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下,男子声音清朗,面容如玉,嘴角染上笑意,是温柔,是宠爱,是纵容。
脸那样好看,声音如酒甜醇,想诱哄着眼前女子答应他。
冯依依静默不语,对于眼前的人,她不敢信是娄诏。
那样一个脾性淡漠的人,平时说话都很吝啬,总是像赏赐一样,随意扔给别人两三个字。
娄诏身子前倾,落在冯依依额上轻轻一吻,嘴角柔软:“看,我只对你一人这样的。”
“我,”冯依依低下头,喃喃一声,“我腿麻了。”
娄诏不满皱眉:“依依?”
正在这时,游廊上走来两人,一高一矮,走在前面的正是林苑。
林苑脚步轻快,几步跑到冯依依面前,然后站下。
“你们这是?”林苑看着相携而站的冯依依与娄诏,杏眼带着疑惑。
冯依依从娄诏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弯腰揉着自己的小腿:“方才站得久,腿麻了。”
“那我来扶你。”林苑没多想,过去搀上冯依依手臂。
两个姑娘结伴前行,渐渐消失在游廊拐角。
林昊焱站去娄诏身边,林苑看不出,可是他这个哥哥清楚明白。娄诏心里一直有着冯依依,便从那副画像上就能知道。
若是已无情,早就将对方物品付之一炬,还巴巴地跑去辛城追人?
“娄大人,你对我表妹做了什么?”林昊焱问,眼中意味深长。
娄诏脸上已然一片淡漠,闻言更是言语冷淡:“世子请,前面略备薄酒。”
林昊焱跟上,脸上正色:“是否还在介意我上次拿了你的画?”
“不问自取,”娄诏看着前路,手里还留有刚才握着的余香,“本官一直认为林家这样的规矩人家,做不出这种事。”
林昊焱叹了一声,抬头看着廊梁雕花:“放你身上能沉得住气?你明猜出依依表妹身份,还隐瞒不说。”
“你家对她什么打算?”娄诏问。
两名郎君并排向前,行与游廊下,渐渐缩小了与前面俩姑娘的距离。
林昊焱不意外娄诏会这样问,道:“表妹说是会留下过仲秋节,后面可能回扶安?不过,我看老太君的意思,是想把人留下来,毕竟找了许多年。”
娄诏不语,目光落在前方的冯依依。
林昊焱似是想到什么,又道:“那日倒是听我娘说,想帮表妹找人家。”
娄诏脚步不停,眉间一皱。
酒席设在水榭,冯依依借口看桃桃,并没有一起。留下娄家兄妹,林家兄妹一起用膳。
秋雨淅沥,落在屋檐,润湿瓦片。
桃桃已经睡着,乳母正在客房陪着。
娄夫人叫了冯依依去自己屋里说话,正好也等着林家兄妹。
“桃桃这孩子真叫人喜欢,逢人就笑。”娄夫人笑笑,猜着当初知道这孩子时,娄诏是何等心情?
冯依依坐与绣墩上,眼神温柔:“是个省心的孩子。”
“看得出,”娄夫人抬手挡嘴,轻咳一声,继而又道:“你真打算就这样带着孩子过?自己终究辛苦。”
冯依依抿唇,眼帘半垂:“有乳母带着,她也听话。”
娄夫人轻叹一声,低头整一下衣袖:“你自来聪慧,自然听得懂我说什么。”
说着,娄夫人挥挥手,屋里下人全部退了出去。
屋外雨声滴答,迟迟也不见林昊焱让人过来叫,冯依依也只能继续等。
娄夫人看看冯依依,轻拍自己身旁:“过来这边坐。”
冯依依遂站起,坐去软榻上。
“我都明白,你心里怨过诏儿,说实话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娄夫人拉上冯依依的手,声音轻缓,“可我也知道,他折磨自己两年,亦找了你两年。”
冯依依眼睑垂下,眸中滚过复杂,心中亦是翻了五味。
娄夫人看着冯依依一张秀面,继续道:“你知道他,向来什么话都藏在肚子里,不爱与人说。你想想,他不喜欢你,会这样做?会追着你去辛城?会不顾一切留在那即将颠覆之地?”
话已说开,娄夫人干脆就说到底,内里也是心疼娄诏。那孩子从小到大笑了几回能数的过来。难得他是真心想要这女子,她这个娘怎能不伸手?
