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上是在训斥沅沅,但话里的意思却句句针对时年。
时年本来就很心烦,被她这么一闹,心头更是冷笑连连。
她知道关于自己的消息这段时间肯定传遍了后宫,但她都已经自我圈禁了那么久,随便出来一趟就能撞上,不得不让人怀疑一切究竟是不是偶然。
当年她是少使时,对上的不过是连翘这么一个八子,还闹出了好多事,如今恐怕整个后宫的女人都盯着她吧。
刘彻强留下自己,就是为了让她在这里和这些女人搞宫斗吗?
她心情一糟,也不耐烦和她继续纠缠,“夫人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请恕我先行告退。”
她转身就走,没两步就听到王夫人不可置信的怒喝:“站住!谁许你走的!”
她深吸口气,转身道:“还有什么事?”
王夫人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遇上了这么猖狂的人。
自打陛下回宫,整个未央宫都传遍了,和陛下一起回来的,还有他在陇西新得的美人。
据说陛下对这位新宠非常喜爱,竟破例让她住在宣室殿,可谓是系臂之宠、不可或离。
正当大家疑惑这女子有何独特之处时,又传出消息,说陛下之所以宠爱她,是因为她和去世的李夫人长得很像。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当年李夫人的天香国色还有陛下对她的万千盛宠宫中众人都还历历在目,如果说那女子长得像李夫人,那么无论是那难得的美貌、还是陛下对李夫人的移情,都足以让他对她另眼相待。
后宫嫔御无不心生警惕,想一窥敌情,奈何那女子一直在宣室殿足不出户,她们连靠近也不能。好不容易听说她今天出来了,大家这才结伴前来偶遇。
本打算若对方知情识趣,可先结交一二,却不料见了面才发现,这居然是个狂妄无礼到这般地步的!
王夫人身份尊贵,又有皇子,除了卫皇后和从前的李夫人,少有人能让她忌惮,如何受得了被一个连位分都没有的女子如此冒犯,一时连目的都忘了,立刻就想罚她,却又看到她后面的侍卫。
回宫后,刘彻安排给时年的十六个守卫并没有撤掉,平时守在宣室殿外,她一出来就全跟上了,所以她这次出行和在陇西时一样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这对时年来说是无奈厌烦之事,可落到王夫人等人眼中,却只觉得她在故意摆架子、耍威风,显摆陛下有多宠爱她。
王夫人又是嫉妒又是不甘,不愿就这么放她走,偏偏又不敢真的豁出去惩戒她。因为心里清楚陛下派来的人,若真有冲突,他们是绝不会听自己的。
眼看陷入僵持,旁边的尹婕妤忽然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算了王姐姐,别和不值当的人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她看向时年,语气还是一样温柔,“女郎勿恼,我们只是好奇,以为又来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所以想来看看。没想到是我们想多了。”
她称呼她女郎,因为刘彻还没册封她,这称谓客气中透出几分提醒。
她一说,王夫人也反应过来,盯着时年上下一看,嘲讽地笑了,“是啊,人人都说陛下新收的美人是李夫人第二,可见了面才发现,女郎与李夫人相比,不过是皓月萤火,云泥之别。”
这话她说得倒是底气十足。这女子长得确有几分像李夫人,但仔细一看就知道,李夫人可比她漂亮多了。
当然,她长得也不差,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李夫人那样的绝色比。想来陛下对她的种种特别不过是图那几分相似,但和原主差这么多的替身,也只能让他图个新奇,过一阵子就会厌弃了。
皓月萤火,还云泥之别!
时年真是被这个王夫人惹到了,连带着愈发迁怒刘彻,要不是他,她至于在这里演替身宫斗大戏吗?!
王夫人见她脸色难看,只当是被自己的话刺到,终于觉得心头舒爽、出了口气。
她相信,她肯定早就从身边的人那里听说了自己长得和故去的李夫人相像,恐怕就因此做起了能像李夫人一样宠冠六宫的春秋大梦。
她却偏要告诉她,她连李夫人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王夫人悠悠道:“我劝女郎不要仗着陛下一时宠你,就觉得自己能翻了天了。凡事还是要多为自己留条退路。”
不过是个玩意儿似的东西,如今陛下宠着她,她姑且不办她,等陛下的兴头过了,看她怎么收拾她!
正得意时,又一列仪驾由远及近。
王夫人等人看清后都连忙下拜,“妾参见皇后殿下,恭祝殿下长乐未央!”
时年也看向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
十七年前的她容颜素净,雪荷般娇怯怯惹人怜惜,而十七年后的她,气质里又多了当时没有的高贵端庄。
女子容颜依然美丽,在众人的簇拥中如明珠璀璨,一举一动都是母仪天下的雍容高华。
卫子夫抬手让大家起来,笑问:“妹妹们在这里做什么?”
