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语堂干脆将脸凑过去,任桃桃来抓,铁汉眼中全是柔情。
冯依依一身浅色青衣,袅袅婷婷,眼睛弯弯:“大哥,我们还会回来。”
“我知道。”关语堂点头,笑笑道,“往日都是你们送我,今日掉了过来,反而觉得别扭。”
冯依依知道是关语堂不舍,只是她必须走这一趟:“大哥放心,我会来信。”
又说了几句,关语堂终将桃桃给了冯依依,拿出自己准备的一包袱小玩意儿,说让桃桃路上玩儿。
仍是夏日,风中却以带了清爽。
林菀玉在国公府长大,样样讲究,哪怕是在船上,也要各处舒适,井井有条。
路上相处,林菀玉也喜欢上桃桃这个孩子,埋怨着自己儿子还没给养出个孙子孙女给她哄。
顺风顺水,可能是朝廷重视运河,昔日常有水匪出没的地方,如今也变得太平。
经过关语堂所说的那处渡头,冯依依并没发现卖艺的李贞娘,让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也说,平日这边根本没有卖艺女子。
现下也就更加断定,李贞娘是在盯着关语堂的船。
走了十多日,船停在扶安渡头。
站在甲板遥遥望去,能看见远处灰青色城墙,以及城门楼上招展的旌旗。
正午日盛,还未进城,冯依依同林菀玉先去了一趟五梅庵稍作休息。
“这处地方安静,山清水秀。”林菀玉赞叹一声,转而又道,“你后面还准备回辛城?不如去京城看看?”
“容我想想。”冯依依道。
娄诏把冯家所有产业还给她,她其实可以留在扶安。但是冯宏达此时在京城,她又十分挂念。
“姨母好好休息,我出去同主持说句话。”冯依依站起来,朝林菀玉福了福身子。
出了客房,冯依依一直走去五梅庵的正殿。
殿中,立着一尊高大佛像,慈眉善目,俯瞰众生。
冯依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里轻声念着。
此时中午,殿中无人,燃到一半的线香散发着淡淡气味儿。
冯依依环顾四下,并无见到他人,便起身绕去佛像后面。
佛像两人多高,金身相塑,是当年冯宏达捐银子所建,每日都有善男信女前来拜祭祈福。
冯依依身形纤瘦,藏在佛像后严严实实。她低头数着地上青砖,然后掀开其中一块,底下赫然躺着一个油纸包,年岁已久。
收起纸包,冯依依重新放好青砖,脚下用力踩实,这才松了一口气,遂从佛像后走出来。
刚绕过佛像,就见着殿里不知何时走进一位年轻公子,模样俊秀,暖橘圆领锦袍,手里一把折扇,一双桃花眼端的是盛满情意。
见着冯依依走出来,男子上下打量她两眼。
“你藏在后面做什么?”
第四十九章
冯依依下意识将手臂往身后藏, 面上不变,只对着男子微微欠下身,随后便往外走。
男子也未说什么, 抬头看着高大佛像。
刚走出殿外, 冯依依就见着林菀玉走来, 烈日下, 后头跟着婆子丫鬟。
“依依,你知道谁来了?”林菀玉一上来就拉住冯依依, 将人带到檐下阴凉处,“你林家的表哥来了。”
“表哥?”冯依依心中思忖。
林菀玉的大儿子祁振终是要回墨州办差事,行到一半路程下的船,至于方才所说的林家表哥,莫非是国公府来人?
正想着,方才男子从正殿大堂出来,一派潇洒, 对着林菀玉弯腰做拱手礼。
“姑母,一路辛苦。”林昊焱道声安好, 随后抬头看冯依依, “这就是依依表妹?”
两人相隔也就两三步, 冯依依恍然记起面前人是谁,难怪方才觉得眼熟,原是当初在京城渡头见过他,当时隔了一些距离。
定国公府世子,林菀书大哥的儿子, 林昊焱。
林菀玉一阵惊喜,上下打量林昊焱:“来人说你在山门下,这么快上来?”
