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怖的沉默维持了数秒，西泽亚——复国者组织最高军事领导者——抬起脸来，深沉的眼瞳中迸出孤注一掷的决然：
“传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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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狄文斯的预料，又在某种意义上的意料之中的，林远泽谢绝了他的提议。
“我不记得了。”起身准备告辞的少女容貌比之当年越发清艳，只是比起曾经在安泽尔帝国还会有人将某种令人不快的视线投注她身上的那段时光比起来，如今见到林远泽的人，第一眼注意到的反而是她幽深邃静到宛若暗潭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魅力压下了一切清与艳。
而现在，这双眼睛正注视着他，让他想起了少年时随同父亲经过太子东宫时那满目的枫红，正值壮年时离开首都政治中心时西坠太阳上的火烧云，披星戴月赶回时静谧的皇宫……
但一眨眼，那些记忆宛若幻象消失，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狄文斯张了张嘴，想说没关系，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没有失去过记忆，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辉煌的功绩，闪耀的过去，永远停留在时光缝隙里的昔年挚友……
或许对远泽大人来说，看着这些过去的记忆，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毫无代入感？
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没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林远泽轻声道：“所以见与不见，没有什么意义。”
对方期待看到的，并不是如今什么都不记得的她。
直到目送她离开，狄文斯沉默了片刻，无声地笑了：“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没有变啊……”
比如，认为是无意义的事就不会去做。
——当然，这个“无意义”是她自己的定义，而不是世人眼中的定义。
“您说是吧，阿博特？”
无声无息，会客室的正厅雕花墙向两侧收拢，露出一个高高的拱门来，身量修长的青年从中走了出来，目光还落在方才出去的方向上：“就是她？”
狄文斯和蔼一笑：“您见过那位大人的，我相信您的记忆力。”
“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青年冷静反驳，“过了这么多年，忘了不是很正常吗？”
狄文斯微笑：“可您遇到难题就会去问‘海螺里的国王’。”
青年：“……”
讲道理，黑历史这玩意我们别提了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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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离开枫红堡的路上，在车厢里的安静持续了许久之后，林尼尔斯问道。
理论上来说，失忆前的林远泽所埋下的伏笔已经一一出现，以“她”曾经的计划而言，如今的林远泽是否参与其中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林远泽并没有在自己的计划里留下必须需要“林远泽”才能完成的任务。
也就是说，如今的林远泽完全可以将过去全部丢弃，然后去继续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艾茉拉星继续当她的医生也好，做什么都好，不管是伊琦亚还是自由联邦，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但林尼尔斯直觉不会就这样结束。
“……去安泽尔首都星看看吧。”沉默了一会，林远泽轻声道，“我想去那里看看。”
去看什么，她没有说，这不妨碍林尼尔斯去想：
是去看曾经的自己年少时求学生活过的环境，还是……去看博莱斯·泽尔曾经存在过的世界？
林尼尔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拿起车载冷藏箱里存放着的茶饮，喝了一口，随即为舌尖上绽开的滋味拧了拧眉头。
他把瓶子放在面前，才发现自己拿到的是非墨花茶。
产自自由联邦乌苏里星的非墨花茶素有“人生一味”的美誉，说是“一味”，实为“百味”，其意为其味形复杂难言，宛若人生，而人之一生，悲欢苦喜，百态变化，正合非墨花茶之百样，因此名为“人生一味”。
