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脸轻轻摇头,神情明显慌张,磕磕巴巴地道:“大将军误会我了,我什么也没做。”
说完她镇静下来,两手握成拳,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大将军想杀我,也得有证据,我一没叛国,二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您此时的举动无疑让人寒心,传出去下面的将士怎么想?”
南北遇袭,祁国官吏却在同室操戈。
苏冰暗自叹气一声,撇下李参兰的剑,酌情动议:“李将军勿急,派人看守好杜将军就行。朔城的事,以牙还牙最佳。”
“怎么个以牙还牙?”顾柒柒问。
“他们用谣言,我们也用谣言,打心理战。钱多花点出去,尤其买通茶楼酒肆的小二、说书人,且不仅要在朔城传,还要广布天下。之后,我们打着斩杀贪官卖国贼的名义进去,把城督和不投诚的官兵绑到大街上示众,先前花出去的银子在这些人身上补回来。”
苏冰说罢,指向地图:“就算万中有失,他们谣言胜过我们,也有办法。北部活下来的百姓都逃到朔城内,去北疆城驻守没有意义,北疆城干脆就唱空城计。朔城易守难攻,地势我们为主,北玄国为客。我们守在朔城附近不进城,敌人打来,就在此处负隅顽抗,到时候,谁是卖国贼一眼便知,集兵虽慢了点,却清除掉祸害。”
“苏大人确实配得上军师二字。”
站在里面的几个军师嗟叹,当下对这位魂植师另眼相看。三个将军英勇作战,在策略上不及她们,而她们逊于苏冰。
苏冰面带微笑道:“都是些不入流的伎俩,不过兵不厌诈,若能让朔城百姓官兵信服我们,小招数发挥大作用,对敌北玄国,将士会更齐心。”
李参兰大喊了声“好”,干脆痛快地派人去做,命属下搬来几把椅子,请苏冰坐下。
“苏天师,即使收拢下朔城兵马,我们四万对八万,也难取胜。”顾柒柒最烦的是,祁国不肯多派粮马兵将过来:“皇城御林军十万,我看打到后面,若我们还活着,那两人一匹马都不会送过来。她们怕的不是北玄国那点残余势力,恨的是我和李将军不肯投靠。”
苏冰想不明白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故意说给李参兰听。
晃动食指,苏冰也想装傻充愣,把和顾柒柒的主仆关系丢到一边,耿直人说老实话,一语道破:“朝廷不惧顾将军,皇上皇女她们怕的是李大将军。如果李将军下了马,您再坐上去,那些明里暗里的冷箭才会瞄准顾将军。”
顾柒柒摩挲腰间短剑的手一滞,神色不明地看向苏冰,忽的起身赶人:“苏天师累了吧,既要培育灵药增强兵马体质,又要来这儿探讨军情,是我想的不周到,你回去歇息吧。”
苏冰四扫一眼,恭敬地揖拜,就要转身走人。
“等等。”李固的男子声腔突兀响起。
他耳廓发烫,小声道:“苏大人,您的乌锤甲与扣带穿得不对。”
经他一提,其余人才注意到,苏冰甲衣穿得松松垮垮的,护臂腰带都系错位置。
李参兰呵呵笑了两声,夸赞李固:“还是我儿心细。”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去。
苏冰尴尬不已,连道两声“失陪”,匆匆跑回自身营帐,让于榄教教自己怎么穿戴这些。
三万兵马,在第二日便抵达朔城。他们守在城附近,并不急于进去。
很快,朔城城督官吏被北玄国收买叛变的消息不胫而走。
朔城兴起两面言辞,一说李参兰患重病已死,顾柒柒叛投敌国,他们要杀朔城百姓和北玄国苟合,所以仅带三万兵来,如果真是朝廷派来的,应该是十万;二说城督官吏妖言惑众,放出两位将军不实的消息,实则早已归心敌国。
两种传言争执不下,最后第二种占上风。
无他,李参兰一身戎装,僵硬冷厉的五官,无人可敌的将军气概,见者皆信她是祁国大将军。
李参兰带领三队兵马包围朔城,大喊道:“卖国贼人,还不快打开城门,让我带爱国将士杀敌去。”
苏冰欣慰,只要李参兰不死,她就有机会掌握局势。
杜荷在军中没多大威望,无需担心此人,她现在要防的是顾柒柒
此时,顾柒柒最不希望李参兰还坐在那个位置上。李参兰一日是大将军,她就一日爬不高。
第34章 . 第 34 章 入城
护门翁城前, 两万精锐之师呈翼型将朔城包围,旌旗猎猎。在十丈高的城墙之上,有一排小如蚂蚁的弓兵守卫。
内斗的局势, 让城内的百姓惶惶不安。他们担心的不仅是这些公侯将相,还有即将打过来的北玄国。
朝廷只派三万兵过来,根本不够。
李参兰手持一把黄金打造的御赐宝剑,骑着骏马在紧闭的城门前, 声如洪钟:“朔城城督拒不开门, 乃是与朝廷对抗。骠骑大将军、云麾将军和定远将军在此, 你们再不开, 我们将直撞城门拯救里面的黎民百姓。”
