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殊凝歪了歪头,声音里有自己都没觉察的期冀和惊喜:“是什么呀?”
裴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低声道:“你别抱太大期望——”
他还要说什么,突然有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
“阿树!”
陆殊凝吓了一跳,偏头看过去,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从一辆车上下来,朝他们走过来。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头去看裴树。
男生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就僵直了身体,随即手握成拳,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他不说话,陆殊凝也摸不准自己该不该开口叫阿姨。
结果裴树的母亲看了她一眼,直接问:“阿树,这是你同学?”
此言一出,一直没有回头看来人的裴树突然一个转身,把她护在了身后。
“不关您的事。”
陆殊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声音冷得像冰。
这下,她彻底不敢说话了。
裴树的母亲笑了一声:“我不过就是瞧着你难得跟女生走在一块儿,随口问一句而已。看把你紧张得。”
“您有什么事吗?”
“没,我都没想到会遇上你。就是带你弟弟来你小姨家玩几天,他下午一直嚷嚷着想吃手抓饼,你小姨说
你们学校门口有卖的,我就过来看看。”
“那您慢慢看。”
裴树语气不带丝毫情绪,说完拉起陆殊凝就要走。
“等等,阿树!”妇人皱了皱眉,“你这孩子,总不听人把话说完。”
裴树转头:“您还有什么事?”
“你弟弟这几天也一直嚷嚷着好久没见你了。等有时间,一起聚一聚?”
“最近恐怕都没有时间。”裴树答得很快,不带一丝犹豫。
“我知道你学习忙,也不是说一定要现在。”妇人笑了笑,“这样吧,今年过年,还来妈妈家,怎么
样?”
“不了。不打扰您和您的家人。”
“诶,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呢!”大概是耐心耗尽,裴母的声音陡然提高了,“非得这样带着刺儿跟我说
话?”
半天没有得到回答。
“还真跟你爸一模一样,一点情分不讲。软硬不吃,犟得要死。”裴母猛地跺了一下脚,冷笑一声,“罢
罢罢,我就当没养这个儿子。”
“您早就该如此了。反正也不缺儿子。”
这话语气淡淡,却把陆殊凝都吓了一跳。
裴母更是被气得瞪大了眼,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几乎要吼出来。
“我知道你觉得我偏爱你弟弟,是,我也承认。但你是你爸那边的,我身边只有你弟弟了,不偏他还偏心
谁?就你这个态度,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难不成你还回来管我?”
裴树骤然转过身,陆殊凝这下才终于能看到他的表情。
他似是笑了一下:“您愿意这么想,那就这样吧。只是——”
他重新抬头,看向脸庞都已经有些陌生的母亲,放低声音,缓缓道:“我希望您不要再来找我。更希望,
您不会有需要来找我的那一天。”
裴母一时没听懂这话的含义,呆呆站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连儿子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陆殊凝快步跟着跑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去拉裴树的手臂。
结果他放慢脚步停下来时,竟然踉跄了一步。
陆殊凝吓得赶紧扶住他:“你没事吧?”
然后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裴树紧攥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裴树,你别这样。”陆殊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小声劝道,“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下一秒,裴树松开了拳头,手落在了她肩上。稍微用了些力,按得她有点疼。
陆殊凝下意识地抬头,见他脸色苍白,额角隐约有汗,脸色非常不好。
这个神情,她太熟悉了。
陆殊凝往前迈了一步,轻声问:“是不是胃又疼了?”
裴树缓缓点了一下头。
“中午又没吃东西吗?”陆殊凝皱着眉问。
“飞机晚点了。”
“上飞机之后呢,应该有飞机餐提供呀?”
“没胃口,不想吃。”
他语气淡淡的,眼神却躲闪着不看她。神色竟然透着些委屈。
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仗着病不愿意承认一般,简直像个耍赖的孩子。
让人又生气又心疼,偏偏奈何不得。
她最后只问了一句:“没带胃药吧?”