王夫人趋近,也笑道:“回皇后殿下,妾与尹妹妹、邢妹妹今日得空一起游园,不想遇到了陛下新收的美人,正与妹妹说话呢。”
余光瞥到那女子居然见了皇后还是刚才的做派,站在那里没有行礼的意思,王夫人这会儿倒是不生气了,反倒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自己碍于陛下不能惩治她,但皇后是后宫之主,又深受陛下信任,若她看到这女子的狂悖无礼,由她出手惩戒,岂不正好?
皇后素来知礼节、重规矩,她相信,她肯定受不了后宫中居然有这样放肆的人!
这么想着,她笑容越开,“皇后殿下,您还没见过吧?那位就是陛下从陇西带回来的美人。”
卫子夫顺着她的指引看向时年。
其实刚才她也注意到其余人都跪下时,那女子一直站着不动,只是她在宫中这么久,早就学会不在这种小事上和陛下宠爱的人计较,所以只当没看见。
此刻王夫人的算盘她也一清二楚,心中并不打算让对方如愿,不过对这个被陛下带回宫并盛宠的女子,她确实有些好奇,带着微微的笑,看向了对方的脸。
第一个感觉是,确实如传闻一样,长得和过世的李氏很像。
但下一瞬她就发现不对。
王夫人看到皇后本来含笑的脸忽然僵住。
她双眼睁大,愣愣看着那女子,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闪过愕然、迷茫甚至惊恐等等神色,半晌,脱口道:“……夫人?”
在她对面,时年唇一扬,含笑道:“子夫,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卫子夫脸色瞬间煞白,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周围众人吓得纷纷跪倒,王夫人也跪下了,却发现皇后根本没注意到她们。
她仰头看着那女子,眼睛里全是恐惧,“是您……怎么会?不可能啊……”
王夫人心中惊疑不定,目光在皇后和那女子之间来回,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卫子夫为了救弟弟把她出卖给了窦太皇太后,在她心里,她是早就死去十七年的人,所以时年并不意外她看到自己会是这个反应。
她本可以避开她,免得麻烦,只是刚才被王夫人惹到了,所以才来了那么一出。
然而此刻看着跌倒在地的卫子夫,还有周围跪成一片的众人,另一个念头也不受控制涌上脑海。
她想要扰乱历史,让弦再起波动,但如果只是一般的小事,即使改变了也不会引发弦的动荡,比如卫子夫成为刘彻妃子的时间,即使晚了几年也依然在历史的自我纠正范围内。必须要足够大的事才行。
那什么样的事才够大呢?
如果,她当了皇后,是不是就算改变历史了?
第85章 皇后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
当皇后!搅乱历史!然后快快乐乐回家去!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时年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实施,干一票大的!
然而当她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又冷静下去了。
当皇后……呵呵。她可真敢想啊!
十七年过去了,卫子夫早不是当初那个身份卑微、孤苦无依的奴婢。她服侍刘彻十数年,为他生下三女一子,其中儿子刘据也是刘彻的长子。如今已受封为太子。朝中还有卫青和霍去病这两个手握重兵的弟弟和外甥。卫氏一门权势鼎盛,她的皇后之位至少在这个阶段稳得不能再稳。
自己想挤下她上位,凭什么?就凭刘彻对她的喜欢吗?
时年翻了个白眼。
还是算了吧。刘彻可不是那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帝。眼下他还要重用霍去病、重用卫氏,就绝不会去动摇卫子夫的皇后之位。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成功了。然后呢?她要怎么样收拾这个局面?
长期以来维护历史的惯性思维。让她光是想到这一幕就头皮发麻。总觉得这个事实在太大,随时可能玩脱了。
而且,还有一个让她不能不在意的事就是,她始终想不通李少翁为什么上赶着来提醒自己。
这会不会是暗处那个人的一个圈套?一旦她真按他的建议搞出乱子,他就会顺水推舟,把局面搞大搞砸。让一切彻底没有回转的余地……
各种担忧顾虑交织在一起,让时年脑袋都要炸了,原地崩溃三十秒后。她开始思考除了当皇后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经济适用好操作最关键的是方便撤回的扰乱历史的办法……
时年为回家苦恼的同时,另一件大事也在稳步进行中。
骠骑将军霍去病亲率一万大军前往河西受降,果然如刘彻一开始担忧的那样,汉军未到河西,二王中的休屠王就忽然变卦,拒绝降汉。
浑邪王与休屠王发生分歧,在混乱中将其诛杀,并收编休屠王部队,但自己也对是否投降开始犹豫。
军心动荡,哗变一触即发。
在这样的情况下,霍去病没有理睬部下静观其变的建议,按原计划率军渡过黄河。浑邪王列阵迎候,原休屠王部队却企图逃走,眼看就要大乱,霍去病厉声询问浑邪王是否诚心投降,在汉军整肃的军威面前,浑邪王终于下定决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霍去病当机立断,亲自率兵驰入匈奴阵中,下令放下武器投降者可保命,持械反抗者就地诛杀,将欲逃跑的八千余匈奴兵尽数斩首,一举平息了哗变!
