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的衣服我已放在凳子上。”白见思出声,将晚饭后的那件事抛之脑后。
“好,谢了。”
苏冰提桶入门,将门栓插上,长舒一口气。美色误人,色字当头一把刀,她方才差点就给蛊惑住。
外边白见思则眉头微蹙,误以为妻主连自己的长相都不愿正眼瞧。
他先前长发掩面,俱是因为这幅皮相易招来祸事,如今挽发是因为妻主昨日在马车上夸他好看,夜晚那会儿又提议让他扎起来,他合计她至少喜欢自己的长相。
他其实不求什么,被亲人嫌弃、抛弃几次之后,只希望苏冰不要把自己推或者卖给别人。
屋内,苏冰一边搓澡,一边扭着脖子往后看。后背上有一块红斑,光线太弱看不清晰,不知是不是她抓太重,破皮出了血。
昨晚该大方点住间好房,苏冰心中后悔,仔细把自己洗干净,收拾好出去倒水。
睡觉的时候,苏冰照旧给他道了声晚安,消耗尽魂力,安然入睡。
另一边,白见思再次夜不成寐,昨晚是怕妻主跑,今夜是空气冷床冷身冷,心似乎也有点冷。他翻过身,凝望月光下那张睡得酣甜的脸,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天脑海总被妻主的笑容霸占。
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到外面天蒙蒙亮,他才困乏至极,闭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沉睡过去。
清晨,外面霜打红日晒,气温稍低,冻得人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
苏冰的床正对着窗户,她被阳光拍醒后,侧头看到白见思还在梦中,于是蹑手蹑脚爬起床,舀点冷水洗漱。
她在院内溜达一圈,巡视菜地的情况。
白霜附在瓜藤和芹菜表面,有些化成了水珠,凝在冻伤的叶尖悬悬欲落,经太阳照耀,晶莹剔透,折射着点点光芒。
苏冰摇了摇竹架,将水珠抖掉,继续进行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魂力拿来种菜异常方便,种子不用沙藏休眠,植株也不受这样那样的条件限制,只要有光有水有肥土,她就可以好好培育。
眼见蔬菜瓜果都种出来了,白见思还未起床,苏冰只好折根柴棍在泥地上书写:阿思,我去县里卖菜,早餐在外边吃。
从屋里拿了个前屋主的背篓,苏冰将形状奇特的苦瓜黄瓜摘进去,而后将几丛芹菜铲出来放在上面,唯独留下那个被霜打蔫的白绿猫。
她背上沉甸甸的竹篓,来到县城最热闹的集市。
一开始她将东西摆在地上,对着乌压压围过来的百姓开不了口。可是为了生计和空空的钱包,微微有点社恐的苏冰咳了两下,一声比一声大地吆喝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吃过我家的神仙菜,保全家幸福平安。”
“你这是菜?”人群中有个女子发出质疑。
苏冰见她穿着打扮贵气,笑吟吟的指向长柄圆头形似搔杖的绿瓜:“这叫如意翡翠黄瓜,被过路的白天师用拂尘点过,有缘人服下,万事如意。”
周围传来一片嘶气声,无丝毫喧闹,皆目光渴望地望向她手里的手柄如意。
其后她捧起几个苦瓜盘结的假山:“这叫终南山断苦瓜,白天师说,有缘人食用此瓜能寿比南山,断掉人生苦痛。”
穿得富贵的女子面露惊奇,指向地上孩童形状的菜,又问:“这个呢?”
苏冰放下苦瓜,将带泥的芹菜托起,宝贝似的摸了摸:“这是一对福娃,有缘人买童子生男子,买童女生女子,两个都买便是龙凤双胞胎。”
三种菜介绍完毕,周围人跟疯了似的,开始大喊大叫:“我要买!”“你这多少钱?”“能请白天师来我家菜地吗?”
人太多了,苏冰勉强挡住自己的成果不被抢,声嘶力竭:“都说了啊,要有缘人,有缘人,你们买回去吃不一定有效果。如意翡翠黄瓜十两银子一根,终南山断苦瓜三十两银子一座,福娃童女十两银子,童男五两银子。”
“我要买,快给我!”“先卖给我,银子我准备好了!”
苏冰低估大家对这种产品的热情,一时招架不住,只得趴在背篓上,见到足够的银子就给。
一分钟过去,背篓见底,不断有人问她家里还有没有,有几个人眼神明显藏着歹意。
苏冰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暗中系好钱袋,敛整衣服,对众人道:“白天师说我不是有缘人,因此这些对我没用,我才拿出来卖,现在已经卖完了。等我下次去京师运货,若是遇到他,会给大伙再带些回来。”
听见这番言语,众人只得悻悻离开。剩下四个女人没走,围住她问:“你挺面生的,家住哪?”
第13章 . 通缉令 “认识我们么?”
她们
“认识我们么?”