“这不上来才几步路, 急着想见姑母。”林昊焱无所谓笑笑。
“瞧,才几日不见,这嘴越发会讨人欢心。”林菀玉很是受用林昊焱的话。
嫁去墨州之后,林家就是林菀玉的后台,这边关系一直经营,与三个兄弟的关系十分不错。
林昊焱一听,嘴越发像抹了蜜:“姑母又年轻不少,感情回京后,老太君会以为我领回两个妹妹去。”
“去,这就乱说话。”林菀玉故意沉了脸色,拉过一旁冯依依往前一送,“这就是你小姑母家妹妹,依依。”
“依依表妹,方才殿内失礼,万望见谅。”林昊焱欠身致歉,一派风姿。
冯依依做了回礼,眼帘微垂,声音轻软:“表哥安好。”
外头光线足,林昊焱也就看清冯依依样貌,竟真是与娄诏画上一模一样。婷婷袅袅,豆蔻梢头。
“咱别站这里,找一处地方坐下。”林菀玉道,眼神示意了下。
旁上跟着的婆子会意,立马退身下去准备。
五梅庵后一座凉亭,林菀玉同林昊焱正坐下喝茶。
“表妹为何还没过来?”林昊焱看去客房方向。
林菀玉抿了一口茶,发上珠钗垂下长长珠串,耳边轻晃:“女儿家的事,你莫要打听。”
“不打听,”林昊焱坐上石凳,看去外面绣球花田,“老太君天天在家里念叨,恨不得自己亲自出来接表妹。”
“这就怪了,”林菀玉搁下茶盏,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问,“世子现在在中书都院上值,怎么的亲自跑来扶安?家里其他人过来不成?”
闻言,林昊焱脸上闪过不自在,掩饰一样端起茶:“京中憋闷,出来看看。依依表妹的事,也是大事,我挂心。”
林菀玉噗嗤一笑:“世子真是事事细心。”
“应该的,”林昊焱厚着脸皮应下,桃花眼熠熠生光,“家中又多了一个妹妹,身为哥哥,我心中欢喜。”
“是啊,”林菀玉点头,说话不慌不忙,“身为哥哥,没见你少欺负了哪个妹妹。”
林昊焱咳了两声,手指玩着折扇:“小时候的事,姑母还拿出来说?以后,我守护妹妹们,谁也不敢欺负她们。”
没再继续说笑,林菀玉严肃下来:“老太君的意思想让依依回去?”
“自然是,”林昊焱点头,“总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留在外头,冯家大房那边靠不住。再说,他们家女婿孔深,可是永王府的人。”
林菀玉称是,心下思忖,有些不确定:“万一依依不想回去,当如何?”
“不回去?”林昊焱手心敲着折扇,桃花眼微眯,“先帮她把这边处理下,然后再做打算。”
“也只能如此。”林菀玉赞同,随后看看林昊焱,“听说征西大将军带着他家姑娘回京了?你见过人没有,觉得可还中意?”
林昊焱脸色一僵,嘴角的笑也淡了:“没见过,出京城时正好错过。”
林菀玉摇头,数落一句:“这就是你的不是,合该要去人家府上走走的。”
说起自己的婚事,林昊焱心中生出烦躁。
国公府长大,身边的女子都是温婉有礼,尤其家中的几个妹妹,更是个个乖巧懂事。
而宋家姑娘,单听她那些了不得的事迹,就知道是个掌控不了的。到日后成婚,还不知是怎样的一番鸡飞狗跳。
林昊焱自然不会承认,来扶安不过是他想避开宋家,心底对这段赐婚,到底是抵触。
既回到扶安城,冯依依自然要去大房那边看看。
林菀玉同林昊焱也不急着回京城,不介意多留几日,就在城里找了宅子安顿下。
城东,大房家依旧是那座老太爷留下的旧宅,还未进门,便听见邹氏在厅里大呼小叫。
“她怎么回来了?当日不是烧死了,这要咱们怎么办?”邹氏嗓音依旧尖利,能把屋顶震穿一个窟窿。
冯宏德轻怕桌面,压低声音:“你嚷什么?生怕她听不见?”
“我怕什么?”邹氏嗓门不减,干脆双手掐腰,“你不说说,最开始是他爹,领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回来,让咱们接受;如今她又回来,还抱着个孩子?”
冯宏德叹一声气,干脆不说话。
可邹氏停不住,那张厉害的嘴皮子几乎磨透:“当初他家风光,咱没跟着沾些便宜,如今这还要再养着她娘俩儿?”
“依依好歹是我侄女儿。”冯宏德语调没什么底气,眉头锁着。
“侄女儿?你想过你亲生女儿寄翠没有,能照顾过来,会把她嫁给孔家?”邹氏干脆手拍桌子,哭嚎两声,“我是天,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我在你们冯家遭罪!”