然后,霍去病在黄河边举行了盛大的受降仪式,正式接受了浑邪王的归降。
消息传回长安,一片沸腾。
二王拥兵四万、号称十万,人马数倍于霍去病的大军,在这样的情况,霍去病却纵横驰骋,入匈奴阵中如入无人之地,创造了又一场近乎奇迹的以少胜多。
这样的骁勇让朝野上下振奋不已,人人都坚信,只要骠骑将军在,马踏匈奴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刘彻告诉时年这件事时,两人正站在未央宫的飞桥上。
君王双眼发光,紧紧握住她的手,“小仙女,你听到了吗?朕答应过你的事,终于都要做到了!”
时年明白他的兴奋。浑邪王的归降意义深远,这不仅意味着在经历几次河西之战后,刘彻终于解除了匈奴对汉朝西部的威胁,更重要的是,一直被匈奴占据的河西地区从此正式被汉朝掌控,汉朝也由此打开了通往西域、乃至更远的西方世界的大门。
她举目远眺。长桥如飞虹,从空中连接两侧楼阁,因为太高,站在上面能越过未央宫墨色的宫墙,看到长安城熙攘繁华的街道。但她却将目光投向更前方,仿佛能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屋宇、一层又一层的云海,看到遥远的河西。
祁连山矗立在茫茫戈壁草原之上,绵延起伏、雄奇壮观。在它前方,是万里无人烟的沙漠。
未来,这条路上会有无数的商队,驼铃从早响到晚,看不到尾的骆驼将东方的绸缎和茶叶运到西方。这是丝绸之路的起源,是中原人和西方交流的开始。
而这,才是这一仗真正的意义。
时年看向刘彻的目光不自觉多了些别的东西。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他都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河西大胜固然是霍去病神勇,但刘彻作为皇帝的领导作用也是不可估量的。时年以前看过一句话,在封建王朝,一个皇帝的性格,往往就代表了这个朝代的性格。汉武一朝是整个西汉最传奇热血、风流人物辈出的时代,都是因为有他。
而对他所创建的功绩,她一直是崇拜的。
大概是她的眼神泄露了情绪,刘彻有点惊喜地轻声道:“小仙女?”
目光相触,她慌乱地避开。
自从那天刘彻允许她去见李少翁,时年就不再对他冷漠无视,他每天来看他时,她偶尔也会和他说说话。
在刘彻看来,或许觉得这是她渐渐开始想通的好征兆,但只有时年知道,这些天她都在琢磨些什么。
半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想出所谓“安全可控”的扰乱历史的办法。但凡想要引起弦的反应,就一定是大事,而这些大事有些还不如当皇后呢。
比如她就曾在把自己逼到极点时想,她要是现在带把枪去把司马迁暗杀了,是不是也算改变历史了……
为免自己走上杀人狂魔的万劫不复之路,她及时打住,思绪又回到最初。
当皇后吗……
她看向刘彻。
他一直注视着她,眼中藏着隐隐的期待。时年知道,以自己目前无依无靠的形势,如果想当皇后,唯一的办法就是靠刘彻的支持。
她忽然一笑,“骠骑将军大胜,这样的好消息,应该喝杯酒庆祝一下。”
刘彻刚才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不是之前虚与委蛇时的假意温柔,而是真心钦慕。
这久违的眼神让他想到很多年前,掖庭的月光下,女孩坚定地说:“我相信陛下。”
他心跳瞬间加速,后面等她的回答时都忍不住忐忑,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此刻她一展颜,他顿时也笑了,“你说得对,是要庆祝一下。那我们今晚一起喝一杯,你陪我,好不好?”
男人语气热切,双眼灼灼。
时年在这样的目光里,只能点头。
真的要这么干吗?
时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进行最后的天人交战。
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别的扰乱历史的招儿不是比这个还残暴,就是比这个还不好收场。至于李少翁背后那个人是不是会趁虚而入,反正不管他入不入,她都是必须要想办法回去的,那就一定要扰乱一下历史,不是扰乱这个,就是扰乱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