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一只从墙角探出脑袋来偷偷朝这边张望的小猫咪一样。
——不知怎么的，林远泽有这样的即视感。
明明这只黑大猫就是在光明正大地看。
被点到名，黑大猫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悠悠然地晃晃自己的尾巴尖，他的尾巴依然平静地仿佛很自然地勾在身后。
只是一动不动。
想想平时这只黑大猫在自己面前时不时就晃晃尾巴尖那骨子悠然自得样，再看看这仿佛装了根假尾巴似的模样，林远泽若有所思：看来，虽然在下飞船的时候心情有片刻的好转，这会儿似乎又变成多云转阴了呢。
……说起来，到底是谁惹他生气了？
朱利尔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倾听着耳麦中来自格洛米的指示——林远泽可以保证，此刻在朱利尔斯的通讯频道里说话的人是格洛米。
尽管以她的五感水平，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片刻后朱利尔斯变了变脸色，却还是开口道：“格洛米大人说……”
“愿意见人了是吧？我们知道啦！”黑大猫笑眯眯地打断了朱利尔斯的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么谁先去见他呢，小远你先还是我先呢？”
毕竟格洛米就一条鱼，虽然……或许有两个人同时见的选项，但他觉得，只要格洛米的脑子进的水控干净了，就不会选这一条。
他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歪头注视着林远泽的眼睛。
人类医师没有多加思考便接话了，似乎早已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了然于心：“你先去吧。”
黑大猫刚想迈步走过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倒退着回来，上下打量了一会林远泽的穿着，他伸手把林远泽披着的外套强行脱掉，没等林远泽有什么反应，她甚至连丝毫外界的凉意都没有感觉到，就已经重又被笼罩在温暖之中了——他把自己刚刚还穿着的外套直接拢在人类医师的肩上。
异兽种的身量再怎么修长纤细，对于林远泽来说都足够高大，他的外套披上来，几乎将林远泽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这种露天场所你穿那么薄会受凉的，”无视掉了时刻运转中的环境温度稳定程序，林尼尔斯微笑着将扣子扣好，才直起身来，“等我回来。”
说完，他才松开方才抓着林远泽的手，转身往伊琦亚星舰基地内部走去。
脸颊边是让林远泽无法抗拒的绒毛，异兽种会用真兽皮毛做衣服，但这上面的绒毛……
她闻到了淡淡的属于这个异兽种的气息。
这个气味……林远泽垂下了眼帘。
宛若冰原上的雪花的气息。
#
林尼尔斯在伊琦亚星舰基地的医疗室旁看到了格洛米——格洛米的住所和办公场所是一体的，就在医疗室旁，但他的房间是一个一体式的三进门设计，开门走进去的第一间是会客场所，会客厅后的房门通往办公场所，而在办公场所内里的那扇门，才通往他的卧室。
站在会客场所里，林尼尔斯在那扇通往格洛米办公室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因为面前的门没有开。
想说什么在外面说就好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确定吗？”林尼尔斯微笑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可以让别人听到吗，是有关三天之前，小远和我在自由联邦时发生的事哦！”
他意有所指地在“三天之前”这个时间点上咬了重音。
相信里面那条人鱼只要脑子里的水还没泛滥，就该听懂他的暗示了才是。
“……朱利尔斯，你退出去，把门关上。”里面传来格洛米冷淡的声音。
朱利尔斯似乎想反对，但在格洛米压重了音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之后，这个青年咬着牙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锁舌落下的声音的同时，林尼尔斯一脚踹开了门，走进了第二间房间，然后对着里面巨大的和天花板齐平的水族箱里躺着的人鱼发出了嗤笑声：“果然如此……哎呀呀，心脏上被开个洞的滋味怎么样？”他笑嘻嘻地问，语气很是天真好奇。
在他面前的水族箱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半躺在液体治疗仪中的人鱼，那样的生物有着人类对于美好的一切向往的面孔，即使冷淡着面容也丝毫无损他的美貌，从肩颈往下，是纤细但依然充满力度的身躯和，到了腰部渐渐被鱼鳞覆盖，原本是腿的地方是一条两米多长闪耀着宝石般光芒的鱼尾。
但这几乎将完美刻在了身体的每一寸上的生灵的心口，有一个肉眼可见的锐器造成的伤口，伤口上新长出来的肉还是粉嫩的，说明它出现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周。
和他亲眼目睹的林远泽被刺时一致的伤口。