金剑是李大将军的象征之物, 见剑如见人。
锃亮的锋芒, 吸引不少城上弓兵支起头看, 恨不得现在就下去, 跪拜这位无人不知的铁血将军。奈何城督有令, 不准任何人擅自行动。
围成已有半日,苏冰看情况差不多了,骑马靠近顾柒柒:“顾将军, 派个文采好的,写信给朝廷送封檄文,把朔城的情况写危急点, 着重指责城督的叛变。”
“皇上昏迷不醒,朝堂被大皇女和二皇女左右, 送去没用。”
顾柒柒擦着精铁铸造的长剑,早就等得不耐烦,对直接闯进朔城跃跃欲试。
“不可,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莫要留下话柄。”
“话柄么”顾柒柒轻哼,冷冰冰地看向她:“记住,你是我的属下,不是李参兰的走狗。苏天师有空,多帮我算算,李参兰究竟什么时候死。”
“驾——”马蹄声渐远,顾柒柒带领一队人马,将城门前的木橛子推倒,抬着两米粗的木头撞城门。
苏冰不太会骑马,右手轻拍了两下马屁股,马儿愣是不肯走。她无奈地看着顾柒柒远去,只好找那几个军师去。
临近傍晚,朔城天空突然洒了场太阳雨,晚霞下方出现一道彩虹,吉祥的气象,似乎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边。
朔城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说那场雨是叛变的城督,金乌是李大将军,晚霞是千兵万马,他们则是这道雨后彩虹,既承受了城内官吏的辖制,又接受到将军福照。
传言四起,无需成本,几万人自发来到城门前,堵得道路水泄不通。
爱国官兵受到民心感染,丢帽的丢帽,弃鱼符的不知凡几,有好些违抗命令,去到城门前,声称要给盖世无双的大将军引路。
见此,城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同按察使、布政使以及指挥使商讨如何是好。二皇女和国师只说要拖累李大将军,并未想过,她们几个反倒被拖累了怎么办。
再则二皇女派人送来的信,以万分肯定的语气说李大将军活不了几天,方才她们的手下却道:“大将军面色红润,英姿焕发,骑马如坐椅,举重剑不费吹灰之力,不像是患了重病。”
在几个人坐立不安的时候,厅堂外忽然嘈杂起来。
城督负在背后的手松开,交握在胸前,仰着脖子问外面的仆从:“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禀大人,有几个想闯进来绑您。”丫鬟道。
城督破口大骂:“暴民!暴民!”她来来回回地蹀躞,朝外吩咐:“派人把这几个暴民抓住。”
外面的丫鬟没动静,犹犹豫豫地道:“大人奴婢错了,不止几个”
正当城督要问人数,吵闹声离雕鹤画花的敞庑越来越近。四人直觉不好,按着头上的官帽就要跑。
嗙地一声,大门纸糊般被人破门而入。一群拿刀拿枪的女人,将她们团团围住。
“来人!来人!护卫!”
指挥使刚喊两声,就被城督掐醒,才发现她的护卫有不少在这群暴民中间,卸了兵服,和刁民同仇敌忾。
“把卖国贼人绑给大将军处置!”某个女人大喊道。
很快,厅堂中的四人被手脚缚住,扔到官吏堆里,眼睁睁地看着府上的东西被人砸抢。
与她们绑在一起的,还有长史、司马、判司和录事参军等,最倒霉的是荒县逃来的县令,刚从北玄国蛮人手里活下来,又被县里流民给捆到这里,遭受鸡蛋烂叶的热情款待。
一个时辰内,朔城兴起抓官吏之风,当官的不管好坏,都被麻绳缠住,拴在马道街的铁环那儿,等大将军惩办。
“城门开了!快去拜见大将军!”
倏尔,有人惊呼,嚎着嗓子四处奔走相告。
街上的人争先恐后地跑到官道上,从城南堵到城中,使李参兰他们蹇滞得寸步难行。
苏冰不熟练地拍打不听话的马,尾跟在队列最后,暗悔没带她的乖马儿小花来。
等她进了城,看到里面的景象,啧啧称奇,没料到李参兰名声这么大,派场都快赶上皇帝出巡。
街道两旁的百姓,无论老少男女,皆是跪拜着的姿势。有些衣衫褴褛,面色饥黄,北疆城逃亡过来的难民,看到威风凛凛的李参兰,欣喜若狂,激动地流出泪。
净水泼街,锣鼓开道。本该是皇帝巡游驻跸的礼遇,李参兰到了这边疆战乱之地,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拥戴者数以万计,气势和威望都比远在中原的皇上高。
苏冰骑着懒散不肯跑的马,回味顾柒柒说的话。看对方那架势,如果李参兰没被皇宫的毒给害死,也会被顾柒柒暗杀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日的李参兰大不如从前,丹田损坏,动不得武力,稍一翻滚舞剑,腹部就疼痛难忍。坐在那个位置上,过两天敌军打过来,苏冰的王牌岂不是就此废掉?