“当然他也很坏,仗着你喜欢,偏还冷着一张脸,吃苦头是他活该。”娄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话锋一转,“不过,他有一点很好,钟情专一。”
专一,若是爱上,便是一生一世;不悔,印在心中,直到天荒地老。
冯依依抠着自己的手指,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事情她看得出,感觉得到。
可是内心已经不想再回去,爱或者不爱已经没有关系,她只是不想回去。
“瞧,你其实都知道。”娄夫人有些无奈,有些话她只能说说,还是要看人自己的意愿。
“我,”冯依依开口,嘴角微微发涩,“以后会回扶安。”
娄夫人不再多说,却也清楚的感觉到冯依依其实还是心软。于是心里稍定,这样耗下去,两人间的赢家,必定还是娄诏。
“夫人,”婆子在外面敲敲门,“林苑小姐突然不舒服,林世子带着人先回去了。”
“回去?”冯依依从榻上站起,反应上来,林昊焱是把她丢在娄府。
娄夫人一同站起,面色不变:“下这么大雨,桃桃还睡着,你怎么回去?”
“表姑母能安排一辆马车给我吗?”冯依依问。
娄夫人点头,随后让婆子下去安排。
没一会儿,婆子回来,说是娄诏用了一辆车去顺天府,剩下的马车正好在修理。
“这还真是巧了,”娄夫人摇头,想了想,“不若你今晚住在我这儿?我写封信让人送去国公府说明白。”
“住这儿?”冯依依觉得不妥,轻轻摇头。
“怕什么?就住我这院子,你带来的婆子不都跟着?”娄夫人当即做下决定,“下雨天凉,桃桃睡着抱出去别的染上风寒,让她留在这儿睡一觉,还不成了?”
冯依依也知道娄夫人是好意,要是再继续拒绝,反倒是她太过矫情。
方才婆子说的明白,娄诏去了顺天府,必也与他扯不上什么。
娄夫人示意婆子下去准备,脸上舒缓不少:“要是可以,真想让你多留几日。我要回魏州,到时想见你,这身子骨也怕……”
话未说完,娄夫人又咳了两声,回身坐上软塌。
冯依依过去帮着娄夫人顺背,脸上忧伤一闪而过。心里想起冯宏达,这两年也是身体不行。
“有没有看过郎中,是怎么说的?”冯依依问。
娄夫人喝口茶水压下咳嗽,无所谓笑笑:“不碍事。但你得记住,咱女子身体娇弱,平时不能马虎。”
冯依依帮着倒满茶盏,动作轻快:“知道。”
“知道?”娄夫人摇摇头,脸上神情显而易见的不信,“你和明湘一样,就会嘴上应付。尤其是你,听诏儿说,在辛城养什么蚌池?”
“是。”冯依依捂嘴一笑。
乍听这样数落的话,反倒让她觉得亲切,只有关心的人,才会这样唠叨。倒是比国公府,让她觉得舒服。
娄夫人见冯依依笑,也跟着笑出声:“多顾着点自己身子,少碰凉水。”
“表姑母觉得我养蚌有什么不妥吗?”冯依依问,脸上神情舒服。
“有何不妥?凭自己本事吃饭,不是件好事?”娄夫人反问,一想也猜出个大概。
怕是国公府在意,所以对外只说接回了表小姐,至于别的,那盖得叫一个严实。
到底还是没变,即便林老国公过世,那些规矩框框依旧存在,束缚着里头的人。
与娄夫人说话,冯依依开怀不少。
收拾好,冯依依带着桃桃住进娄夫人院子的东厢房。
。
翌日,雨不停。
娄夫人咳嗽越发厉害,本来娄诏准备带人去清月观,谁知被晏帝叫去宫里。
冯依依怕娄明湘年纪小,有些事情不懂,便决定自己陪着娄夫人去清月观。桃桃留给娄明湘照看。
清月观在京城南侧的一座小山上,环境清幽,一眼看去便是一片竹海。
婆子撑伞,护送冯依依和娄夫人进了观中。
天亦道长将娄夫人接进房中,冯依依终于松了口气,出来外面等候。
冯依依站在檐下,仰脸看着落雨。
雨水敲打竹叶,一片沙沙声,安静纯净,像要将人的灵魂洗涤干净。
不远处,冯宏达头戴一顶大斗笠,粗布麻衣。透过密密匝匝的竹叶,缝隙中看见冯依依安静站在那儿。
“依依她,”冯宏达嗓音发哑,目光温和,“林家人可有欺负她?”
“不曾。”娄诏立在冯宏达身后,声音像现在的秋雨,微凉,“老太君十分护她。”
冯宏达点头,不舍将视线收回:“没想到,你会带她过来。”
娄诏一手撑伞,同样看去檐下的倩影:“冯家表舅,如果再向你提亲,你可愿将依依许配给我?”