“说起来，我到看到林远泽身上的伤好得那么快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哪怕是伊琦亚最危险的时候，你都不曾离开过基地的原因呢！”他笑眯眯地说，“就是为了防着这样的时刻吧——在这里，有着全伊琦亚甚至全人类帝国中最好的急救治疗手段，哪怕是心脏消失所有脏器失去功能都能瞬间用体外循环系统替换器官功效，保住你的性命。”
“这样，你才能最快速度愈合伤口，在林远泽下一次遇到致命危险时，继续为她承担致命伤。”
他一脸被感动的表情，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真是太感兽了，明明，”他的声音低了一瞬，“林远泽都不要你了呢。”
誓死守卫的伊琦亚来自于皇太子的命名，伊琦亚成长过程中经历的挫折被林远泽化作教训和“预演”的经验，提供给自由联邦平坦顺遂的发展，所以当你建立伊琦亚时还经历过种种危机，到了自由联邦的时候，几乎就是让人惊叹的一路顺风，没有人知道，这是因为所有可能触及到的危机和解决办法，林远泽都用伊琦亚像趟雷一样趟出经验来了……
用一个最简单的举例来说明吧，年轻的你有一个孩子，第一次养孩子的你什么都不懂，手忙脚乱地带他，因为你的毫无经验和疏忽，他受伤，生病，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长大。
然后，你有了第二个孩子，因为有第一个孩子那得到的经验，这次，第二个孩子一路被你完善地保护着，天冷了加衣，热了脱掉，稍稍有些生病的征兆你就赶紧把预防的药水给他喝下去，容易磕碰到孩子的桌角家具都用柔软的材料包裹起来，家里各个地方增加了保护孩童的栅栏……于是这个孩子一路连学走路必定会摔倒的时候，都是跌倒在柔软十倍百倍的地毯上，丝毫没有伤及到幼童细嫩的皮肤……
这个时候，看看第一个孩子手上脚上磕绊留下的伤疤，再看看第二个孩子连蚊虫包都没有的细嫩皮肤，哪怕是作为旁观者的人，都会叹息你对第一个孩子的不公平吧。
“所以说，你不会意难平吗？”林尼尔斯发誓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疑问，“对比自由联邦和伊琦亚的成长经历，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心痛呢！”
液体治疗仪中的人鱼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从进门后就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异兽种。
那双蓝的惊人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如果没有其他要说的话了，那就轮到我了。”
哦呀，踩中痛脚了呢。
林尼尔斯笑容不变：“哎呀，这可得等等，以上只是我的好奇呢，我千里迢迢跑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这个！”
人鱼没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终于收敛了笑容，说出了让人鱼瞬间色变的话，“把你放在林远泽身上的‘护心鳞’收回去。”
第74章 林远泽的手顿在了空……
“不可能！”
格洛米几乎是脱口而出。
“别说这么绝对嘛！”林尼尔斯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手指尖掠过旁边书架上的书脊，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你的脑子跟她没法比, 但至少也该知道我的立场吧？”
格洛米没有说话, 只是眼神冷得像淬了毒：哪怕现在的首领是朱利尔斯，但伊琦亚大部分决策依然还是出自他手, 现在他重伤，封锁了所有消息的时候这个异兽种找上门来，还提出那种要求, 非常明显的就是在用阿泽的性命和伊琦亚的安危威胁他做二选一！
林尼尔斯却没有在意格洛米的表情,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刚刚拂过的书籍上。
书脊上的折痕很旧，架上没有灰尘，但是架台上已经可以看到长时间不动摆件形成的痕迹——曾有人翻阅这些书到书脊都留下旧痕, 但之后很久，不再有人翻阅它们了……是她以前在伊琦亚的时候看的书吗？
他的视线似是无意地扫过整个空间。
虽然搬进来了很多医疗设备以及其他适宜深海人鱼生活的家具摆设, 但从房间的初始状态来看, 这个屋子一开始的设计目标, 绝对不是为了深海人鱼服务的。
也就是说——
这个屋子, 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的。
那么，曾在这个屋子里手不释卷的人是谁，就非常明显了。
真是的，在她走了以后搬进来，让原本充满她的气息的地方完全被自己的存在覆盖……
即使是以他的灵觉敏锐程度，都已经无法从这个屋子里感知到除了那条人鱼以外的气息了——这条人鱼是哪里来的狗一样的习性啊？
林尼尔斯很是不爽地想道,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这想法的怪异之处。
……他干嘛要在意这个？
不，更确切地说……他，为什么要为了没能在这个屋子里感知到曾经的林远泽的气息而生气？
