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玉听了这些,心里不免泛起苦涩。
她们不过是看起来风光,实则后院中受了多少气?男人总不会就安生的守着她自己,那些个年轻狐媚子,逮着机会就往上贴。
这样看着,倒是林菀书过得舒心。
“依依,你知道自己还有三个舅舅吗?”林菀玉抛开自己的烦心事,说去林家,“还有不少表兄弟,表姐妹。”
冯依依不知道,她只知道国公府很大,再就是远远的看过林昊焱,那个公府世子。
林菀玉笑笑,脸上自然流露出慈爱:“老太君喜欢热闹,姑娘们全在她那边养着,郎君们都有各自的差事,闲着也会回去聚聚。”
“应当很热闹。”冯依依能想象得出,定是一圈人围着说笑。
“我也去年冬回了趟京城,正碰到大雪,”林菀玉回忆着,“那群丫头办什么赏梅诗会,甚是有趣。”
相对于前一次的见面,现在两人说话舒服许多。
林菀玉再没说那些让人为难的话,也没有将当日之错全部推去冯宏达身上。
就只说着林家的那些孩子们。
“依依,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姨母不会再逼你。只是老太君年纪大了,这次知道你的消息,便急火火的让我来寻你。”林菀玉道,内心中终是不舍冯依依在外面。
见冯依依安静不语,林菀玉又道:“若是你哪天想去京城,记得去看看她老人家。你也有外祖家的。”
冯依依心静静站立,心中微微波澜:“知道了。”
林菀玉心中一松,说起话来已有些熟络:“你相公待你可好?听说出去跑了,也没让我看上一看。”
“大哥,他平日是很忙。”冯依依些许不自在,又不好解释同关语堂是假夫妻。
“应该的,”林菀玉道,望去小竹园方向,“娄大人与你,他要是为难,你就说与姨母知道。咱林家的姑娘,不许别人欺负。”
说了一会儿话,林菀玉离开了。
冯依依也大概知道,辛城差不多就要开城,不会封下去。
那样的话,稳定下来,娄诏也就会回京城去。而她,应当也会回到过去安静的日子。
。
接下来几日,辛城越来越安定。
朝廷拨下的银两,运来的粮食,相继到了辛城。
河道重新开始修挖,一片忙碌。人要有了事情做,就不会有心思去生事。
虽然偶尔成了还有残余乱民搞破坏,但是并起不成什么风浪。
如此,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辛城开了城门,规定每日固定两个时辰可以进出。
压在人们头顶的阴霾散去,个个身上轻松,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日子。
寄住在关宅的人陆续搬走,经过之前那场乱事,吴管事干脆将院墙又加高一些。房间也想全部重新涂抹一遍,来一次焕然一新。
冯依依还住在蚌池这边,等关宅那边整修完毕,再回去。
大清早,朱阿嫂便在伙房中忙活,擀着面条。
今日是桃桃一岁生辰,朱阿嫂在做长寿面。
小姑娘走路已经很稳当,晃悠着两条小胖腿,一刻不得闲。
“桃桃,等祖父回来,咱们一起吃面,”冯依依牵着孩子小手,走在平坦的地方,“吃过面,娘去给你扯布料,做新褂子。”
桃桃已经开始学着咿呀的冒话,红色小褂子,脖子上挂了一把银锁,小铃铛叮咛脆响。
日头已经升起一块,伙房顶上冒着细烟,今儿又是炎热的一天。
冯依依牵着孩子到了大门外,一直看着长长的路,始终不见有人走来。
冯宏达大清早就已出去,说去是小池子那边看看,不会太久。
可现在,生辰面已经做好,仍不见冯宏达回来。
“再等等,”冯依依抱起桃桃,脸颊贴上小嫩腮,柔柔软软,“兴许,祖父去给你买好东西呢?”
这时,路上跑来一人,神色慌张,正是莫师傅。
“娘子,出事了!”莫师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急得像要哭出来。
冯依依心中咯噔一下,看看莫师傅身后,根本没有冯宏达的身影:“我爹呢?”