她们穿衣打扮皆是吊儿郎当的,瞄过来的眼神,大多投向她怀里装银钱的地方,为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家住边郊,怎的,四位要来我家做客?”
被人惦记钱财,苏冰没有表现得太过慌乱。她早想到会有遭人眼红这种事,才挑离县衙稍近的地方卖。
她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反派,而通常反派死于话多。
打量四个人的身材,在她们尚未说出意图之时,苏冰出其不意地一脚踢到最瘦小那位的要害,从缺口飞跨过去,跑向人群多的市集。
剩下三人蒙在原地,威胁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苏冰先下手逃脱。她们又气又急,顾不得受伤的那位,喊了声“追”,推搡开并肩接踵的人群,卯足劲捕逐苏冰。
这时苏冰这具身体的优势就显现出来,匀称的身体不够高壮,但是力气大、耐力强,一溜烟扎人堆里瞬间没影,直奔县东的长石街跑去。
后面追的三人也不是吃素的,对本地街巷了如指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和离去方向,知道她往县衙跑,便迅速换了条捷径。
过了约莫一炷香,苏冰气喘吁吁地来到县衙附近,看到两个皂隶在外边贴告示,于是上前诉苦:“两位姐姐快帮帮民女,有四个女人光天之下想抢我钱财。”
那两位正在刷米浆,听到有人禀案,便错开身来,恰好让出告示上贴的两张画像。
左边一副画的是位鸡窝头、圆眼翘鼻的女子,右边那副黑乎乎一片,画上只有墨线勾的头发,乍看好似画的某位犯人背影,只有苏冰一眼认出这是白见思。
画像下写了段字,苏冰粗略读一遍,大意写的是这两人在十陵镇肆意毁坏馄钝摊、打伤八位无辜良民,畏罪潜逃,最下方便是他们的名字:苏冰、白见思。
岳惺她们也算良民?苏冰看了哭笑不得,感觉背上的黑锅沉甸甸的,又重了几分。
幸而,想抓他们只能通过字语描述让画师画,画出来的这两幅也就白见思稍微有特点好认,苏冰跟画上长得完全不一样。即使她本人站在通缉令前,面对两位皂隶,也完全紧张不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谁在追你?给我们说说。”
果然,两名女子没认出画上的人是苏冰,甚至没有怀疑。试想哪位逃犯,会光明正大地寻求帮助?
她们正义凛然地询问她遇到了什么事,听完后稍加思索:“你说的四个人我有印象,是楚棠赌庄的人,不好办。”末了又问她:“你不知道楚棠赌庄?不是本地人?”
苏冰正当纠结如何回话,忽然耳尖听见远处有动静,扭头四处望,发现那三个想抢钱的女人追上来了,在左边岔路口鬼鬼祟祟往这里窥,因有两个皂隶在自己身旁,不敢贸然过来。
“那儿!”苏冰指向巷口,黛青色墙边露出来的一片灰色衣角,连忙指认:“就是她们,躲在墙后伺机行动。难不成你们衙门当差的,还怕县里两三个小人不成?”
两个皂隶互相对视,有点被她的话激起情绪,但依旧没抓人的行动,只是点点头:“我们去看看。”右手斜挂在大刀铁柄上,不急不慢地朝那儿走,准备过去装装样子。
苏冰看清情况后,没指望她们有所作为,抬头睇向两张通缉令,心头略虚,顷刻间趁没人注意到自己,跑了。
回家路上,她满脑子都是告示上的两张通缉令,下意识地走人不多的街道。
接下来去哪儿是个问题,苏冰眉头紧锁着,直到路过一家早点铺,闻到阵阵香气,肚子咕噜咕噜作响,才想起自己还未吃早饭。
买了两个边走边啃,顺便给白见思带六个回家,吃饱后的她思绪明晰许多,思来想去,决定去七胥城。
推开院子大门。白见思刚起床梳洗,正羞愧难当,盯着地上歪歪扭扭、笔画有错的繁体字看。
对方露出的俊俏面容,在阳光下,比昨晚还要有冲击力,仙姿月韵,叶眉漆眸。听见开门声,他打了个激灵,转过身看她时,瞳孔放得老大。
“怎么看着比我还心虚。”
苏冰犯嘀咕,拎甩油纸裹好的包子,将食物抛过去:“我猜你才起来,就带了早点,里面有六个包子,你应该吃得饱吧?”
“抱歉,我今早贪觉,妻主没早饭吃。”
白见思惭愧道,眉目间依稀能瞧出不安。
手上的包子还是热的,他掀开油纸,里面立马冒出一股肉香热气,暖暖的袭人口鼻。妻主肯定会嫌他懒惰,他自责的心想。
“没事,阿思可能认床和水土不服,正常现象。”
苏冰善解人意地宽慰他,她一个糙女汉子,倒是什么都没影响。
随后想起通缉令,她苦恼不已,断断续续跟白见思讲述所见所闻,郁闷道:“阿思,我们得离开这里楚棠县离十陵镇虽远,但归暨斐城管,岳惺亲戚在暨斐城当官有势力,她和手下受了伤,不会轻易罢休的。”
“好,一切但凭妻主做主,我跟妻主走。”
白见思点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乌黑的发丝柔顺亮丽,脖子散几缕,耳后别几绺,背后长长披散至腰间,相貌发量惹苏冰羡慕。
多看几眼,心都快被勾了去,果真是男颜祸水啊!
