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弥带着两个人上寨子高楼,找了间上等房给他们住。房间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桌椅柜榻一应俱全。床被棉褥崭新亮丽,绣花的青布长幔用的才染好的布料。
屋子里很暖。他们两个进来之后,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岳弥将屋内蜡烛点上:“两位很冷吧,我待会儿叫他们拿个火盆上来,入夜睡的时候烤暖手脚。”
苏冰道谢,瞅到里面只有一张床,问她:“能再给一间房住吗?或者再添一张床也可以。”
岳弥奇怪地看向她:“你们不是妻夫吗?”
苏冰挠了挠脖子,正当要回话说白见思是他弟弟,就被旁边冷着脸的男子打断。
“谢谢岳当家。不必麻烦。”
岳弥一脸我懂的表情,以为他们两个吵架了,于是偷笑,掩门出去,留下两个人在房间里相顾无言。
不一会儿,寨子里的人给他们送来食物。几盘菜摆放在桌子上,谁也没动,热气消失得很快。
今日特别冷,饭菜已经冷凝。不过比起这些饭菜,更僵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苏冰不吃,白见思也不上桌。
她知道他应该饿了,只好开口:“阿思,你快吃吧。”
好不容易把他养点肉出来,不再是瘦骨嶙峋。
白见思没动,心里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和苏冰作气。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妻主要去别的房间睡么?”
苏冰移开视线,率先坐上板凳吃饭:“如果你非要把我当妻主,日后可莫要后悔。快来坐下吃饭,菜都凉了。”
白见思郁郁走过来,即使头发高束,周身仍有鬼气。他感到白天心头生的闷气再次涌上来,堵到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执起筷子,这顿饭噎得难以下咽。
今日所见,顾芭芭和岳糍才是真的恩爱妻夫。他们两个这样子算什么呢?若说以前,他肯定是恨苏冰的,但最近,每每一个人的时候,或者夜晚入睡之时,他脑子总会浮现妻主的好和妻主的笑容。
妻主说的没错,他贪恋着她的好。
只是不全像她说的那样自私,别人对他好,他肯定会记在心里,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而苏冰对他好,他只想待在她身边过日子,没想过离开。
“后不后悔都是我的事。”
白见思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就放下筷箸。他怕冷,原本漂亮像花瓣一样粉的指甲,此时深如茄紫,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苏冰细心留意到,起身去窗户那儿,把那漏风的窗户关好,冷掉的饭菜她也吃不下:“我倒是想把你当弟弟。”
拗不过他,她暗自叹气,关之前望了眼天上密集的雪。
眺望远方,糍粑寨那片空旷的地域上,大伙在为顾芭芭送行。食物、衣物还有其他东西满满当当塞满马车。莫孝兰也在,这一次,她给顾芭芭当马夫。
窗户掩上之后,屋里的温度升了些许。
来了几个人,把他们的碗筷收拾好,放下呲呲作响的火盆,里面烧着硬木头,还有些许木炭。她们问:“二位需不需要沐浴?”
苏冰点点头,马车地洞都待了,肯定是要洗澡的。
吃完饭,两人像没有发生刚才的对话一样,安安静静围着火盆烤火。
白见思时不时抬头看她,想起她背上的红斑。忽而起身取下柜上的火烛,走近苏冰:“妻主,我帮你看看背。还痒么?”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苏冰就觉得背上痒的不行。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苏彬一个母胎单身二十年的女人,至今没谈过恋爱,被他看背很不好意思。
“不行,万一是染疾怎么办?传给你,拖你下水?”
“只是看一看。”
苏冰犹犹豫豫,片刻后心想也行,让人看一下又不会怎样,自己心里也有个底。离瘟疫爆发的时间还早,她不信自己现在就得瘟疫而死。
于是她把床的帷幔放下来,在里面脱掉开线的粗布棉袄,把中衣也取了,用被褥挡住前面风光,只露后背,略带羞涩地掀开青色帐幕。
那美丽的背影,两个浅浅的腰窝,看得白见思双颊酡红。
他举起火烛走近,向背部发红处看去,发现肩胛骨那儿有两块红色的花纹。因为苏冰或抓或蹭得太厉害,破了皮,花纹纹路不清晰,模模糊糊像动物眼睛。
而且某些地方的线条流利细致,不像是长的抓的,反倒是像是画的。
他仔细瞧了又瞧,不知是火光的原因,亦或他眼花了,红斑忽红忽橙在变换色彩,有一些线条边缘隐约冒金。
苏冰见他这么久都不说话,以为自己背上的红疹很严重,顿时脸色苍白,颤声问:“阿思,如何?”
