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娘:???她何时说过?
而此时马车恰好路过一条卖胡饼的长街,阵阵胡饼的香气由远及近随风而至。
杨幼娘不解,“方才席面上也有胡饼啊。”为何非得出来吃?
霍桑将视线移到了她腰间那鼓鼓囊囊的荷包上,“你还是头一个敢拿本相打赌的女人。”
这句话充满威胁,杨幼娘虎躯一震,一下子就屈了,“席面上的胡饼哪里有现做的好吃!妾这就去给相爷买几个!”
说着,她连忙一溜烟掀开车门冲了出去。
果然!在霍府她根本就没有秘密!
她前脚刚走,后脚一个黑影便钻进了马车内,霍桑眸光变得更冷了,“可查到了?”
那黑影道,“江家的仓库似乎被清理过,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庆阳候的案子还未结束,通过这几个月的排查,他发现了一条关于汝州的线索,而放眼整个京都的富商,崔氏布行与汝州关系最为密切,往来也甚是频繁。
他原本想直接上门调查,但又怕打草惊蛇,恰好昨日收到了江玉风的请帖,又听闻京兆府因几个江家人无辜关了那胡人小子,他便顺手给他送了个人情。
谁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眯了眯眼,“时刻盯紧他们。”
黑影得了命,一个闪身消失了,恰逢车门被轻轻掀开,杨幼娘抱着一包油纸包的胡饼笑着钻了进来。
她将胡饼往他怀里一塞,“相爷,快趁热吃!”
她又从腰间取下一只皮袋子,从马车内的几子下掏出那一套霍桑常用的茶具。
砰得一声,堵在口子上的塞子被她拿掉,一股子羊肉味在马车内散开。
霍桑蹙了蹙眉。
却见杨幼娘挑了一只杯盏,往里头倒了半杯的羊肉汤,随后递给他,“干吃胡饼难免噎着,眼下天气凉,就着羊肉汤吃最合适不过了!”
霍桑险些被她气出血来!这套茶具可是上等汝窑!是先帝赏给他的第一套茶具!就这样被她给毁了!
杨幼娘以为他嫌弃这便宜的羊肉汤,便柔声道,“相爷,你身子不好,妾曾听一个医者讲过,羊肉汤可补气养血,正适合相爷呢!”
说着,她一手端着杯盏,另一只手将霍桑那只冻得毫无血色的手拉了过来,附在热气腾腾的杯盏上。
“相爷尝尝吧,反正也不亏!”
从杯盏上传来的热流一下子让他暖和了许多,他那张因为天气寒冷变得如冰一般的脸,仿佛有些消融了。
说来也怪,席间的食物瞧着他一丝食欲也无,但眼下这一杯羊肉汤与怀里的那几张胡饼却一下勾起了他的食欲。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将信将疑地将杯盏往鼻唇凑近了些。
“相爷,妾知错了。”
她突如其来的认错倒是叫他吃了一惊,他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轻轻挑起眉头看了她一眼。
杨幼娘却极其诚恳乖巧地坐在下首,仿佛是一只知错认罪的小猫。
“妾不该瞒着相爷。”
既然她在背地里做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那倒不如敞开说的好,免得到时候成了把柄,又被他摆一道。
而且看他眼下的样子,心情应该还不错,她还为了讨好他特地去买了羊肉汤!
所以他看在这羊肉汤的份上,应该……或许不会怪醉于她。
霍桑将杯盏轻轻在唇边贴了贴,香浓的羊肉汤进入口腔后,一下子滑进了咽喉。
他以为会很烫,没想到温度正合适,冰冷的身子也因此渐渐暖和了起来。
“哦?那你倒是说说,瞒了些什么?”
杨幼娘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认错道,“妾不该瞒着相爷和下人们打赌,妾也不该瞒着相爷去寻张府尹。”
“恩,不错。”他将温热的杯盏轻轻握在手心,“还挺有觉悟。”
杨幼娘殷勤地笑着,瞧他杯中空空,便要立刻给他续上,可谁想却被他拒绝了。
“你以为几块胡饼几杯羊肉汤,此事便过去了?”他眯了眯眼,“林幼娘,你可欠着本相好几个人情呢!”
杨幼娘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日他对自己这么好!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难为她还小心翼翼伺候,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发了个莫名其妙的脾气,还因为愧疚甚至有好几日都没睡好!
她强烈按住心中怒意,继续温柔地问道,“也不知相爷还需要妾做些什么?”