计划赶不上变化,苏冰原打算在楚棠县多忽悠几天,再做点盆栽花植生意,凑齐在鱼洲城租赁的钱。此时只有更改去七胥城,在远一点的地方赚一笔,再前往鱼洲城。
由于没什么值钱的物品,两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东西收拾好,背着大部分是衣服的包袱,再次开启流浪般的生活。
在踏出门时,苏冰看向身边人的脸,越看越不放心,才想起自己忘了买面纱。于是她拉着白见思去近一点的裁缝铺,买三张纯白的蚕丝面纱给白见思戴。
“画上的你披发,束起来我又怕流氓扰你,还是用面纱遮着好。”
“嗯。”白见思将面纱戴上,心里有几分喜悦。他将剩下两张折好放进怀里,亦步亦趋的跟紧妻主的步伐。
驿站在县南,苏冰到楚棠县不过两日就要离开,原先那马夫还没接到生意。她一来,就看到最里面闲躺的莫孝兰,破破烂烂的马车比周围差上许多。
碍于楚棠县到处是通缉令,驿站管得尤其严,还有位官兵巡逻,在查游贾的户册。苏冰只好拉着白见思,悄悄摇醒里面打瞌睡的莫孝兰。
“莫大姐,我们要去七胥城,你出个价?”
她不相信莫孝兰的为人,但相信对方的市侩。
莫孝兰眼睛掀开一条缝,认出来他们两个,想起官兵方才的盘查和画像,半睁开眼,用恰到好处的声音道:“包庇逃犯可是大罪!”
苏冰不错过她眼里的狡诈,一看有戏,从怀里拿出八两银子,直接挑明:“你在县衙那儿只能赚三两,在我这儿可以赚五两。”
她今晨卖了九十五两银子,虽足够对方敲诈,可往后还需要大量的钱,秉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从最低价开始谈起。
只恨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不努力,没有多种几个出来卖,她当时藏着掖着的,想着人以稀为贵,卖多了大家不信,于是每样只培育了一两个出来。
“八两?”莫孝兰撇嘴,模样十分嫌弃,眼睛睁都懒得睁了,歪头背对着她休憩。
“去七胥城路费撑死三两,多出五两你还嫌弃。”
苏冰见她躺在舆板上晃荡翘起的右腿,始终不接单,只好再加:“十两总行了吧?我真没钱了。”
莫孝兰终于舍得睁眼,整个人坐起来,瞟眼周围,双手比数:“我要十五两,没十五两我不送你们两位‘逃犯’。”她把最后两个字念得尤其重。
苏冰冷飕飕地瞪着她,却又无可奈何,不坐莫孝兰的马车,其他马夫要看户册,有一定风险不买账。唯一认识的,心里有底的,只有眼前的女子了。
“行,成交,这是我全部身家,你可不能反悔,不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苏冰摸出十五两递给她,一脸的忍痛割肉。
莫孝兰爽快收下,趁官兵在那边跟人闲谈,放他们进马车里坐着,吆马出去,讽刺道:“啧,你们之前一唱一和我差点就信了,这不是有钱么。”
“那天没骗你。”白见思坐在里面冷冷道。
莫孝兰摆摆手,示意她不想听:“呵,那你们钱哪儿来的?大风刮的?天上掉的?还是偷的抢的?我才是正经人,不抢人东西,价钱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们没必要在我面前唱戏,亏我之前觉得你们有眼缘,想交个朋友。”
白见思听不得她这般讽刺:“是我妻主自己挣的钱,不是你想的那般龌龊。”
“哎哟喂,小美人还护妻呢。”莫孝兰咂咂嘴,哂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见思还想跟她理论,苏冰拉住他,摇头小声道:“多说无益。等到七胥城,以后兴许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见妻主脸上没什么表情,很是淡然无谓,他只好咽下这口气,沉默地坐在里面,逐渐被马车晃得昏昏欲睡。
第14章 . 第一场雪 朔风凛冽,席卷野林为数不多
朔风凛冽,席卷野林为数不多的枯叶,使得周围树木光秃秃的,见不到茵茵青绿。小灰马被寒风掣肘,铁蹄速度减慢,费力地在道上奔跑。
行了两个时辰,莫孝兰又冷又饿,停在路边驿站:“你们点吃的,分我一份,我胃口不大。”
苏冰在内伸懒腰,骨头咔嚓作响,掀开油垢布帘,喃喃道:“你脸皮真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