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倒进水缸中,苏冰掀开门帘,一进门就看见白见思跪在饭桌边,垂头不语,头发竖在脑袋前。乍看之下,苏冰以为见到只阴魂野鬼。
桌子上有一大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稀饭,以及一碟咸菜。
“我不是叫你以后别跪了么?”
苏冰走过去,捏着他两边肩骨头,将人推到唯一的板凳上坐着,郑重道:“阿思,相信我,我已经悔改了,明日我就去镇上找点活做。”
见人安安静静的没理她,她想了想,走到碗柜那儿,从里面拿出个缺口陶碗和粗糙的筷子,把桌子的稀饭倒了一小半进去。
将多的那碗粥推到白见思面前,苏冰给他夹了新鲜腌菜,尽量柔软自己的声线:“快趁热吃吧。”
以前,都是苏冰自己吃饱,白见思再吃剩下的,还不能上桌子,饿肚子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苏冰竟允许他上桌吃饭。白见思难得抬起他的头,只是分叉的长发仍旧挡住大部分脸,显得整个人很阴郁。
他没动,也不敢动,谁知道吃下饭后,会不会迎来狠厉的一脚。苏冰力气大、下手重,他对此十分惧怕。
“看我做什么,吃饭呀。”
苏冰无奈,抓起桌上的筷子,执起他左手塞进去,自言自语:“都说左撇子的人聪明,我怎么觉得你挺傻的。”
白见思目光落在左手上,闷葫芦似的,不说话,半晌才颤巍巍地举起筷箸,猫儿般小口舔食碗里的热粥。看动作,僵硬谨慎,时刻提防苏冰变脸。
一顿饭,他吃得战战兢兢,食之无味,心始终浮着,没有踏实感或者安全感。
等到夜幕来临,苏冰将碗收走拿到外面去洗,他更加惊悚了,握紧拳头,急忙追出去:“妻主,贱夫不偷懒,会把这些事做好。”
他心里产生不好的想法,怀疑苏冰这么做,是想拿他跟李家那老毒婆换钱换粮食。
“又来了。”
苏冰放下碗筷,挡住白见思伸过来的手臂,认真强硬地要求:“我以后都不想听到贱夫两个字,要自称我,你听明白了吗?现在说说,在我面前你该怎么称呼自己。”
被苏冰直直凝视又握着肩膀,白见思嘴唇嗫嚅,双目有些恍神,僵持片刻,始终没说出那个“我”字。
苏冰的表现太不正常,她绝不可能这么好。白见思心里的恐慌增大,背后阵阵冷汗,眼神越来越冷,脑中滑过无数种逃跑计划,然后被一一否定。
很悲哀的发现,没有苏冰,他可能活不下去。
桃花村姓李的那家四口人,一个七十多的老母、一个女婿和两个女儿,那二女儿五十五,因相貌丑陋、天生愚笨,至今未娶夫郎。白见思一开始流浪此地,就是被那家人捡去,准备嫁二女儿当夫郎。
他至今没忘记,李家那唯一的男子过得有多惨,皮包骨,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有数不清的刀痕。
隔壁好心邻居偷偷告诉他,李家不知从哪里得的邪门偏方,以为日夜喝男人鲜血就能拥有魂力,已经活活害死两位年轻男子。
他在李家住几日,差点被放血,恰巧此时苏冰听说村里来了个年轻俊美的外地男子,找几个朋友提刀将他抢走。
半年过去,在苏冰这里虽过得凄惨,但总比那已经没命两个月的男人强。
这般愁苦想着,白见思直接给苏冰跪下来,抓着她的裤腿哀求:“我一定听妻主的话,好好做事,妻主别把我送给李家好不好。”
“什么送给李家?”
苏冰纳闷,不是在抢着洗碗么,怎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提李家,她一时摸不到头,捏住白见思的后衣领,将人拎起,见他这么恐慌,先柔柔安慰:“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把你送出去,我绝不干这种事,真的!阿思,你信我!”
说完把人扶正站立,她捧起碗放到锅里,对他咧嘴一笑:“你既然闲不得,那就帮我清碗。”
不知是苏冰的态度过于随和,还是那口亲昵的“阿思”,让白见思止了下跪的动作。他离苏冰远远的,瞩看那摞碗半晌,轻轻动了动手指头,走过去,隔着一定距离,将碗筷抱到一边清洗,眼底冰寒,对苏冰的话并不信任。
“你抹药了么?”