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预判。
果然,裴树摇头。
陆殊凝叹了口气,拉了拉他垂着的那只手的袖子:“走吧,回家吃药去。”
说着,率先走了几步。结果却被裴树拉住了。
“怎么啦?”她不解地回头看他。
裴树朝她的反方向指了指:“你家在那边。”
陆殊凝:“……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要记得按时吃饭这么重要的事,就总是找借口。
陆殊凝满脑子都是等会儿一定要让他带一盒药回去,以后天天带在书包里,没听到后头有人叫自己的名
字。
不远处的校门口,伍玥睁大了眼,拍拍旁边袁玫的肩膀:“那是陆殊凝没错吧?她旁边那个男生是不是裴
树啊?”
袁玫眯起眼研究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应该是。”
伍玥语气都激动起来:“我之前就觉得他俩可能有情况!现在居然一起回家了诶。”
袁玫看她一眼,语气冷静:“我们不是也一起回家吗?”
伍玥:“……”
袁玫:“可能只是顺路而已啊。”
伍玥:“……”
也对,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毕竟,陆殊凝今天还跟她说没有喜欢的人呢。
她不说话,袁玫心里却打起了鼓。
伍玥该不会已经发现,自己跟她其实不顺路,每天下车后要到马路对面重新等反方向的公交车回家的事实
了吧
第1章 比惨大会
这次, 陆爸爸不在家。
陆殊凝已经能非常熟练地去找出胃药给裴树, 并递上一杯温水了。
紧接着,她马不停蹄地去厨房煮粥。结果一转头, 裴树跟了进来。
“你去客厅坐着就好啦。”陆殊凝翻着柜子找山药片,嘴里念叨着。
“没事。”裴树倚在料理台边,看着她忙前忙后。
“哪里没事啊, 胃不疼了?”陆殊凝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瞪他一眼。
是谁刚刚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哦, 现在又轻描淡写地装作若无其事了。
裴树撇开眼, 低声道:“还有一点。”
陆殊凝让他弄得没脾气了, 轻叹一声:“还疼着,就去休息一下呀。”
结果裴树回答:“这已经是在休息了”。
陆殊凝失笑,把终于找到的山药片打开倒进电饭煲后,转过身,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有时候觉得啊,
虽然你总是看起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裴树罕见地打断她:“我什么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这人抓的都是什么重点哦……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呀。”
“你呢。”裴树抬头:“也这么觉得?”
“我——”陆殊凝有些不自然地转回身, 继续捣鼓小米粥去了, “刚认识你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感觉吧。”
那时候多多少少会因为他的学神光环和冷淡态度而有些发怵,没法在他面前做到随意和自如。即使陆殊凝
自认为她已经算是很自来熟了。
没想到裴树还会追问——
“现在呢?”
现在嘛……
“现在当然不会再觉得啦。”陆殊凝笑眯眯道。而且她甚至越来越隐约觉得, 如果可以的话,裴树也并不
喜欢永远都一个人待着。
两人俱是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电饭煲响起咕噜咕噜声, 陆殊凝拍拍手:“好啦,走吧, 去客厅等。”
裴树点头,站直身子转过头,却无意中瞥到了放在厨房台子上的滴漏式咖啡机。随口问:“你平时自己煮
咖啡?”
“啊?”陆殊凝随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神情收敛了起来,“我不喝咖啡的。”
她从小就嫌咖啡苦,热巧克力才是她的最爱。
这个口味应该是遗传自爸爸。直到现在,爸爸虽然因为工作原因时常需要熬夜,必须想办法提神,也只喝
浓茶。
裴树显然是有些不解和好奇,但他不是会多嘴问的人。
陆殊凝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随即就主动解释道:“这是我妈妈买的,好几年前了。”
裴树的表情迅速变了变:“抱歉。”
“没关系。”陆殊凝低着头,没察觉到自己正用指甲掐着皮肤,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事实,总要面
对的。”
说罢,她扬起头,露出一个笑:“况且,我已经可以面对了。”
她的笑容并不是勉强挤出来的,那副洒脱又乖巧的样子,反而让裴树更加手足无措。
那一瞬间,甚至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
结果下一秒,陆殊凝就收起笑垮下了脸:“虽然能接受了,但是每次想起来,还是很伤心,很难过。”
裴树:“……”
没等他再次说抱歉,陆殊凝就又开始嘟哝了:“尤其是看到你妈妈之后。”
裴树从满心歉疚变成了哭笑不得。
“我说真的,听了你和你妈妈的对话之后,我真的觉得我妈妈是个仙女。”陆殊凝意识到什么,随后又瘪
瘪嘴,“不过反正她也不在了,你应该不会介意我稍微炫耀一下吧。”
裴树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想怎么说都行。”他低声说。
“那你可别后悔,我能说上一天一夜的。”
“嗯。”
陆殊凝抿嘴笑了笑。她当然只是在开玩笑。并不是和妈妈的美好回忆说不满一天一夜,而是回忆越是温暖
美好,再回想起来,就会越发伤感怅然。
拥有过再失去的滋味,和从不曾体验过,究竟哪一个更可悲?