霍桑又看了一眼她腰间的荷包,“这荷包不错。”
杨幼娘迅速会意,“妾改明儿也给相爷做一个。”
霍桑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本相近日觉着浅色衣裳其实也不错。”
“做!妾改明儿就给相爷做!”
“要琉璃绸的。”
杨幼娘咬牙,“好!”
“最好每日一新。”
杨幼娘:……
“怎么?不成?”
让她做荷包做衣裳她都可以,但衣裳要每日一新,还要用琉璃绸做,他当银钱是大风刮来的?
这败家玩意!几日不管就上房揭瓦!
她实在忍无可忍,最终她将脸拉了下来,生硬地回了他一句,“不成!”
第55章 日后不会 晋江独家首发
霍桑不悦地将杯盏啪嗒一声砸在了几子上, “为何?”
杨幼娘终于忍不住发飙了,她好好将羊肉汤收好,又从他怀里将胡饼抢了回来, 最后木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原先眼神中的低微和心虚全都消散了, 如今她的眼中只有淡淡的愤怒。
这一系列动作惹得霍桑满脸疑惑, 他刚喝得顺口正要吃几口, 她这是要作甚?
“相爷可知咱们府上被李管事他们吞了多少?”
霍桑凝眉,这方面他倒是从没在意过。
杨幼娘两只手撑掌举在他眼前, “这个数!十倍!”
她气不过,甚至盘坐了下来,丝毫没了什么贵女气质,“原以为相爷是信任妾才将相府的中馈交于妾,没成想相爷竟给了妾这么一堆烂摊子!”
她越说越委屈,眼眶都有些红了,“相爷身子不好, 妾除了每日收拾府内庄子上的所有烂摊子,还要每日看护相爷饮食起居, 就怕有什么东西伤了相爷。还有!”
她更委屈了, “庄子上的亏空, 没个个把年怕是起不来,你知道妾有多难吗?”
霍桑被她突然之间的哭诉吓懵了,她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难道是被他方才态度太强硬了?可她从来不是个胆小的性子!
杨幼娘吸了吸鼻子,继续哭道,“是, 妾知晓,相爷是顶顶尊贵的人,自当要穿顶顶尊贵的衣裳, 可相爷的衣裳实在太贵了!若是每日一新,那可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数目!”
她指了指自己的衣裳,顺便卖惨,“这一件衣裳,妾都能穿好几年呢!”
她越说越委屈,泪水仿佛不要钱似的直滚滚地往下掉,一时之间,一向淡定的黄桑也有些慌乱了。
她入府时刚满十六,正是个发育的年纪,原本是一张圆圆的包子脸,而今竟也有了尖尖的下巴。
五官也比之前长开了些,那双杏目也愈发大了,如今还挂着泪,显得她格外的楚楚可怜。
“行了,不成便不成!”
霍桑有些心软了。
他慌乱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手刚举过去想要帮她擦,又觉着有些不合适,便换了个方向直接塞进了她手里。
他的声音变柔了些,“好了,莫哭了,不就是衣裳嘛,本相一件衣裳也穿一年,行了吧?”
“当真?”杨幼娘红着眼,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小鹿,鼻尖红扑扑的,脸颊也红扑扑的,竟有些可爱。
说完后,霍桑顿时觉着有些后悔,但他一介男子,又是她的“夫君”,说出去的话必该做到才是。
于是他咬着牙道,“当真!”
杨幼娘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以退为进永远比直接攻击来得更有效!
她笑得开心,没来得及顾及形象,这雨过天晴的模样虽有些狼狈,但在霍桑眼中,竟莫名显得有些可爱了起来。
“谢相爷体恤!”
他感觉他的心,突然之间在某一个点,缩了一下。
马车依旧驶在回府的路上,车内沉寂了许久之后,霍桑摩挲着那只空的杯盏,时不时地看着她。
这女子平日里不是很聪明吗?怎地眼下都瞧不出来他想吃?
杨幼娘自然也发现了他的意图,但她还是想要饿一饿他,像他这种从未尝过饥饿之苦的贵人,怕是从来都未想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滋味!
所以让他尝一尝,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两人僵持的时间不长,霍桑终于在被勾起的食欲里败下阵来,他冷着脸色轻咳了几声,“本相的胡饼羊肉汤呢?”