冯依依正站在厅外,大房夫妻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进了她耳中。
一旁引路的管事也十分尴尬,站了半天,也不知该不该进去通禀一声。
见此,冯依依干脆自己迈步走进前厅,一身素衣丝毫不减柔媚,反而更添一份窈窕。
“依依见过大伯,伯母。”按照礼道,冯依依问了声长辈安。
邹氏张这嘴,脸上是滑稽的扭曲,正装模作样拿帕子擦拭干燥眼角。
“依依回来了?坐下吧。”冯宏德最先稳住表情,客套问了声。
说着,冯宏德看去跟在冯依依身后的婆子,怀里抱着个一岁大女娃娃,正好奇的咕噜着转眼珠。
冯依依依言坐下,眼看这边厅堂还是两年前模样:“大伯,这次回扶安……”
“依依,”邹氏开口打断,看着婆子身上的女娃娃,“你这样带着孩子辛苦,为何不去找她的父亲?他现在堂堂二品大员,怎好抛弃骨肉?”
冯依依先是一怔,随即觉得好笑。她这边凳子都没坐热乎,邹氏已经想着往外赶她?
“大伯母,这个孩子才一岁。”冯依依看看桃桃,出口声音轻软。
“一岁?”邹氏脸上一变,想也不想就开口,“这不是娄诏的孩子?”
冯依依看去冯宏德,面上带着疑惑:“大伯,我想回扶安,可是城西宅子早就毁了,还有……”
“依依,不是大伯母数落你,你看看自己做的这些事,”邹氏干脆走到冯依依面前,摆上一副长辈的教育姿态,“当初你既然没事,为何不去京城找娄诏?”
“找他?”冯依依也就压下话语,想看看邹氏到底能说什么?
邹氏收起帕子,端着一副架子,眼神中闪过蔑视:“状元郎你不找,偏跟着你爹瞎跑,这下好,你跟别的男人有了孩子,顶着一个原配夫人名头,他也不会再要你。”
“伯母!”冯依依不禁抬高声量,脸上的客气已然收敛起来,“你凭什么说我爹,说我?”
邹氏被堵话头,脸色很不好看,仔细往冯依依身上打量。只是最平常不过的素衣,头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这幅样子,谁看不出是走投无路,跑来大房这边投靠?
“依依,”冯宏德开口,瞪了一眼邹氏,“你大伯母也是焦急,并没有别的意思。”
邹氏冷笑一声,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上来,才不管冯宏德的提醒:“怎么不能说?干了好事会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冯依依皱眉,这次来大房这边,人家是认定她想赖下不走?
“你爹二十年前带回你娘,死活不说是谁家的姑娘,差点儿把老太爷给气死,”邹氏叽里呱啦说着,一点客气都没有,“我就纳闷,好人家的姑娘有什么不能说?”
邹氏如此一说,冯依依恍然明白,原来冯宏达对大房的忍让,是因为林菀书。他怕闹出去,被国公府知道行踪。
“还有,”邹氏并没有打算住嘴的意思,口里喷着唾沫星子,“那么些年,你娘就不回一次娘家?怕不是根本就没有……”
“啪”,桌面一声震响,厅里安静下来,邹氏半张着嘴闪过诧异。
“我娘如何,用不着大伯母在这里评判,”冯依依收回拍疼的手掌,漂亮眼中染了怒色,“回娘家,也能作为你胡说八道的理由?”
邹氏似乎没想到冯依依会如此强硬,毕竟是来求他们大房的,现在还敢拍桌子?
正好,邹氏心中一乐,这闹翻脸,人也就不会留下了。
如此想着,脑中迅速组织了一套了不得的说辞:“怎是胡说八道?全扶安城谁不知道,都当人眼瞎?你瞧瞧将你教成这样,对长辈无礼不说,在外面更不守规矩,瞧这没爹的孩子……”
邹氏啧啧两声,似是不想再说,怕污了嘴般。
冯依依从椅子上起身,娇媚脸上一片冷淡:“您倒是会教孩子,瞧瞧琦弟的手;您倒是会看人,瞅瞅给翠姐选的夫家?”
“你!”邹氏被两句话击中要害,脸色铁青,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小儿子废了手,一辈子毁了;逼女儿嫁给孔家,人身在水深火热中。
冯依依学着邹氏方才的样子,步步紧逼:“我娘不曾回过娘家,那翠姐一定时常回来探望伯母?”
邹氏一口气憋在胸口,无法上来,眼神像两把刀子,恨不得活活剐了眼前女子。
“这是做什么?”冯宏德大掌一拍桌子,脸色暗沉,“生怕别人家听不见?”
邹氏拿着帕子一捂脸,干脆坐去椅子上哭泣,好似收了多大委屈。
冯宏德看去冯依依,侄女儿样子一点没变,叹了一气后开口:“你爹走了,先把他的事处理好,别的日后再说。”
冯依依不说话,就等着冯宏德接下来的话。
“你现在住哪儿?以后有什么打算?”冯宏德问。
一旁,邹氏假装哭泣,束起耳朵仔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