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更不用说短短数日,他吴惟安便已金榜题名,将要洞房花烛了。
前来围观两人大婚的人们纷纷感慨道。
纪云汐一向是上京城的焦点,吴惟安自从中了探花郎,名气更是从书生堆里到了老百姓堆里。大家教导家中孩子,都拿吴惟安当榜样了。
故而今日一早,很多老百姓早早就来了宣仁坊,蹲守在纪家和吴家门外。
很多还是特意带着孩子来的。
见到吴惟安出来,旁边的母亲忙对自家孩子道:“你看看,你看看!那就是吴大人!他读书可用功了,大冬天啊,从早读到晚,就睡半个时辰,手冻僵了还在看书!你呢?你连半个时辰都坐不住!”
另外一边的父亲也给自己孩子画饼:“吴大人可是出息了,他娶的媳妇,可是侯爷府的千金小姐,家里有钱,长得还好看!所以二虎子啊,你听爹的,好好读书!以后你也能娶好看媳妇!”
外头牵着马,等着吴惟安出来的吴惟宁总是免不了听到几句。
他听得面色微红,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说来惭愧,他家大哥并没有那么用功啊。
吴惟安满脸笑容,他朝众人作了作揖,朝家中二弟走去,接过了马的缰绳。
这是府中唯一一匹马,有些瘦,胸前绑着喜庆的大红花。大红花还是家里圆脸管事亲自剪亲自做的,因为街上买要钱,公子说成家后要勤俭持家,能不买的就不买。
吴惟安翻身上马,带着后头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朝纪家而去。
马没跑几步,绕了个路口,再跑几步,便在纪府门前停下了。
也是一身大红衣的纪明焱在门口垫着脚翘首以盼,一看见吴惟安,他眼睛一亮,便冲回府里,大喊:“妹夫来啦!三妹,妹夫来了!!”
纪云汐正坐在梳妆镜前,旁边站着纪明喜和纪明双。
纪明喜看着自家妹妹,心生几分不舍:“云娘,日后你在吴家,要好好顾着自己。若是没事,记得多回家看看。”
纪云汐抬眸,红唇轻启:“吴家就在隔壁。”
纪明喜话头一顿。
妹夫买了新宅子后,纪明喜还亲自上门看过。距离确实很近,走几步就到了,他到吴家,和他到云娘的院子,其实也差不了几步。
“也是。”纪明喜双手负于身后,“那你去罢。”
红盖头在纪明双手里,纪云汐看向他,虽没说话,但纪明双知道,这是在催他给她盖红盖头了。
自从进了翰林院后,纪明双性子沉稳了很多。
其实主要是累的。带他的大学士便是经常为纪明喜担心这担心那的好友,故而对好友的弟弟,大学士也十分爱惜。
爱惜的方式,便是死命让纪明双学这学那。
纪明双拿着盖头走过去,想说很多,但最终就说了一句:“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吃亏。”
纪云汐对着七哥一笑:“自然,放心。”
纪明双也扬了扬唇,轻柔地给妹妹盖上了红盖头。
纪明喜一时之间心头微酸,他想,这一幕,父亲母亲看到了该有多好?
而且,现下二弟也不在,五弟说是在回来的路上了,可到现在也没见着人影。
但这点酸涩没维持多久,就在纪明焱冲进来时,被冲淡了。
纪明焱手里抱着个罐子,神秘兮兮的:“妹夫来了,我们不能轻易让妹夫接走三妹。所以我昨晚连夜熬制了一罐汤!”
纪明双:“……”
就,他突然间有些同情妹夫了。
最终,吴惟安当着众人面喝下了这罐汤。
这汤又酸又甜又苦又辣,也不知道纪明焱到底加了什么。
其他味道吴惟安都没问题,可他唯独受不了酸。
一点酸味都不行。
所以一口闷下后,他好几次反胃,但强忍着压下没让自己吐出来。
毕竟他今日穿的是新衣,如此好的料子,还是他第一次穿。吐出来,弄脏了可如何是好?