第16章 . 情愫 北风夜乆丗洸起,梨花似的雪被拍打在雕
北风夜起,梨花似的雪被拍打在雕花窗户上,呜呼嚎啕。半掩着的门经大风一吹,哐镗一声,砸在白纸镂窗上,整个屋子都在颤动。
白见思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举着火烛惊疑不定。
冷风灌进来,苏冰打了个冷颤。
当白见思定下心神,再看向苏冰的背时,那上面深深两块红斑没有方才的精细,纹路模糊不清,像是某物压太久留下的印记。
刚才所见的线条、眼睛以及颜色变化,此时再也看不到,那些仿佛都是他的错觉。
走廊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大风呼啸声里不甚清晰。
片刻后,两个虎背熊腰的女人抬着一大桶水,呆立门口。
从她们的角度看,苏冰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白见思背对着门口,弯腰俯身在苏冰身上,下半身挡得恰到好处,姿势引人浮想联翩。
“呀!打扰到二位雅兴。”
大浴桶摇晃,水几度溅出来,她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尴尬的不止她们,还有苏冰。
唯有不懂男女之事的白见思,走过去向她们道谢,抵好被风吹动的门,等人把桶抬进来。
苏冰拉下帘子,头埋被子装死,心知那两人会错意,可又不好解释。
快速穿上袄子,她过去发现,浴桶巨大得能坐下两人,一看就是双人沐浴的桶。
“二位,天气严寒,泡个热汤再到床上去,才是春宵良夜。”
其中一个女人捂嘴暗笑道,一边瞧白见思长相,一边羡慕苏冰真有福气。
“只有这一桶水?给我们两个人洗?”
苏冰合拢袄衣,吐出的气在空中形成白雾,和氤氲热汤缠绕。
抬水上来的两个女人听得手足无措。心想,可不就是给你们洗的吗?难道你们还要洗两遍?穷讲究。
“是水不够吗?我们待会儿在添点上来。”
“不是”苏冰表情窘迫:“可以再抬一桶上来么?我们分开洗。”
白见思在旁边也不好意思。以往他们都是在小溪里面洗,后来隔房洗,从来没有在一起洗过。
妻夫共浴放在其他家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对他们两个却是从来没有过。
顿时,两人的脸有些发红,半侧身体,朝外站立,视线也不敢交合在一起。
白见思往前一步,声音稍低:“我妻主在房内洗,我能下去再舀一桶找间屋子洗么?”
“啊?”那两个女人傻眼,不解地望望他,再看苏冰时像看傻子一样。放这样美若天仙的夫郎下去,竟然不一起洗,明明刚才再大胆的事儿都做了。
世人都说,女子要对男子体贴,尤其是事后,眼前这女子不怎么好。
如果她们有这样的夫郎,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当、当然可以。楼下还有桶和地方。”
别人家的事她们不好掺和,领着白见思出去,将门关好。
屋里,苏冰拍着脑袋,闷头撞墙,苍天可鉴,她跟白见思真的纯洁无比,连小手都没拉过。刚才那两人出去时的眼神,肯定把自己认作是没良心的女人。
罢了,她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脱掉衣服,下水坐进去,她突然想起还没问白见思,她的背上怎么样了。
热水浸烫伤口,微微发疼。她扭过头,只看到一片红,手指摸过去,光滑平坦。
那片红仿若磕到物体后,皮肤底下积聚了血,此刻不痛不痒,没什么大碍。
发现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可怕后,苏冰放下心来,暗忖可能过几天就会痊愈。
苏冰洗完澡,扣着桶底自力更生搬下去,力气大得吓人。
正巧楼下有几个山匪吵吵嚷嚷的,围着一桌食物不醉不休,看到她时,赞叹不已。
“没想到苏大师瘦瘦高高的,力气比我们还大。”
她们打趣道,撩起袖子跃跃欲试,想和她掰手腕。
苏冰没事干,乐得和她们比试,把桶撂下,走到一张油灯桌子前:“来!”其后,将伸过来的手一一放倒。
“厉害!”众人惊呼,对她的崇敬升了几分,亲近许多。原本以为魂植师都是恃才傲物之辈,未料有如此随和洒脱的女子。
“我之前绑苏大师的时候,纳闷你怎会娶到如此俊美的夫郎,原来不仅是魂植大师,还有移山拔海的力气。”
苏冰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说话之人竟是驿站主人。
“话说,我身上的钱财去哪儿了?”她问。
开驿站的女人站在最后,嘴角的笑容僵住:“嗐,我们都是好匪,劫富济贫,不会杀人无辜。你的钱不仅给大伙用,还会分给那些穷人。都说行善积德,这是好事、好事哈哈,妹子别有芥蒂。”