“你说什么?”冯宏达脸上闪过惊诧,半脸伤疤狰狞,转过脸看着身旁郎君。
第五十五章
娄诏身姿笔直, 青袍飘然,面对冯宏达微微欠身。好看的眉眼少了以往凌厉,脸上赫然是一份真诚。
冯宏达腰身微驼背, 认真注视着面前男子, 似在确认什么。
依稀, 在扶安时第一次见到, 娄诏也是这样一副恭谨。世家之子,芝兰玉树, 端的是一表人才。
冯宏达皱皱眉,转身踏上小径往回走,脚底踩着薄薄一层落叶,轻踏而过。
娄诏直身,檐下女子已经坐下,靠着墙边倚上竹椅,纤腰软软。
再看前方, 冯宏达已走出一段。
清月观的偏僻后院,一间小屋建在角落。草棚下, 一个女道正在煎药, 手里蒲扇轻摇, 正是秀竹。
见到冯宏达回来,秀竹将药碗放到桌上,随后安静退下。
冯宏达坐进草棚,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耳边听见渐进的脚步声。
娄诏跟到草棚下, 收了雨伞,随后轻一甩,伞上水滴瞬间飞出。
“你想做什么?”冯宏达问。
娄诏立在棚檐下, 身后是细密落下的雨水:“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不让人伤害她。”
“照顾?”冯宏达念着这俩字,至今还忘不掉,冯依依在五梅庵遇险。
他曾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过娄诏,也嘱咐过让他照顾好他。可是娄诏的心从没有在冯依依身上,冯家,更是像枷锁,锁着娄诏的前景仕途。
冯宏达现在和过去的看法一样,娄诏此人,绝不是能掌控之人。
想想女儿冯依依,她有什么?性子终是单纯,若说样貌的确出众,可是再美的人也会渐渐凋零。
娄诏身居高位,总缺不了钱权美色,到时候让他再伤冯依依一回?
“依依呢?她如何想法?”冯宏达问。
娄诏微垂眼眸,薄唇微启,声音清缓:“若是依依愿意,您也会同意吗?”
冯宏达不语,心中实在吃不准。眼下情况,他不能见女儿,有些事情无法商议。
“为何?”冯宏达问,浑浊眼中多少有些疑惑,“你俩已经分开。既然你想照顾她,为何将婚书还她?”
那样做,不就是想一刀两断,再不牵扯?
娄诏手里攥着湿漉漉雨伞,闻言嘴角一勾:“因为那时候她想要自由,想摆脱束缚。她不想做回冯依依,她想做林伊。”
所以,他随了她的意,放她离开,将过去斩断得干干净净。
他把选择的权力交到冯依依手上,他自己则成为被选择的那一方。
冯宏达心里一动,双眼染上莫名情绪:“你在乎她吗?”
“在乎。”娄诏想也不想。
他想要冯依依重新回来。曾经冷清孤寂的路上,是那个爱笑的女子给他了温暖,而他荒唐的冷落她,甚至自大以为,她从来都是他掌中之物,绝不会弃他而去。
雨声连连,到处一片潮湿,带着浅浅秋寒。
“娄大人,还是说说永王府的事吧?”冯宏达不想轻易决定,转而说去别去。
娄诏往前一步,雨伞放于桌边:“也好。”
冯宏达端起药碗,仰头喝尽碗中药汁,苦涩在口中蔓延。
见此,娄诏将一碗清水送去冯宏达手边:“当年之事你并不知情,是被利用。只要能证明永王曾经伪造官家文书,说那铜矿是官矿。”
“我何尝不知?”冯宏达摇头,眼中尽是懊悔,“只是与他做事之人,并非只有我。”
娄诏清楚,当年永王利用手段骗了不少入京学子青年,后面拉人进深潭,继而越堕越深,再脱身不得。
像冯宏达这样逃出来的,恐怕不多。
“依依你已见到了,真的决定去西南?”娄诏问。
“去,”冯宏达点头,“只要找出铁矿的位置,我就能找到铜矿,到时候肯定有证据。”
当年炸了铜矿,冯宏达逃出炼狱,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是逃避了二十多年的梦魇。
“好,”娄诏颔首,“我会派人跟着你。”
。
娄夫人下了针,如今正合着双眼,躺在床上休息。
一名年轻女道送了药进来,放在窗边桌上,随后动作轻巧退出。
房间清雅,修行之人所用东西不多,并不会像世人那样将房间仔细布置,每一处都细细讲究。
除了一床一桌,剩下只是两把竹凳。
凉风从窗口进来,冯依依帮着娄夫人搭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