苏冰蓦地问话,让易受惊体质的白见思身子抖了下。他转过头,目光穿透发丝逡巡在苏冰温和的脸上,薄唇抿着没吭声。
“不说话就是没搽药。”
有原主的记忆,苏冰自是知道原主是什么性子,这位夫郎又是什么性格。一个无能狂怒的鞭子狂,另一个黑心顺从的闷葫芦,像药物这么贵重的东西,白见思不敢碰。
“走,回屋,把药涂好。”
苏冰拉着他的手臂,一边回想,一边进屋翻柜子,最后在最下面翻出一瓶见底的膏药。她嗅动鼻子,感觉到这是很久以前的,不知道还有药效没。
有总比没有好,苏冰推卷白见思的袖子,看到上面青青紫紫的伤痕,心脏疼得抽搐了下。和手背脸颊的白皙无暇不同,左手臂上没有白皮肤,旧伤新伤叠在一起,淤在皮下。可以推测想象,白见思浑身上下没有好地方。
抠开塞子,她将底部那小块挖出,顺他手臂涂抹,动作轻柔无比,像是对待上好珍宝。
“我”白见思面无表情地盯着手臂,用蚊子般的音弱弱喊了声,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样的心绪。
从小到大,他从未用过药,每次生病都是靠自己熬过去,更别提现在有人亲自给他上药,对方还是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她还要扮好妻主扮多久?白见思很不自在。
“只够搽手臂,还好都是皮外伤。”
苏冰丢了药瓶,心底稍微庆幸原主喜爱白见思滑嫩的皮肤,没动过刀。拉下对方的袖子,她抬头,目光殷切道:“以后绝对绝对不打你,我会努力把你养好的。”
即使有大部分青丝遮挡,白见思仍旧被她晶亮的眼神看得别开头。他僵硬地抽回手臂,起身错开话题:“贱”
“嗯?不是说了”苏冰还未纠正。对面的人瞬间背过身,留下一句:“我去烧水洗漱。”
为了不让白见思再胡思乱想,苏冰由着他去,自个儿在屋里打转,渐渐走近米缸。
这个世界的阶级森严,有魂力和没魂力的女人有天地之别,凡富家贵族,无不是靠魂力屹立不倒。
而魂力和灵魂有关,苏冰穿过来,开始猜测自己有没有那种超能力。自从睁眼后,她一直有奇怪的感觉,特别是傍晚上山,皮肤接触那些花花草草,总会有一种舒爽之感。
米缸旁边有个小陶罐,里面还剩点黄豆舍不得吃。
苏冰从中倒出几颗放在手心,心随意动,丹田热热地升起一股暖流,从腹部汇集到手掌,扩散成圈圈无形的能量阵。
第3章 . 03种黄豆 她看不见魂力,却能感受到
她看不见魂力,却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和形态。搓圆捏扁,无需借外力,魂力会根据苏冰的意识而变幻。
依由内心的想法,她将魂力渗于手心,把四颗黄豆完全包裹住。
下一幕,神奇的事发生了。四颗豆子汲取苏冰的魂力和空中的水分,竟刹那间发了芽。嫩黄的芽瓣破开胚皮,拉长舒张,快速变成弯曲的三厘米豆芽,躺在手掌中间。
换作半废原主,绝对做不到这样的事,就这四颗豆芽起码要花一天的时间,有这空闲还不如泡水等豆子自己发芽。
反观苏冰,却丝毫不费力,面不改色,口不喘气,像没事人一般。
握着豆芽,她能感觉到体内有很大一股能量,这股力量和灵魂息息相关。要是她想,她觉得可以将四颗豆芽完全催熟。
想到小说里对魂力的描写,苏冰忙撩起对襟扣袄,吸气鼓起肚子,细看肚脐眼周围的小红点,发现竟有两个!
一个红点表示一级,祁国入册的魂植师仅有千余人,二级魂力放在这个世界也是少见的存在。女主顾柒柒一开始只有一级,中期靠疯狂的磨炼才达到五级,后期契上白见思的魂源一起修炼,慢慢变成九级,一跃成祁国大将军,然后谋权逼宫坐上龙椅。
面上露出喜色,苏冰第一时间想到白见思,便小心翼翼地把豆芽握在手心,去到外面的土灶。
这会儿天已经灰了,黄昏隐去,黑纱朦胧,月亮从乌云边端支出头来,在点点星辉下半遮半掩,如同未出阁的美人。
北山脚下,草房子座落在荒废的两块田中央,周围杂草与大腿齐高。挨着草屋的茅草棚两面飘出袅袅黑烟,摇曳扭入即将到来的黑夜。
白见思坐在整齐摆放的柴堆前,蜷缩成一团,时不时用木棍刨动灶里的柴火。他余光瞄到苏冰出来,四肢微不可见的僵了一秒,随后继续烧水。
他的气场冷寒,虽一面映着黄澄的火光,但旁人瞧过去,只会注意他藏进黑暗的背面,远远地望,像是一块怎么也捂不化的冰块。
苏冰是个颜狗,不管有多社恐,面对好看的人总会忍不住自来熟。她大跨几步,蹲到白见思身旁,张开手心,欢喜道:“阿思,你看。”
放下火棍,白见思双手捏得紧紧的,全身缩得更小,动作很是防备,这是被长期打骂后的习惯性动作。
他微微偏头,形若桃瓣的双眼从发丝窄缝看去,和一双雀跃的珠目对上。不难发现苏冰有多开心,已然喜上眉梢,柳叶般的细眉和眼睛弯成一样的弧形。
而她手心里的豆芽,却是被扫一眼就无视了。
短暂的沉默,让气氛略显尴尬。
苏冰不在意他的冷淡,继而开心的说:“这是我用魂力催生出来的,你想不到吧?”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开始编故事,从她今天撞头后开始说起,什么要悔改以前的错事,什么发现肚脐眼周围有了红点,诸如此类变化。