对方的尴尬落到苏冰眼里,她明白过来,这钱是要不回来了。
不过,她没想到糍粑寨的人会做好事,她看文,顾柒柒屠寨那段,只写他们绑架过路富官商贾,无恶不作。
正当要问她们平时做过什么好事,眼神一移,瞄到白见思从对面昏昏杳杳的房内出来,苏冰起身唤他,跟其余人作别:“各位姐姐,明日再聊。”
“去吧,我们都是孤家寡人,夜里没你欢愉。”
“”苏冰勉强笑笑。
和白见思上楼休息,苏冰发现他的头发有点湿,于是从面盆架木杆上取张长帕:“阿思,湿着头发睡,易染风寒,头会痛的,你过来我帮你擦擦。”
前世在家里,她喜欢给父母或者自家博美擦发,面对白见思也习以为常说了出来。
白见思眼型长得极美,眼角尖敛,眼中圆润有弧,眼尾上翘勾人。因他平时眼神较冷,看不出媚意。
此时双眸含水,其中眶着欲迎还拒、欲说还休的神绪,直勾勾地望向她,叫苏冰心脏一跳,几乎被惑住。
狐狸精也不过如此。
白见思坐在板凳上。苏冰走到他身后,用棉帕轻轻揉他湿润的鬓角和发尾。
手下的乌丝很软很滑,细密柔顺,一如白见思给她的感觉,没有棱角。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像个无害的小白兔,跟文里面描写的狼子野心、心肠歹毒的人完全不同。
下方,白见思腼腆颔首,双颊泛红。头上的手温柔按着他的头发,偶尔没有茧的指尖掠过他脸的时候,他睫羽颤动,好似被一根羽毛扫过心口。
听说男女新婚之夜,会在洞房时结发相缠,寓意白头偕老,至死不渝。他和苏冰没有结姻设宴,没有正常的成婚礼仪,就连合卺酒都未喝过,更别说挑盖头上花轿。
此时妻主垂下来的发,落在他肩膀上,和自己的青丝穿插,他感受到了那份喜意。一时想,如果当初苏冰遇见他时是这般好,如果他们有一场成婚礼宴
头发擦干之后,苏冰把毛巾搭在面架上,站在床边等他,习惯让他睡里面。
白见思还愣愣的,有些不舍,颇为眷恋那份温柔。
“阿思,该睡觉了。”
“嗯。”白见思捻起耳边的发,上面的湿润已经被妻主遣逐。
躺床上后,苏冰和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大约十公分。
就是由于这点空隙,冷空气钻进被窝。白见思本就怕冷,此刻左手臂发麻,起了层鸡皮疙瘩,手脚的温度也慢慢降下来。
他像虾米似的蜷缩身体,始终不暖和,无法入睡。能感觉到身旁有团火,于是他一点一点靠近。
苏冰正把魂力消耗干净,神情疲惫,感觉到旁边人动,问:“怎么了?”
白见思抿着绛紫的唇,半天不说话。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冰已经开始犯迷糊。他还非常清醒着,手脚像铁坨一样寒冷。
他听着身边渐渐均匀的呼吸,忍不住又挨了过去。
苏冰困得不行,再次问他:“有虫咬你么?”
白见思犹犹豫豫,用细弱蚊子的声音道:“妻主我冷”
说完怕苏冰嫌弃自己,虽是贴着她,但把冰块似的双手放进胸口,脚后弯搁在墙壁那。
那声音带点撒娇意味,苏冰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往常都是清亮或低闷。
听了之后,她心里软软的。她发现自己无法拒绝白见思,明明她是个总拒绝别人的人。
以前闺蜜总说她:“你知道你为什么至今没谈恋爱,没找到男朋友吗?因为你不仅是个直女,你还老拒绝别人。”
那时苏冰总反驳她,现在想想说得很对。
她伸脚将白见思的脚勾过来,双手也拉出冰冷的手捂住,心里微微作痛。
闺蜜还说:“女人的悲剧是从心疼一个男人开始。”
她想,她的悲剧或许在悄然发生。如果跟白见思朝夕相处两年,再看他为女主争风吃醋,在后宫和其他男人争斗,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可能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可能像弟弟成婚涕泗横流,还可能习惯把他当夫郎了舍不得?
想到这,她有些讨厌女主和这个世界,女主后宫那么多,白见思以后加入会很痛苦,这个世界却偏偏需要他们来拯救。
身旁的人微微扭动,苏冰搓了下他的手:“还冷吗?”
“不、不冷了。”白见思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润。
今夜,他睡得很踏实。任凭外面风雪交加、冰天雪地,他被苏冰捂着,温暖到梦也变得很美好。
就是这一隅的温度让他贪婪,他愿意一辈子蜷缩在内,不需要其他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