“冯先生被人抓去了。”莫师傅手指着城中方向,“那些人硬要带他走,我根本拦不住。”
“在哪儿?”冯依依问,赶紧回头将桃桃交给朱阿嫂。
莫师傅也不敢在等,直接带着冯依依一同去城中。
马车停在官衙外,门口两头石狮子早没有原先模样,前几日被乱民打砸的不成样子。
“我当时大喊,引来了官兵,那些人才没将冯老爷带走。”莫师傅指着大门,“我让伙计跟着,确定人就在衙门中。”
冯依依跑上石阶,有人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姑娘,官衙不得乱闯。”
“官爷,我爹刚才被带进衙门,他姓冯。”冯依依道,面上焦急,看着面前年轻将领。
宋越泽不为所动,什么地方都有规矩,他的职责就是维护现在辛城的秩序:“姑娘在外面等,有人会进去为你通传。”
冯依依从大门看进去,有不少人来回忙碌,就是不见冯宏达,这要等到何时?
“让她进去。”衙门外,几匹马停下,为首马背上的男子开口。
冯依依回头,正见娄诏从马上下来,一声淡青色便装,身姿永远那样板正。
“大人,”冯依依走到娄诏跟前,声音发颤,“我爹他……”
“进去说。”娄诏手里马缰扔给伸手随从,看进冯依依担忧的双眸。
宋越泽往旁边站开,让了两人进去。莫师傅只能等在外面,与伙计站在墙边等着。
进了官衙,娄诏往左拐,选了一条幽静的小道:“你爹,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第四十七章
现在的官衙很多人, 工部的人在这边,原先的衙门人员也在这儿。
还有娄诏的人,宋越泽的人, 小小官衙盛满了人, 密集的像个蚂蚁窝。
既要做着管理河道的事, 还要忙着处理城里之事, 加上天热,每个人脸上都能看得出烦躁。
娄诏停步, 站在高墙下,泻下的阳光落在他的眉眼,溶着与生带来的冷清。
“我爹?”冯依依仔细回想,冯宏达并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这些日子越发忙碌,好像要将所有事做完。
“他有没有说过,二十年前?”娄诏问。
冯依依摇头, 眼中泛起疑惑:“没说。”
娄诏手里攥着马鞭,粗糙的牛皮编织, 浸上手心中的汗。
想着冯宏达的性子, 一定是死命护着冯依依, 不想让她得知当年事。他想自己一个人担下来,护住冯依依。
“二十年前?”冯依依看着娄诏,微微皱起眉,“什么事?”
不知为何,冯依依觉得娄诏好似知道冯宏达的过往, 甚至比她还多。
这样一想,不免又忆起当初魏州娄家,水榭中, 娄诏与颜穆的对话。
娄诏,他同冯家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
娄诏握马鞭的手背去身后,示意不远处一扇铁门:“他应当在地牢,你去看看。”
冯依依看过去,斑驳的铁门半开,旁边守着两名衙差。
同娄诏做了一礼,冯依依便往前走去。
眼见着冯依依走进那扇铁门,娄诏迈步走到树荫下。
夏日烈阳直射,从密集的树冠穿透,星星点点碎光落下。
一个身着破旧布衣的少年从角落走出,嘴里叼着一根草叶,大摇大摆走去树下。
“你不是走了吗?”娄诏侧过脸,看着到了身旁的人。
梅桓吐掉草叶,仰头看着伞幛一样的树冠,眯着双眼:“事情没有做一半的道理,所以我留下了。”
少年说话轻快,脸上带笑,一副让人很好相处的样子。撸着袖子,露出精瘦的双臂。
娄诏回身,上下扫了眼梅桓:“宋将军可就在官衙大门处。”
“娄大人别这样,有话好说,”梅桓笑笑,做出一副谄媚样子,“我这不是有消息给您吗?”
“说说。”娄诏嘴角送出两个字。
梅桓抬手抓抓脑袋,本就乱的头发直接变成雀窝,但是依旧挡不住出色的面容:“没人说你很冷吗?是不会笑?”
娄诏手握马鞭,敲着另只手掌,并不答话。
想起以前,似乎冯依依说过。他不想说话,她就凑到他面前,歪着脑袋看他,说:你笑笑呀。
“啧啧,”梅桓撇撇嘴,目光中略带嫌弃,“在我老家,不会干活的人娶不到媳妇;还有一种,死要面子的也娶不到。”
“这就是你要说的?”娄诏打断梅桓,看去宋越泽坐在的官衙大门。
“大人饶命!”梅桓连忙弯腰作揖,脸上笑得那就一个绚烂,“你别叫他,我说我说。”
双臂遮挡下,梅桓翻了翻眼。
娄诏本也没打算叫宋越泽过来,他不喜欢插手别人家事。
“这个,”梅桓抬起自己的脚,手指在里面抠了抠,“哦,在这儿。”
梅桓从鞋里抠出一张叠好的纸片,手一甩便到了娄诏面前。
娄诏站着不动,眉尾轻轻挑了下:“什么?”