这个问题,恐怕她和裴树都没法回答。
良久,直到裴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坐一会儿”,陆殊凝才意识到他们俩刚刚居然在厨房门口站了这么
久。
往客厅走的时候,她心里还五味杂陈着。
察觉到裴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侧脸时,陆殊凝终于转过身,问出了一直以来都特别好奇,却憋在心里
的问题:“裴树,你妈妈,到底是为什么偏心你弟弟啊?”
明明他这么优秀啊。换作任何家长,要是有这么优秀的孩子,哪里有冷落的理由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八字不合吧。”裴树挑了一下嘴角。
但陆殊凝没法跟着笑出来,忍不住问:“她到底是怎么个偏心法啊?”
他明明不是真的冷血的人,即使和父亲关系并不亲近,但也是尊敬和彼此相安无事的。反而是他母亲,居
然能让他那么反感,反感到恨不得划清界限。
裴树抿着嘴,似是在隐忍。
陆殊凝试探性地小声道:“如果你不想说——”
“不是。”裴树垂眸笑了一下,“只是,如果真的让我说,我能说一天一夜。”
“那快说呀,赶紧的!”陆殊凝眨眨眼,“你想怎么说都行,我绝对洗耳恭听。”
裴树当然也不会真的说一天一夜。事实上,如果不是陆殊凝问起,这种事情,他是不愿多提多说的。总觉
得有些不堪。
但既然是她问起——
“弟弟和我同母异父。大概我母亲对他父亲和他都有更深的感情吧。”裴树垂着眼,淡淡道。
当初,母亲出轨,裴父本来是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息事宁人的。裴母却坚持要离婚。
再婚仅仅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裴树也是那时才知道,母亲离婚前就已经怀上了弟弟。作为“爱情的结
晶”,弟弟得到的宠爱,当然比他这个失败婚姻的产物多得多。
有了新家庭后,母亲对大儿子倒也不是完全不闻不问,但顶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再加上并不在一
个城市,见面都少。
去年春节,裴父去外地谈生意,早就做好了一个人过年的准备的裴树,却意外收到了母亲的邀请,说要接
他去她新家一起过年。
他原本想要婉拒,毕竟自己是外人,没想到母亲态度十分热情,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他爸爸
不让他去,甚至为此专门打给了裴父。
裴父其实是无所谓的,再加上自己也有点没法陪儿子过年的愧疚,便跟着劝裴树去他妈妈家挺好。
大年三十的下午,街上人烟稀少,即使有,也都是匆匆赶回家的行人。裴树坐上了来接自己的车,看到了
许久不见的母亲。
她已经完全不是童年记忆中女强人的形象,反而显得温婉贤淑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和妆容或者发型有
关。
让裴树事后不愿承认也不愿回想的是,他当时坐在母亲身边,心里竟然是怀着一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憧憬
和幻想的。
是不是,终于可以在一个被团圆包裹的节日里,感受到之前从未有过的家庭的温暖呢?
然而事实却是,一整晚,母亲和他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其中几乎每一句都带上了“你弟弟”。
第二天,她直接把小儿子的作业拿到大儿子面前,说:“阿树啊,你弟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欢
上学上课。老师布置的作业,他总也说太难,你看能不能帮一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