杨幼娘浅浅地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将胡饼与羊肉汤给他递了过去。
好歹人家是相爷,再怎么着也不能得罪了,这玩家玩意发起火来其实挺可怕的,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
霍桑的确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自从对杨幼娘应下了一年只穿一件衣裳,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便再也没要过新衣裳,府上还多了几个洗衣裳的浣衣娘。
杨幼娘觉得很欣慰。
所以在织琉璃绸的时候,特地给他多备了些。
针线在她手指中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一朵玉兰花在一块琉璃绸上绽放开来,她拿起剪子,咔嚓一声,线被她剪断了。
她微微一笑,再次上针,五十几个来回之后,一只精巧别致的荷包就在她那双巧手里下诞生了。
同样的,她也应过要给他做荷包的,自然也不能忘了。
水蓝色的琉璃绸罩在黑色的底布上,更显得整个荷包精致高贵了起来,再加上她花费了好些心思才掺进去的金丝线做点缀。
精致、华美、低调、奢华,全都展现了。
她满意地将荷包检查了一周,确定再无可补的缺陷之后才将它放在一只精致的托盘内。
“十王走了吗?”
红芷一如既往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还在书房与相爷议事呢。”
杨幼娘眉头微蹙,“相爷何时与十王爷这般亲密了?”
平日里都是十王爷紧跟着相爷身后,相爷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怎地今儿他倒是愿意同十王爷在一处这般久?
不知怎地,她脑袋中莫名出现了一句话,事有反常必有妖。
她瞅了一眼托盘上的荷包,吩咐道,“十王爷来了这般久,府上也没什么招待,于礼不合。”
红芷道,“府上的好茶都在夫人这儿,婢子早已派人送去,可却被相爷退回来了。”
“无妨。”杨幼娘道,“去备一些点心吧,这个时辰他们该饿了。”
“喏。”红芷得了命便下去准备了,杨幼娘则是顺手将荷包揣在怀里。
备好了点心两人便一前一后往书房走去,说来也怪,平日里书房里虽也没甚动静,但至少门窗大开。
而今日门窗紧闭不说,就连守在门前的霍一霍二脸上也有些许的紧张。
看来她方才的感觉没错,事有反常必有妖!
霍一霍二见她来了,神色更加慌张了,霍二甚至直接冲着她大声喊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这突然之间的大声叫唤使杨幼娘吓了一跳,“呀!你做什么叫这般大声?本夫人又没聋!”
她边斥责着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看来书房里还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而且看他们那如盗马贼挂佛珠般紧张的神色,这勾当应该主要防的是她。
哟呵,有意思!
她假装气恼,“十王爷来府上怎么也不备些茶点?要不是被本夫人发现了,你们这是想怠慢王爷不成?”
红芷端着点心近前一步,杨幼娘道,“本夫人给王爷备了些点心,你们去知会一声,就说本夫人放完便走。”
霍二近前要将点心接过去,“此事便不劳烦夫人了,小人一会儿就给十王爷送进去。”
杨幼娘嘴角微微一勾,倾身在他耳边淡淡道,“二啊,本夫人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这般忽悠本夫人,这朋友到底还做不做?”
霍二无奈地一直挠头,“夫人,不是小人不想放夫人进去,而是相爷吩咐了……”
“相爷吩咐不准我进?”
霍二微张的嘴仿佛被什么东西烫着了,突然戛然而止。
杨幼娘恍然,微微一笑,“既然相爷不准,那本夫人便不进了,原想着琉璃绸做好了,趁着十王爷在给王爷量一量尺寸,如今想来……罢了吧。”
说完她正要离开,正此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刘晟笑着从里头走出来,“嫂嫂慢走!”
杨幼娘微微挑眉,“哟,王爷出来了?”
刘晟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嫂嫂要亲手给我制衣?嫂嫂你可太……”
“进来!”霍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正好打断了他的恭维。
刘晟笑容猛地一顿,慌忙退开好几步,“我突然记得我王府里还有些事,嫂嫂,咱们下回再见面详谈!”
说完他一溜烟便跑了。
杨幼娘眯了眯眼,从红芷手中接过托盘,转身往书房走。
虽然每每来书房都没有什么好事,但眼下他二人这般行为实在惹人怀疑,她终于明白当年带她去平康坊洗衣裳的那些嫂子们的话了。
女子的直觉是这世间顶顶可怕的东西,这东西不需要任何证据。
她或许就是被这个直觉所驱动,所以才会来这个她曾发誓再也不来的书房的吧。
霍桑与往常一样端坐在桌案旁,一身皂色的衣裳干净整洁,宽宽的广袖恰好遮了几张案卷,看起来方才他们很是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