“自己看啊。”梅桓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又抖下自己的手。
娄诏手指捏过那张纸片,视线落在梅桓的手臂上。
半撸起的袖子下,隐约露出一条疤痕。还未看清楚,梅桓已经收回手臂。
“是京城里某位大人的手笔,”梅桓背手而立,脸微扬,下颌瘦削。
他还未长成,少年特有的清瘦,精致的面庞,可是那双手早已布满薄茧,且有一手了不得的箭法。
娄诏展开纸片,看着上面几个字,嘴角微一勾:“征西大将军,宋家从不插手朝堂之事,你做这些是为何?”
“错,宋家并没有插手,”梅桓翘起一根手指,“我不是宋家人。”
这个娄诏听宋越泽说过,梅桓是宋家收的养子。可是看着,并太好掌控的样子。
小小年纪隐藏极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行事可算是另类。
梅桓瞧了瞧娄诏,想要看出什么似的:“大人忙,小的退下。”
走出两步,梅桓回头:“这回真走,回西北。”
说完,人已走出树荫,看了眼官衙大门方向,随后朝相反的地方而去。
娄诏将纸收好,回头再去看,那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十七岁?”娄诏念叨一声,最后也走了出来,往衙门后堂进去。
牢房。
光线昏暗,与外面的炎热相比,这里阴凉潮湿,蔓延着一种说不出的腐霉味道。
尽头的牢房,冯宏达倚在角落,双手抱头,灰白头发散乱,身上瑟瑟发抖,像是犯了头疾。
狱卒领了冯依依进来后,就先离开,留下两个人说话。
“爹?”冯依依双手把住铁栏,对着里面唤了声。
冯宏达缓缓抬头,深皱的眉头下,是一双浑浊的眼睛:“依依。”
叫了女儿的名字,冯宏达满是心酸与愧疚。今日是桃桃的第一个生辰,他真的想留在家中陪着孩子。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是今日,城门打开,那些人终是找到他。
他想安静的跟着走的,谁知莫师傅喊来了官差,一切乱成一团。
冯依依慢慢蹲着,看着角落里的冯宏达,想着适才娄诏的话。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冯家的仇人,就是那时候结下?
她不知道,冯宏达从来不说,总是将所有掩饰好。上次把她送去魏州,没有躲过;这次辛城躲避两年,仍是没用。
“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冯依依问。
心里越来越混沌,她隐约觉得二十年前的事,似乎也牵扯上娄诏,或者更多的人。
冯宏达动了动身子,头疾折磨得他面色苍白,窗纸一样:“不能说,你别掺和进来,以后带着桃桃好好生活。”
“爹以为不说,我和桃桃就会平安?”冯依依问,嘴唇微颤,“你不说,我心中没底,只会更不安。”
冯宏达沉默,其实他只是想保护女儿。
只要冯依依不知道当年之事,那些人或许就会放过她。
冯依依等着冯宏达开口,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冯宏达一定会给她,哪怕多稀有,他都会寻来。
如今,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我,”冯宏达开口,干燥的嘴唇带着艰难,“依依,爹不是好人。”
说完这一句,冯宏达眼中滑出两行浊泪,在脸上伤疤处晕开。这也是他不想开口的原因,在女儿眼中,他不再是好人。
冯依依仿若被人敲了一记,身形微晃:“爹?”
扶安城经商,冯宏达向来与人为善,对大房也是处处忍让,更不提平日中的各种善事。
“不错,”冯宏达咬咬牙,头颅从双臂间抬起,空洞双眼看去牢顶,“爹做过坏事,会被灭门的坏事。”
封闭的记忆打开,那是冯宏达锁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林菀书不知道,冯家人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当年,我进京城,得到永王赏识,自以为才华可以一展。”冯宏达狰狞脸上闪过自嘲,继而又道,“永王是当今皇上的皇兄,当年也在储君之位的候选之内。”
冯依依安静听着,这些过往她从来不知道。
“他得知我善于经营,便派我去管理在西南的铁矿,假以时日,我便会有铁官一职。”冯宏达说着,眼中流淌着过往。
“你去了?”冯依依问。
“去了,”冯宏达点头,“因为铁矿皆是归朝廷所有,我便认为那座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