶快洗漱用膳吧。”
她尴尬一笑,正想要解释,却听红芷道,“相爷吩咐,二娘恐患有离魂症,今后卧室的地上,都会铺一床地铺。”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二娘,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离魂症?这活阎王眼睛不好使还是脑袋不好使?到底哪里看出她有离魂症了?昨儿还夸他天赋异禀呢!
但她想了想,目下这种境况,她确实也只能用离魂症来解释。
于是她耸了耸肩,“新婚之夜,孤男寡女,还能发生何事?”
这没羞没臊的一句话又是让红芷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她紧紧蹙起眉头,道,“二娘,还请慎言。”
她暗笑一声,起身洗漱,“霍宰辅呢?”
“相爷一大早出府公干,留下话来,说是晚些才归。”
正好!当真是打瞌睡的捡了个枕头,过河碰上摆渡的,刚断了篙子又得了浆,天赐良机!
她瞥了一眼满屋子的民脂民膏,强烈按压下那股快要得到自由的激动心情,嗯了一声。
早膳吃完,红芷道,“因是相爷父母早亡,府内亦无祠堂牌位,二娘可以不用斟茶拜见。”
“嗯。”她看上了雕花木几上的那盏琉璃杯。
“二娘今后是霍府的主母,当谨言慎行,那些市井之语今后便不要说了。”
“嗯。”那琉璃杯盏旁的那个花瓶也甚是不错,也不知值多少钱。
“一会儿便会有府内上下侍候的管事来见主母,二娘要保持端庄。”
“嗯。”其实那柄金镶玉的如意也不错,而且小巧,方便拿。
红芷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顿了顿,道,“只要二娘乖乖听话,阿离自然周全。”
杨幼娘猛地将注意力扯了回来,她淡淡地瞥了一眼红芷,除了阿离,你尚书府还有什么能耐?呿!
正此时,门外传来了管事的声音,“夫人,奴是相府的管事霍庄,前来拜见夫人。”
她正要起身,却被红芷微微按压了一下肩头,“二娘,还请保持端庄。”
杨幼娘不得不又学起了林幼情的那一套,笑不露齿行不露鞋,款款起身,往门外走去。
门外竟是站着五个人,这是杨幼娘除了霍桑之外,见到的府中的其他活人。
这偌大的相府,亭台楼阁里又有那么多珠宝,都没个人守着,更是没个人打扫,她早就奇怪了。
说不准昨夜那贼人便是因为这一点,才想着入府盗窃。
领头的奴仆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养着两撇顺滑的胡须,看样子是经常去修剪,看起来,倒也是十分得体精致。
他近前一步道,“启禀夫人,奴是相府总管事霍庄,这几个是相府东南西北内管事,分别是霍东、霍南、霍西、霍北。”
“见过夫人。”那四人异口同声道。
杨幼娘顿了顿,这相府没个侍婢嬷嬷不说,就连奴仆的名字也这般奇奇怪怪的。
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寻常人家的仆人,都是些深色的粗麻衣裳,方便干活。
而霍府的这东南西北庄,除了霍庄一身白衣,其他四个清一色的里白外黑,活脱脱像是一个判官带着四个小鬼。
好好的相府弄得跟个阎王殿似的,鬼气森森,那霍桑当真将自己当做阎王了不成?
思及此,一股凉意嗖嗖地窜上了她的背。
只不过这几个管事虽然奇奇怪怪的,但也和善,才说完,他们便要带着她逛一遍相府。
这正是她想要的!
白日里的相府比晚上的相府更加的丰富多彩,虽然那些亭台楼阁中的夜明珠不亮了,但镶嵌在里头的宝石珍珠在日头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很是耀眼。
她啧啧了一声,这般张扬,还无人看守,怪不得叫贼惦记了!
霍庄在一处亭子前停下,“夫人,前方的路,请恕老奴无法领路。”
这处亭子之后的路她昨日正好走过,道路稀奇古怪的,根本没个章法,若非她方向感极强,怕是很难绕回来。
她正逮着白日里这个机会,想要记住这里头的路线,好方便逃脱,怎地他便不领了呢?
“为何?”她细声细语道。
霍庄道,“夫人有所不知,前方乃是一个阵法,每隔半个时辰道路便会有变化,寻常人等若是不懂阵法,根本无法从里头走出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些闪耀着璀璨的亭子以及假山建筑,“相爷最喜爱收集珠宝古玩等稀奇玩意儿,只因无处可放,便想了个法子将那些宝物放在这阵法中。”
敢情昨夜她闯进了霍桑的藏宝库?
她抽了抽嘴角,这世上除了那霍阎王,还有谁会将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慢着!既然如此,那昨夜他们要抓的那个贼人……
莫不是就是她自己?
杨幼娘暗自咬牙,险些气得直跺脚。
霍庄介绍完霍桑的藏宝库,便又调转了个方向,道,“夫人,前方是相府的池鱼湖,当年长公主爱游湖,先帝便为长公主修建了这么一片湖,只是相爷吩咐,除了相爷,谁都不许靠近。”
她点点头,不经意地问道,“这湖水是死水还是活水?”
霍庄道,“自然是活水。”
活水?她暗自欢喜!活水好啊!活水自然有地下水道可通外界,她自认水性不错,在水里憋个一时半刻也还行。
她又问,“这水多深?”
“大约有数丈吧。”
她眸子一紧,数丈深的大湖,她要游到何时?
见她不说话,霍庄关心道,“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杨幼娘尽量扯出一丝和善的笑意,“这府里似是没几个护卫奴仆?”