这确实是件惊奇的事,说奇迹也不为过。白见思盯向那四颗青黄的豆芽,没有怀疑苏冰作假,毕竟今下午之前,苏冰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见。
若是妻主有魂力,在其他家里绝对是件天大的好事。可在白见思这儿,就变了味,他本就疑心重,心思难猜,想的事也就更远更多。
他相信,苏冰一定是那种有钱后胡吃海喝、抛家弃子之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甚至预想,也许明天苏冰就会抛下他,独自去城里当官享福。
如同他母亲,纳一个又一个妾室,若发现夫郎没用、儿女是废物,立马扔进后院不管死活,独享荣华富贵。
在白见思发呆思虑之时,苏冰还在编故事,只不过是在编美好未来。说到在城里买房安家,忽然停下,她没忘女主的存在,两年后小说开始,那时男主早跟女主跑了吧,不杀自己已是万幸,还求什么幸福家庭。
于是,两人诡异地蹲在土灶旁,围着烟火一字不发,各自在想各自的事。
与其相反,田野山林一点也不寂静,青蛙的叫声响亮噌耳,比以往鸣得更大声,鸟啼时不时长长啁啾两声,少闻昆虫的叽咝。
天空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云,把皎月藏起。云层碰撞之间,轰隆一声,苍穹骤闪,打了个干雷。
那声音之大,把苏冰唬得弹起,赶忙将豆芽根部埋进泥里,用魂力催成成株状。她本来打算直接催开花,然后授粉结毛豆角,结果发现草棚下的泥红褐不肥,四株苗长势细弱。
她讷讷地抬头,和一头黑发打了个照面,干笑两声:“没事,不会浪费的,要下雨了,今晚先扎在此处,明个儿我移到田里养活,早上吃煮豆角。”
仰头看到天色,她去角落拿牙刷杯和盆子,担忧道:“我们快洗漱进去吧,家里没油灯,再过一会儿,门在哪儿都看不见了。”
牙刷是用某种植物晒干作的,刷头触感有点像丝瓜,外形很奇特。细长的圆棍在果实处被剪断,果实脱干水分后,会变成坚韧的软丝团,停留在小棍尖端,供人当牙刷使用。查原主的记忆,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村民都叫它刷牙竹。
苏冰很庆幸有原主的记忆,不然她跟白痴一样,什么都不懂。这个世界虽说大部分植物地球都有,但还有一部分是地球没有的,千奇百怪,不尽相同。
只有一个盆,没法泡脚,他们两人站在石头上冲洗揉搓,弄干净后用旁边的布擦干,就趿拉旧布鞋回了屋。这种生存环境,让苏冰很不适应,心里不断添加之后要做的事,以及要买的东西。
进屋后,白见思将桌板立起,竖抵在门口,变成大半边门,又看得她一阵心酸。
“你睡里头,暖和些。”
呼呼的风从门的漏口灌进来,冷得苏冰汗毛直竖,她努努嘴,示意他赶紧进被窝。
旁边的人却没有动作,站在黑暗里,活脱脱一男鬼。尤其是苏冰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那眼神像蛇一样,令她汗毛立得更高了。
多亏他发量多,才能完全披散在脸前,要是头发少点苏冰,无论如何扒拉,都盖不完脸蛋。
“妻主,贱、我睡外边。”
他不愿意动,一方面想的是苏冰会不会今晚就跑,要是对方离家的话,睡外侧能及时发现,另一方面在思索,今夜要不要给苏冰下毒,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他一直在筹备逃离此地,山上某块石头下已经压了一串铜板,再多一串就能凑齐马车钱去暨斐城。在计划之初,他问村里窦大叔要了毒药,压在床被底下备用,平时偶尔会在苏冰食物里掺和无味的驱虫药粉。
窦大叔说驱虫药含寒毒,会让人手足发冷但不致死,他拿来用后,发觉没什么效果。苏冰每日身强体壮的,晚上睡觉热得像火炉,一点问题都没有,那草药或许仅是不讨虫子喜欢罢了。
真正能要她命的,是草垫下的剧毒,无色无味的蚀心丸。
白见思在之前的上百个夜里,身体疼到睡不着觉时,常常冲动掏出来,想塞进苏冰的嘴里。
“愣着做什么,睡觉啊,你睡里边,里面暖和吹不到风。”
苏冰伸手在他面前晃动,打断了他游移不定的想法。
眼前的女人脸还是那张脸,性格大变后,竟看起来老实些。白见思不清楚她还想扮好妻主多久,他心里的预测是,坚持不到明天早上。不,也有可能有魂力之后,晚上就跑了。
苏冰的性子执拗,她打小就知道。现如今遇到了白见思,她仿佛小巫见大巫,非要靠力气把人抱进石床里边才罢休。
“别跟我犟了,我让你睡里面你就得睡里面!”
她语气稍凶,听着却没从前那股子恶,反倒有些故意、装模作样的成分。她躺在外边,意外发现对方竟然安静下来,没再往边缘爬,顿时颇觉无奈,莫不是以后说话都得这么凶他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