吴惟安将汤罐还给了纪明焱,从纪明喜手里接过了纪云汐。
如玉的指节,触感比云纱锦绸更佳。
绸缎毕竟是死物,可这女子的手,入手温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微微一顿。
纪云汐盖着红盖头,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见下方两人相握的手。
吴惟安的手指很漂亮,纪云汐从看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
五指修长,如竹之节。触之稍显粗粝,平日除了握笔,怕是也没少拿刀拿剑。
吴惟安回过神来,五指轻巧滑入纪云汐的指缝之间,十指相扣,牵了她上轿。
过程中,他离她极近,小声道:“你身上有糖吗?”
纪云汐冷声回道:“无。”
第38章 奇奇怪怪的洞房花烛夜
宾客大多都是纪家请的,吴惟安根本没请任何人,后头倒是吴齐亲自找了纪云汐,添了几个他交好的大人上去。
此次来参宴的宾客,大多非富即贵,连太子都来了。圣上也派公公送了礼。
纪云汐和吴惟安拜过堂后,便被送到了新房,吴惟安被留下陪满席宾客。
刚迈进新房,纪云汐便掀了自己的红盖头。
嬷嬷一惊,忙道:“夫人,万万不可啊!这——”
纪云汐扫了嬷嬷一眼。
嬷嬷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请她来的是纪云汐,给钱的是纪云汐,嬷嬷自然识时务。
纪云汐淡淡道:“这里不用你们了,你们下去罢。”
嬷嬷带着一行人应了声是,便恭恭敬敬退下了。
纪云汐这才开始打量新房。
自从那日来这换了新家具后,她便没再来过。
吴惟安说他会布置,纪云汐便也随他去。
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房间中的物件摆得整整齐齐,挺有讲究。
房间的窗上、柜前,都贴上了十分喜庆的窗花剪纸,模样还挺特别,惟妙惟肖。
那张偌大的床上,除了纪云汐送过来的喜被外,也铺了满满当当的红枣花生。
纪云汐穿着大红嫁衣,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走了一圈后,在美人榻上坐下。
在美人榻对面的墙上,还挂了一幅画。这画纪云汐之前未曾看过,这还是头一回。
那画上是绵延起伏的群山,笔锋极其锐利,让人望之便心胸开阔。
宝福和晚香早已将精致的菜肴摆好。
纪云汐收回视线,随意用了点膳食,然后便开始翻阅季报。
这是纪云汐仿照现代,让纪家旗下的当铺、拍卖行写的,每三月一次,在季度结束十五日前给她。
前几日她忙着准备大婚的事,还没来得及看。
结果刚翻开没看多久,一位稍显忠厚的嬷嬷来敲了门,说是受纪家七爷所托。
纪云汐有些疑惑:“七哥?”
七哥让嬷嬷过来干什么?
“让她进。”她道。
嬷嬷一看便教养极好,她恭恭敬敬朝纪云汐行了礼,而后将怀里的一本东西递给了纪云汐。
纪云汐接过,随手翻开了一页,而后顿了顿。
宝福就在一旁伺候,她好奇地抬头跟着看了一眼。
只见上头,两个小人,一男一女,奇奇怪怪地缠绕在一起。
宝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嬷嬷。
嬷嬷面色正常,带着点笑,柔声道:“今夜夫人洞房花烛,这些也该有所了解。男女之间的事,并没有什么说不得的。到时夫人切勿惊慌,女子初次有些疼是正常的。若实在疼了,和姑爷说一声。奴才刚刚在前头见过姑爷,姑爷应是个体贴的男子,夫人切勿害羞,尽管直言。夫妻之间,很多不必要的误解都是少说不说的缘故……”
嬷嬷洋洋洒洒说了很多,大概讲的是圆房要怎么圆,日后夫妻之间又要怎么相处之类的。
纪云汐面无表情的听着,将手里那本春宫图一页一页翻完了。
也就那样吧。
她翻完后,将那册子往一旁一丢:“我知道了,多谢嬷嬷。也请嬷嬷代我向七哥道声谢。”
家里哥哥们都对她极好,但其实内心最细腻,最注意细节的,便是七哥了。
不过细节到甚至特地请了个嬷嬷,来给纪云汐讲这些事情,纪云汐也实在是没想到。
但确实是纪明双会做的事。
-