这背后的意味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抿了下唇, 极深的城府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在对面的人鱼发觉他的异常前重新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来，并继续开口，引开人鱼的注意力：
“欸？有必要这副模样吗？”黑发的青年露出了好像量尺量出来一样标准的笑容，“不是说‘谁管她去死’吗？既然都说了这种话了，那当然要把可以将目标身上所受致命伤都转移走的【护心鳞】拿走才对啊，不然怎么能叫‘谁管她去死’呢？”
液体治疗仪中的人鱼的眼神比极地寒冬的冰还要冷，林尼尔斯相信，如果不是对方现在重伤未愈，并且液体治疗仪这项来自安泽尔帝国顶级医疗设备的仪器自带限制其内患者行为的能力，这会儿自己极有可能被对方直接抽取全身液体而死了——那眼神让他相信，这条人鱼，至少在这一刻，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格洛米确实动了杀心：【护心鳞】的转移虽然简单到只要他一动念就能够收回，但是……
但是——
在收回的瞬间，如果最近转移的那一次致命伤尚未痊愈，那它就会因为【护心鳞】的回归而返还到目标身上！
格洛米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上半身肢体用力绷紧牵连到心口上的伤势，带来明显的疼痛，提醒他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绝不能答应这一件事：
三天之前，阿泽刚刚遭遇了致命伤。
即使是以他的体质，三天时间也还没有办法将伤势恢复到完全无碍的程度。
如果现在回收，阿泽她……
“啊，对了，”林尼尔斯露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表情，，“你知道吗，她受到致命伤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哦，第一个到她身边的人也是我，那个时候我都以为她死定了，结果呢，除了衣服上的破损显示那之前还有伤口，其他什么地方都看不出来她受伤了，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微笑，“她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是去查看自己的智脑，你猜她在看什么——是‘紧急救治程序’哦，那个只要安装了它就没办法再用除通讯外其他功能的占内存超高的、号称‘一只脚踩进冥界了也能拉回来性命’的医疗纳米机械程序，前一天她的智脑上还没这个呢。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对吧？
“也该知晓，她明知道你现在重伤的情况下，还带着立场不明的我到伊琦亚来代表了什么吧？”
“如果这样你还不愿意面对现实的话，”黑发的青年竖起一根手指，“要不要来和我打个赌呢，赌她来伊琦亚是来看望重伤的你感恩你的奉献呢，还是，”他竖起第二根手指，“要求你收回她身上的【护心鳞】呢？
“先别急着说话，我想，依照伊琦亚的探测能力，应该已经察觉到那支追着我们而来的军队了吧——你猜，他们是谁，她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呢？如果发现了却没有处理而是任由他们跟着的话，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注视着深海人鱼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的面孔，林尼尔斯知道，对方清楚那个答案。
#
伊琦亚基地。
林远泽站在玻璃栈道边，望着通透的太空玻璃后映出的无尽的星空。
以她作为人类种的视力，除了那些亿万光年外的恒星发出的光芒外，看不到其他东西。
但她知道。
在那些星光中，距离伊琦亚有一定距离的太空中，有一支队伍正在朝这而来。
她的计谋确实覆灭了复国者的大本营，但依照复国者往日里的行动，在那个大本营基地里的恐怕只有那些怕死得从不出门的曾经的安泽尔上议会的成员，还想继续往上爬的中下层成员则应当是类似当初的夏宁那样，分散在其他地方，担当搜寻和运输资源的功能。
就像蜂群里的工蜂一样。
“远泽大人……”
怯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细微的气流运动。
林远泽不动声色地收拢了手指，半转过身来——这个动作让她“恰巧”避开了对方伸出来试图牵住她的手——微笑：“是朱亚啊。”
站在她身后的正是朱亚，女孩子的眼眶还有些泛红，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收回，她原本似乎想说什么，可看到林远泽的表情时，她顿时说不出原来想说的话来了：
她可以说什么？
说格洛米大人其实很在乎您，哪怕他在您被复国者抓到的时候禁止伊琦亚任何人前去帮助您，他其实依然把你放在比他性命还重的位置上——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想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