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先让人送你回国公府?”娄夫人慢慢睁眼,脸色不算好看,“在外面一天一夜,他们也该担心。”
“无妨,我让人回去说了。”冯依依简单回道。
其实她回不回去,国公府在意的人并不多。唯一个老太君,念着当年母亲的母女情。
娄夫人也不再多说,心里是想留下冯依依。
“方才的就是天亦道长,一手好医术,原先也是世家女子。”娄夫人道,话语中不免带着赞赏。
冯依依记得方才的女道,虽说年有半百,但是一头乌发,年纪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却也不想是个世家姑娘。
娄夫人坐起,后背靠上枕头:“她就是不一样,挣脱世家束缚,入观清修,一心研学医术,再不问世事。”
“的确了不起。”冯依依欣赏天亦。
相比别的世家女,一辈子困在后院,受着男人压制,与一帮女人勾心斗角,这样的清静日子实在难得,关键还可以做自己喜欢之事。
娄夫人点头,现下舒服不少:“自是,当今皇上都十分敬重,要称她一声居士。”
“难怪,这里如此清幽,分明在京城之内,却又与京城繁华完全隔离。”冯依依亦是赞赏,勇敢的女子总是不少的,不屈从礼教规矩。
娄夫人瞅了眼冯依依,嘴角缓缓笑起:“瞧你这样子,是也想留下来?那可不成。”
冯依依跟着笑,眼中带着俏皮:“说起来也不错。”
“敢?”娄夫人嗔怪一声,继而戳了下冯依依额头,一脸疼爱。
娄夫人喝了药,倦意上来睡了过去。
房门被轻轻扣响,冯依依过去开了门,一名青衣女道站在门外,双手端着铜盆。
冯依依瞳孔一缩,搭在门上的手慢慢收回:“秀竹?”
“小姐,我过来送水。”秀竹眼眶微红,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冯依依将门让开,秀竹端着水放进屋里。
怕打搅到娄夫人休息,两人一起到了屋外。
秀竹低着头,视线里是冯依依浅水色衣裙。本不该过来,可她还是没忍住,找了借口过来看看。
“秀竹,这里可有客房?”冯依依先开口。
秀竹抬头,指着后面:“有,我带小姐去。”
娄夫人可能要留在清月观两三日,冯依依答应她,会留下一天,明日离开。
清月观竹子多,一间客房掩映在苍翠中。
秀竹先进去,将屋里轻扫一遍。
“这里没住过人吗?”冯依依进来,四下看了看。
客房不大,一床一桌,四下素净。
秀竹点了香,想熏走屋内的潮气:“算是没有,就是有人过来坐坐,不曾住过。”
“这样。”冯依依颔首。
“小姐可以去外面走走,不少好看的地方。”秀竹收拾完,指去窗口外面。
现在冯宏达已经离开,秀竹并不担心冯依依会碰到。想想这对父女也是不易,明明这样近,却不能见面。
冯依依看出去,道了声好。
与秀竹,冯依依没有再勉强,别人想选什么路,她不会去阻拦,留在清月观,也算一个好去处。
一天很快过去,冯依依从娄夫人房中出来,独自往客房走。
刚在娄夫人处用了晚膳,冯依依手里挑着一盏六角灯笼,无事,想走一走。
雨刚停,竹林里有鸭子的叫声,冯依依循声而去,然后在深处找到了一处池塘。
正如秀竹所讲,越往里走,景致越好,一步一景。灯笼一照,雾气缭绕,如此更是美不胜收。
明明墙外面就是繁华街市,隔着这一处却成了世外桃源。
冯依依小心踩上池边,正见着一群鸭子在水中嬉戏,时而钻进水中。
天色阴沉,隔着竹林,能看到前面观中灯火。
有女道从此经过,打开鸭舍的门板,叮嘱冯依依一声小心脚滑,随后便离去。
冯依依应下,看着鸭子从水中出来,摇摇摆摆往鸭舍走,溜溜的一排,煞是有趣。
娄诏忙完事情,过来时就看见水池边一盏灯,映照着女子纤纤身影。
她看着一群鸭子出神,仿佛那是多有趣的一件事。在扶安冯家时,冯依依也会这样,无事可做,坐在窗前看外面鸟雀斗嘴。
娄诏记得,故意搬离主卧住去书房。他读书时,她从不打搅他,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看不进那些晦涩的书籍,便坐去窗边看外面。
好像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
冯依依眼见鸭子全进了鸭舍,过去帮忙将竹门关上。
抬脸就试着雨水落在脸上,又下雨了,落进池水是好听的沙沙声。
冯依依赶紧往回走,一抬头就看见前面竹下立着一个黑影,心里蓦得一惊,脚下一滑踩进池边软泥中。
“你是谁?”冯依依问,不免就想起五梅庵,那暗中追赶她的男人。
娄诏几步过去,眼看蹲在地上的冯依依一身戒备:“是我。”
冯依依仰脸,心中戒备卸去:“为何躲在暗处吓人?”