“夫人误会了,府上护卫是有的,只不过这里是内院,且内院中阵法重重,他们也无需进来。”
“至于奴仆,相爷不喜人多,所以白日里很难见着他们,只有晚上他们才会出来。”
只有小鬼们才昼伏夜出,这霍桑还真当自己是阎王了?
正走着,她的目光突然被不远处墙角的一个洞吸引了,她指着那洞道,“府上还有狗?”
“年前十王爷送给相爷一条猎犬,为了方便猎犬进出,特地挖了这一个狗洞。”
“狗洞通向何处?”
霍庄一笑,“自然是通向外院。”
杨幼娘一阵欣喜,既然通向外院,那自然也能通向府外!
虽然逃脱的姿势难看了些,但好歹此计可行!
思及此,她突然笑了起来。
第4章 多半有病 “御医已在前厅候着。”……
林幼情是京都第一美人,一颦一笑都带着独特的韵味,仿若是一滴透明的露珠落在了清新的荷叶上。
可叫无数人驻足,流连忘返,难以忘怀。
杨幼娘与林幼情乃是双生,两人生的是同一张脸,杨幼娘又学了林幼情的行姿作态,这浅浅一笑自是与她不相上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
霍二回去禀报时,眼底依旧带着被那个笑容震撼的神情。
“她对着一个狗洞笑了?”正在处理公务的霍桑微微蹙眉,手中的笔却依旧在动。
“是。”
霍桑嗯了一声,这林幼情新婚之夜用下三滥的手段迷晕他欲盗他的收藏,还不顾闺秀姿态爬树躲避。
也不知林尚书是怎么教的女儿,当真是丢尽了林府的脸面。
他倒要看看,这位名动京都的第一美人,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查的如何?”
霍二道,“已经查出,当年林尚书夫人孕时身染重病,于京郊福恩寺养胎,林娘子便是在那里出生,只是尚书夫人在产下林娘子之后,不幸去世。”
“好在林娘子康健,但林尚书将她带回来后一直娇养着,至及笄之日一曲歌舞诗书轰动京都,被称为京都第一美人。”
“霍一也拿了府上那位的画像去比对过,咱们府里的那位夫人,正是林府的那位林娘子。”
霍桑在廷尉待了三年,什么样的犯人嘴脸他没见过,一个人决计不会有如此不同的两幅面孔,除非有了两种可能。
第一,是装的,第二,那便是她有病。
他曾审过一个案子,一个男子前一刻还是一个断腿的柔弱书生,后一刻却是一个力大无穷四肢健全的匪徒大汉。
这种状况,就连御医也解释不清楚。
也只能用脑子有病来形容。
倘若府上的林幼情与传闻中的那个林幼情是同一人,那么脑子有病的可能性很大。
霍一此时从外头进来,他手中拎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食盒,“相爷,这是宫里送来的糕点。”
关于霍桑的身份,举国上下皆知,他是大瑞开国以来第一位十五岁便得了首榜首名的状元,又是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宰辅。
但很少有人提及他的另外一个身份——已故长公主唯一的儿子,亦是当今皇帝的表弟。
当年京都内乱不幸祸及长公主,而他作为皇帝伴读一直住在宫中,这才幸免于难。
正因如此,他那长公主之子的身份甚少被人提及,至今虽有人知晓,但谁也不敢再提。
除了当今皇帝。
从家族与亲情来说,当今皇帝是他在世间仅存的亲人之一,正值中秋,又逢他大婚,自当会给他赏赐。
只是他府中已经有了一片珠宝库,皇帝再赏赐也赏赐不出什么花样,便只好每逢时节,给他赐一些糕点,作为维系亲情的另一种途径。
他打开那精致的食盒,里头躺着几样很是精致的糕点,颜色各异,品类各异,再用各种雕花作为装饰。
乍一眼看,丝毫不逊色与他后院的那些精美珠宝。
霍一道,“这一看便是宫中娘娘亲手做的。”
他自是知晓,时节期间,皇帝也会给他的其它几个兄弟姐妹送去糕点,但他们的糕点都没有他收到的精致好吃。
而今后宫又是柔儿在操持,除了她还会有谁?
他温柔一笑,笑中极尽宠溺,“她有心了。”
“可不是!”霍一道,“要属下说,娘娘待相爷是顶好的!”
霍二咳嗽了一声,道,“相爷,可还需要再盯着夫人?”
霍桑欣喜地看着盒子里的糕点,又宠溺地叹息了一声,柔儿啊,你可知你口中那乖巧贤惠的林尚书之女,其实并非你想的那般?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可莫要再以貌取人了。
良久,他笑容消失,“盯着她,若是她再做出那些放肆的举动,就将她捆了。”
霍二迟疑了一下,“相爷,夫人可是林尚书之女,这样做会不会……”
霍桑挑眉,“本相还怕他?”
“喏。”霍二低下了头。
杨幼娘那一笑,府中上下都传遍了,人人都听闻过第一美人的美名,传闻中她的笑如同天女落入凡尘,可有机会见上一面的人却不多。
所以这消息传遍霍府上下,那些本该白日里睡眠晚上出来活动的奴仆们,突然就睡不着了。
就连白日里只躲在厨间里忙活的厨娘们也蠢蠢欲动,想一睹那天仙般美人的笑容。
可惜杨幼娘没给他们任何机会。
自从跟着霍庄判官和东南西北四个小鬼巡视过这阎王府后,她便问红芷要来了文房四宝,并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就连她最感兴趣的查看账本的环节,她都寻了个“今日累了,改日去看”的借口推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