不行!苏冰意兴阑珊地下马,找个安静地儿,对着地图左看右看。
深崖在交战地带靠东的位置,北有鹰城,南邻荒县,东边被一条崇峰峻岭的山脉阻挡。正常打仗,肯定是北玄国南攻,入北疆城,再打朔城。
八万兵,他们连北上的机会都没有。
用四万兵守住朔城,苏冰有对策,但要去摘千山雪莲,她想不出办法。
夜幕降临,外边的喧嚷还未停歇。城督的府邸被一扫而空,李参兰挨个审问官吏,当着百姓的面发落有罪之人,公正不阿,看得民众官兵具皆心服口服。
李固四处寻看,不见苏冰,便招来一名属下,问:“苏天师在哪儿?”
那名属下摇头道不知,叨咕着:“这苏天师架子可真大啊,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李固听后心中不喜,斥她:“你是不知道苏天师的能耐,自个儿下去领罚十棍,下次别再让我听见此类埋怨。”
属下面色一白,想求情,忆起李校尉最不听哀饶言语,只得咽下突如其来的罪。
李固找了好几个人,最后才在于榄那儿问到苏冰的位置。
他来到苏冰的房门口,几番盘桓,找不到理由打搅苏冰。
站会儿,他暗忖道,问晚饭吃什么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踩上蹋道,驻足在门槛前,食指中指关节并拢,叩响木门。
“谁?”
苏冰打了个哈气,脑中装的事太多,把她都弄昏沉了。
“苏天师,我是李固。”外面传来吞吞吐吐的声音。
李固找她做什么?苏冰纳闷,把地图折进怀里,走过去开门。
“李校尉有事?”
李固生得比寻常男子硬朗,多年随李参兰保家卫国,鼻侧被风沙磨砺出两翼浅浅的法令。
他的眉眼也浓,凛然正气。若说官家公子是淡墨细描的小楷,那李固便是重墨挥毫的行书。
“苏天师晚饭想吃什么?”李固口吃道:“你你救了我娘,到朔城,朔城连日干粮难吃至极,今晚我做东,请客如何?”
苏冰舔舔唇,确实想吃点美味佳肴,于是点头答应:“好,但我不会喝酒,怕拂了你热情。”
李固哑然一笑,觉得她与众不同,心下喜爱这份独特:“祁国无论男女,酷爱饮酒,苏天师这样不沾酒水的甚是少见。”
“太难喝了。”苏冰撇眉,想起她小时候偷偷尝酒,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一大口灌下,入吼苦辣刺舌,从此再也不愿喝。
晚上出门,朔城不太安宁。城内到处是人,争吵打架的、劝架的随处可见。
苏冰和李固不相熟,无话题可谈,便提起城中百姓:“战乱兴起,怎么这些人不逃到更南方的城。”
李固一愣,以为这是个天下人皆知的常识,奇怪地解释道:“苏天师难道不知,朝廷规定,各城城民不得随意寄寓其他城么?这些人跑到别的城,除非有钱,或者有亲戚,否则以客籍身份租赁房屋两月,或是客栈住满一月,便会被驱赶回归本籍。与其大费周章饿死路上,贫穷者大多选择留在原城。”
李固指向街角无家可归的流民,继续说道:“你看北疆城来的,大都饥瘦蜡黄,因为朔城的百姓不愿自掏腰包接济他们。”
苏冰顿足,突然想起楚棠县租房一事,当时的户主说要月租给她,她还以为对方谅解她穷。
现在苏冰才发现,去年的自己有多天真,没钱没势的,还想带白见思去鱼洲城生活。还有糍粑寨那些有手有脚的人,或许有这层原因在,选择窝藏在山野中当土匪。
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人,苏冰一路上都很沉默。就算她能改变世界,也很难改变人心。即使科技发达的地球,也免不了战争,遑论这个封建世界?
战争一起,你死我活。
苏冰和李固在某家酒楼吃饭,一边吃一边想打仗和千山雪莲的事,太阳穴突突地疼。
李固观她心不在焉的,自己也食之无味,出声问:“这家不好吃么?”
第35章 . 第 35 章 火蒺藜
最近思考的事多, 总是容易频繁走神,苏冰觉得失礼,跟李固道了声歉。
提起筷子, 她慢慢咀嚼品尝佳肴,称赞道:“鸡肉嫩滑,山药喷香,玉糁羹清香甘甜。这家酒楼做的菜, 很合我胃口。”
“苏天师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