就像林尼尔斯无法分辨，如今在舌尖上绽开的百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滋味。
反正不是甜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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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泽尔首都星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几乎是整个宇宙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和政治中心的星域了，在安泽尔帝国宣布灭亡之后，原本属于末代安泽尔帝国所在的星域领土几乎顷刻间沦为战火废墟，成了所有希冀平静生活的智慧生物们躲避不及的地方。曾经可以直抵宇宙任意一处智慧生灵栖息地的交通路线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缩减了九成以上，余下的多数是几天甚至半个月一班的航线，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仅仅只是路过曾经安泽尔帝国边境线，没有任何一条航线会选择深入原安泽尔帝国腹地。
——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明，在没有可以进行长途跃迁的私人飞船的存在的话，想要前往原安泽尔帝国属地是一件非常很需要看航班日期的事。
“你准备让殊南屿到时候去接你吗？”
看着林远泽定好了一班会在靠近原安泽尔帝国正南星域停靠的航次，林尼尔斯撑着下巴，用一副漫不经心随口提起一般的模样说道。
“不啊，”林远泽不假思索否决了黑大猫的猜测，“那个时间点应该正是复国者和血涂之翼交战最激烈的时候，他抽不出空来的。”
那可难说。
林尼尔斯在心里嘀咕。
有那家伙单独一个人闯复国者基地就为了林远泽这个前例在，林尼尔斯可以用自己的大尾巴打赌，如果殊南屿听说林远泽到那里而不去接应，他就让林远泽把自己尾巴撸秃毛！
一根都不剩的那种！
第71章 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
科瑞艾什星系, 原安泽尔帝国首都星恒星系，第二星环区。
代表血涂之翼的炽红色旗帜飘扬，比之太阳也不见分毫暗淡。
“那群垃圾躲到哪里去了？”
殊南屿望着近在咫尺清晰可见的恒星日冕, 头也不回道。
如果是林远泽在这里, 大概会习以为常地感慨造物主对异兽种的偏爱：直视太阳日冕这种事，对于脆弱的人类种来说, 没有高科技装备协助的话，是永远都做不到的。
但对异兽种来说，除了少数一些常年处于黑暗环境几乎将“眼睛”这个器官退化掉的种族外, 其他的成年异兽种基本可以做到无损伤地近距离直视日冕。
不需要任何辅助。
“从最近的星系引力云报来看, 他们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是这里。”
随着连庄秋的话，悬浮的全息星系图上标出了对应的位置。
在本次行动作为殊南屿的副手，连庄秋此前虽然很少有和血涂之翼首领共同行动的经验, 但短暂的相处中他已经摸索出了相处的模式，非常干脆地省略掉了所有推理过程, 只给出结果。
而这也正是殊南屿想要的。
看了一眼标出来的方位, 殊南屿眉头一动：“这个位置……”他想了想, 想起来了, “不是她提到过的最有可能的出入口之一吗？”
连庄秋瞥了自家上司一眼，在被察觉到之前收回了视线，并决定对自家首领在背地里都不叫人家女孩子名字这件事不置可否，只针对目前的情况发表看法：“是的，由此来看，之前的避让和周旋都是为了不动声色地靠近出入口, 好趁机进入到恒星内部。”
“但现在却提前暴露了行踪。”殊南屿注视着全息星系图上复杂得能让大部分人看一眼就抱着脑袋喊头疼的注释标签，他是不喜欢动脑子，但那仅限于阴谋诡计层面, 如果要论战场战役指挥能力，即使是当年以首席的成绩从瑞拉莫斯第一军校毕业的凤凰族长丹嘉羽都只能甘拜下风，“他们有什么行动，优先级甚至在‘隐藏行踪进入恒星’这一目标之上。”
无需思索其他，红发青年即刻下令：“追上去！”停顿了不到半秒，他又补了一句，“留一个活口！”
这话您应该说给您自己听。
每回开大导致不存在俘虏这玩意的，不就是他们血涂之翼大BOSS的手笔么？
连庄秋在内心吐槽道，面上则维持着一贯的冷沉表情应声，并依言吩咐下去。
血涂之翼的硬件设施比不上复国者，毕竟后者直接继承了当年领先全宇宙科技至少五十年的安泽尔帝国遗产。
但血涂之翼中绝大多数成员都隶属于异兽种。
一个就连林远泽都无数次羡慕嫉妒地感慨其开了挂的BUG级种族。
对于人类种来说需要依靠先进的科学技术来解决的真空生存问题乃至于无重力作战相关问题，对于异兽种来说，难度和人类种学游泳差不多。
而且还是在高盐分海洋里学游泳——漂都能漂浮在水面上的那种。