“我没躲,那边是路,我走道的。”娄诏特意示意方才自己所站之处,“倒是你,大晚上瞎跑。”
他伸出手扶上冯依依手臂,带着她站起来。
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烛火熄灭。冯依依借着娄诏的力,站起来。
一只脚还陷在泥里,冯依依用力想将脚拔出。
“别动,我来,你怕是踩到淤泥了,会越陷越深。”娄诏道声,随后弯腰蹲下去。
伸手拨开冯依依的裙摆,就见到那只陷在泥里的左脚。
娄诏抬脸,安抚一声:“不用担心,你站稳。”
冯依依应了声,手扶着一旁的竹子。
娄诏手握上那只细细的脚踝,然后使力,将脚拉出淤泥:“没事,出来了。”
然后,他的手掌握上一只小小的玉足,轻一包裹便被收住。
冯依依往回收脚,身形微晃:“松手啊?”
“你的鞋埋在泥里了。”娄诏松手,便见着冯依依单脚站在那儿,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冯依依试试用脚尖踩地,踩到的是湿湿黏黏的软泥。
娄诏站起,手臂一伸,那晃悠试探的女子便被揽来身前:“逞能,地上有碎石,有尖刺,你还想这样光着脚回去?”
冯依依没稳住,撞上娄诏胸前,碰到了鼻尖,眼中起了水汽:“我会小心。”
“小心?”娄诏被气得笑了声,这是想和他划得多清楚?
眼看手掌下的细腰扭得厉害,好像她真是打定主意自己回去。娄诏干脆伸手捏上冯依依的下巴,迫着她抬头。
然后,怀里人消停了,浑身紧绷起来,声音都开始发颤。
“你,你松手!”冯依依别不开脸,皱眉道。
娄诏指肚下是光滑的肌肤,凝脂如玉,偏那声音听着像是凶,实则软软的,根本没有气势。
他这些年什么没见过,还能被眼前这丫头唬住?
“不松呢?”娄诏身子故意前倾,脸凑近几分。
若是有光亮,他真想知道冯依依此时眸中的情绪,是羞恼?是赧然?
冯依依腮帮子鼓起不说话,争不过,在体力上她永远赢不过他。
“好了,瞧你像条小金鱼,”娄诏笑了声,松开冯依依的下巴,然后那手指戳戳她圆鼓鼓的腮,“我送你回去。”
说完,娄诏腰身一欠,一条手臂穿过冯依依的腿弯,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小小的重量落于身上。
冯依依小声惊呼,忙抬手捂着自己的嘴,怕被观中女道听去。
娄诏稳稳迈步,黑暗中寻着那条不明显的小道:“今日丢了你的一只鞋,改日赔你一双。”
“不用。”冯依依双手不知该放去哪儿,脸上发烫,腰身发僵。
“不行,一定要赔。”娄诏坚持。
雨下大,两人雨中前行,女子长长裙裾垂下,与男子的袍袖相缠。
娄诏径直将冯依依送回客房,房中没有灯火,娄诏脚一勾将门从里面关好。
接着,他抱冯依依坐去床上。弯腰时,脸无意间凑近她的颈窝处。
幽静室内,冯依依不稳的呼吸,因为紧张而下意识扯上他的袖角,娄诏全都知道。
乃至冯依依身上的梅香,此刻也变得浓郁,惑人心神。
外面此时雨声更大,冲洗着整片竹林。
娄诏喉结滚动,双臂撑在冯依依身侧,将整个人圈住在自己怀中。
“依依。”昏暗中,娄诏抬手拂上冯依依腮颊,声音微哑,“雨好大,让我留下来?”