在经历了一番并不艰苦但也不算简单的战斗之后，连庄秋的下属成功地完成了上司的要求：活捉了一人以上俘虏。
这很大程度上需要归功于殊南屿没有出手。
连庄秋的脸色难看程度明显得连一向不怎么关注这些的殊南屿都看出来了：“怎么了？”
作战应该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啊！
殊南屿回忆了一遍刚才的战斗，心算了一把损失，确认了这件事：所有损失都在预计之内，甚至可以说是远远低于血涂之翼平均战损率。
当然能够做到这点是因为这次他带了连庄秋出来，作为血涂之翼中少数几个专修方向是攀爬科技树而不是异兽种中常见的术法类的大佬，连庄秋在第一时间找出了那支小型舰队的薄弱点并废除了他们最大的武器——空间跃迁功能——这才让这次的战损率格外低。
“这只舰队的编制有问题。”
连庄秋的手指在面前的虚拟屏上快速点过，很快调出了他们俘虏的那些人乃至之前已经在厮杀中死去的人的身份、职位——这些信息的获取需要感谢复国者严苛的等级职位制度，基本上只要看复国者成员身着的防护服等级就能够基本断定他在组织里的地位，根据防护服的专项防护方向差不多就能够确定他的职位。
“从编制来看，这不像是探索前方情况使用的观察舰队。”连庄秋凝重着脸色，在看到某一项信息的时候，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是‘哨兵’！”
复国者组织里用于传递重要消息的“哨兵”！
但哨兵是用来传递消息的，怎么会派去探索？
唯一的解释——
连庄秋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们并不是要进去太阳里面，而是要离开这里，有什么重要情报要他们传递出去！
意识到了这点，他着手组织人员开始破解缴获舰队中央智能守备，同时安排人员逐个突破审讯人员，双管齐下及早拿到了进入密码，得到了被刻印在中央数据库最深处的那一份即将要被传递出去的情报。
片刻后，这份情报被递交到了殊南屿手上。
很简单的一行情报：
联系哈姆特，刺杀林远泽！
火焰无风自起，发上隐约浮现出火的波纹的青年毫不犹豫转身——却被连庄秋一把抓住胳膊：“是陷阱！这是调您离开这里的陷阱！”
顾不得自己的手被殊南屿护身真火直接烧灼得焦黑尽现的模样，连庄秋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快速说道：“有不明势力袭击复国者本土基地，放弃这里回援基地就意味着将安泽尔帝国遗产拱手让给我们，放弃基地血拼到底就等同于在相当长时间里他们将成为无根之萍！复国者现在骑虎难下，所以指挥官想到的破局之法就是寻求外援刺杀远泽小姐，并且将这个消息泄露给您知道！因为他们了解您的个性，知道远泽小姐有危险一定会从这里离开——他们要把您从这里调走！”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轻易解决两难问题，不管是抢在血涂之翼之前将安泽尔帝国的遗产全部带走，还是给血涂之翼使绊子同时返身救援基地，他们甚至有解围基地又拿到遗产的希望！
“如果是真的呢？”殊南屿反问，“如果他们不是虚晃一枪，是真的呢？”
连庄秋抿紧了嘴唇，他无法担保，甚至，对复国者的了解让他知道，复国者为了能够切实地调开殊南屿，极有可能派遣了不止一支“哨兵”离开，一方面是加大被血涂之翼发现的可能性从而顺利提高调走殊南屿的几率，另一方面，如果有一只被血涂之翼发现拦下了，剩下的可以将情报直接传递出去派人行刺林远泽，将“虚假”变为真实！
——不管是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还是只为了报复将他们陷到如此地步的林远泽，他们都有理由这么做！
看连庄秋没有回答的模样，殊南屿正要离开，随身的联络器忽然发出一种非常特殊的声响。
那是他专门为某个人设计的铃声。
种种不好的可能性迅速闪过脑海，殊南屿没有发现，自己按下接通键的手带着细微的颤抖。
全息画面跳了出来，黑发黑眸秀美绝伦的年轻女性影像出现在他面前：“殊南屿吗？我估计你那边应该差不多快要拦截到复国者派出的‘哨兵’了……”
殊南屿嗯了一声，直接转开身体，让林远泽可以清楚看到身后大监控屏上正在被拷问其他内容的复国者成员。
“……还好，我没迟到。”林远泽看起来对这情况没有太大意外的样子，“他们大概会交代说是要找人行刺我，从而成功……”林远泽说着，视线无意间扫到了连庄秋尚未放开殊南屿胳膊的手，在注意到那片焦黑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才道，“看来连庄秋已经猜到并且告诉你了——你有个很好的部下。”
“如果你能给他治疗一下的话也算是个好首领了。”林远泽旁边冒出个顶着头蓬松柔软黑发的脑袋，声调抑扬顿挫，听得殊南屿想打人。
殊南屿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林远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