第五十六章
黑暗中, 只能看清眼前轮廓,以及感受到娄诏的气息,很近, 几乎快要碰上彼此的鼻尖。
冯依依不由身子后倚, 双臂往后支着, 想避开这样的紧迫感。
“不成。”冯依依送出两个字。
娄诏叹声气, 手僵硬的收回,然后站起, 一句话不说。
眼前人退却,冯依依终于可以坐直,脚尖点地往旁边一挪,眼睛盯着一动不动的娄诏。
“你可有伞?”半晌,娄诏开口问,“我过去母亲那边。”
方才雨停,冯依依是空手回来, 自然是没伞的。
“没有?”娄诏转身摸黑往墙边过去,找到桌上烛台, “那等雨停下, 我便走。”
房里亮了, 温暖的光驱走黑暗。
娄诏这样说,冯依依也没有再赶人走的道理,不言语算是默认。
“你怎么知道客房在这儿?”冯依依问。
看着娄诏背影,莫名觉着有些孤单。
娄诏回身,见女子沐浴在烛光中, 眉眼明艳妩媚,两片樱唇似乎永远在笑,带着弯弯弧度。
“来过, 又不难找。”他推了房门出去,外面雨声传进来。
须臾,娄诏手里端着铜盆进来,在冯依依腿边蹲下。
“快洗洗。”娄诏仰脸,细长手指敲敲盆沿。
冯依依低头,看着自己一脚泥水,往裙子下藏了藏。
谁又会想到,娄诏有一日会为她端洗脚水?
娄诏见冯依依不动,好看的眉毛一挑:“要我帮你?”
“不用,”冯依依忙道,双颊微微红润,“你别在这儿,我自己来。”
娄诏遂站起身,走去床头,从枕下抽出一本书,然后坐在灯下看起来。
见此,冯依依明白过来,怕是秀竹口里那来过客房的人就是娄诏,不然什么东西都那样熟悉?
这样看来,倒是她占了他的地方。
泥水黏在脚上实在难受,冯依依脱去罗袜,玉足泡进水里。
余光中娄诏只安静看书,心无旁骛。这样像极了以前,他冷清淡漠,少言寡语,而她就在一旁相陪。
不过,现在两人是调换过来,想要留下相陪的是娄诏。
清洗干净,冯依依找了布巾擦干净。
随后搬了一把小凳子出去外面,打着赤脚,轻轻踩着竹板地面。
小凳放在檐下,冯依依坐下,看着夜色,以及已经分辨不清的竹林,昏暗幽深。
她手臂撑在膝上,身子前倾,手掌托腮,静静不语。
没一会儿,身边有了动静,一方袍角出现在视线里,冯依依瞬间直起身。
“又要躲?”娄诏手落上冯依依肩头,稍一用力就把她摁回凳子上,“这里是清月观,清修之地,我能把你怎么样?”
说着也真是来气,明明千方百计想靠近她,与她说两句话,可她现在防他跟防贼一样。
冯依依瞪了一眼,嘴角带上不满:“你老跟着我?”
“因为是你,”娄诏忍不住笑出声,混在雨声中那样好听,“换做别人,我会跟?”
说着,他干脆坐上台子,后背倚着屋墙,随意舒缓,不在意那里是不是有灰尘,或是雨水。
冯依依不理会,继续看着竹林,心里想着这雨到底要下到何时。
如此一琢磨,心里暗呼一声上当。娄诏方才分明给她下了一个套,而她还真就乖乖钻了进去。
什么等雨停就走?这雨下到明日不停,他岂不是整晚留在这儿?
“依依?”娄诏手一探,拉上冯依依的袖子,轻轻一扯。
冯依依皱眉,手臂一抬,抽回袖子。
娄诏手里一空,叹了一气,又唤一声:“依依?”
那只手再次执着的拽上冯依依袖子,扯了两下。
“做什么?”冯依依无奈,终是转头来看。
娄诏往冯依依身旁凑了凑,眼睛一亮:“那你想做什么?”
“我?”冯依依脑袋一歪,嘴角弯弯翘起,“想看星星。”
娄诏神情一怔,冯依依这样调皮的样子,上回见到还是两年前,彼时她无忧无虑。
“好。”娄诏一口应下。
冯依依听着哗哗雨声,根本没有半分怀疑,这样的天根本没有星星可看。
“走,”娄诏对着冯依依伸手,“我带你去看。”
冯依依不为所动,回转过身不再说话。
娄诏勾了几下手指,手掌终是空空的:“你不信?其实真的有。虽然之前我做的过分,但是从没骗过你。”
现在一场雨将两人困在这儿,或许是天意,终于可以将深埋心底的话说出。
“那,”冯依依抿抿唇,垂下眼帘,“你当年为何进冯家?”
这是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之事,娄诏当初是怀着目的进冯家。他想要什么?
“是有目的,”娄诏承认,脸上暖意渐消,阴鸷爬上瞳仁,“当时我怀疑,你爹可能与我家人的死有关。”
过往太过复杂,千丝万缕缠绕。娄诏当时试图理清,纵身而入想解开,却被那些缠得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