前院,吴惟安在招待宾客。但这些宾客大多是纪家请的,故而最终帮着招待的,是纪明双。纪明双还下意识带着吴二,把吴二介绍给这些权贵。
至于吴惟安么。
他喝了几杯酒,就趁众人不注意溜到了一旁。
这宴席上的菜,用的都是最新鲜最昂贵的食材,家里毒娘子忙不过来,纪云汐还请了好几个酒楼的大厨来帮忙。
酒更是不用说了,开了一壶又一壶,当然,这些也是从纪家酒窖里运过来的。
吴惟安拉着圆脸管事,低声道:“这些人酒喝得多,菜吃得不多。结束时菜会剩很多,你仔细点,看着那些酒楼的大厨。他们说不定会把没用完的菜带走,你要防着。”
圆脸管事道:“好的,公子。”
吴惟安又道:“这些人送的礼——”
管事绷紧了圆脸:“宾客们送的礼,夫人的丫鬟在管。”
吴惟安眉头轻扬,但也没说什么:“那便好。”
交代完后,吴惟安便回了席间,跟着纪明双一起认人。
纪明双倒也没说什么,一视同仁地带着吴家两兄弟,把两兄弟介绍了出去。
毕竟木已成舟,吴惟安已经成了他妹夫。
那他只能给妹夫言传身教,好好把妹夫的坏毛病给改了。
这般想着,纪明双看着缩在他后头畏畏缩缩的吴惟安,直接伸手把人扯到了前头,沉声道:“站直,昂首挺胸!你记着,和人打交道要面带微笑,眼光直视对方,态度不卑不亢,懂吗?”
圆脸管事站在最角落,看了会被逼着交际,显得可怜兮兮的公子,直到心情恢复平和,才转身离开。
圆脸管事最近一直被吴惟安压榨。
不,应该说,府中的四个下人,一起被吴惟安压榨。
就在大婚前五日罢,吴惟安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大堆红纸。
而后他把家里的四个下人,还有他弟弟都叫来,亲自教大家剪窗贴窗花。
圆脸管事很想反抗。
毕竟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啊,让他打点府中上上下下,甚至砍几个脑袋都没问题。结果,让他剪窗花??
让他一个老眼昏花的中老年男人,拿着小小一张红纸,眯着眼对着烛火剪窗花??
可他不敢反抗。
一、他打不过吴惟安。
二、他有把柄在吴惟安手里。
所以圆脸管事剪了五日窗花,内心的戾气都快要压制不住了。
所以他只能看着吴惟安惨兮兮的样子解解气。
解完气,圆脸管事便去了厨房,和毒娘子说了吴惟安的意思。
毒娘子一脸鄙夷:“小气不死他!”
骂是这么骂,但毒娘子还是有好好盯着那些酒楼来的大厨,确保他们没有偷菜。
-
酒过三巡,喜宴之上,倒了一大片。
太子也喝得满目通红,拿着酒杯和纪明喜碰了碰后,一饮而尽,便倒了下去。
纪明喜依旧目光清明,他拿着酒杯,浅酌一口。看着太子府的下人,将太子扶了回去。
纪明双也喝多了,坐在旁边,昂首挺胸,一动不动。
纪明焱站在他身后,伸手摇了摇纪明双,又摇了摇纪明双。但不管纪明焱怎么摇,纪明双都和个不倒翁似的,最终都会恢复成昂首挺胸的模样。
纪明焱啧啧称奇。
纪明喜起身,将两个弟弟带了回去。
纪明焱拉着昂首挺胸的纪明双,跟着大哥往府里走。
走到一半,他忽而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一拍脑袋:“大哥,惨了!”
纪明喜被他吓一跳:“又怎么了?”
纪明焱很是懊悔:“妹夫刚刚也喝醉了,我把他放一旁,本想着晚点给他送回去。但是我忘记了啊!”
而被忘记的‘醉得不省人事’的吴惟安,此刻已到了卧房之外。
亥时,前厅喧嚣已停,吴家安静了下来。
房间内烛火很亮,比平日要亮堂得多,吴惟安站在门外看着,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吴惟安四五岁时,便被师父带着满江湖跑。
同样的年纪,其他孩子还庇护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每日开心吃喝便好。
可吴惟安,已经懂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生计,什么是活着。
他比同龄人经历得多,看得多,心自然也老得多。
已经很少有人有事,能真正让他心下波动了。
但这会,吴惟安还真有些紧张。
毕竟在吴惟安的认知之中,他不一定会娶媳妇。就算真娶媳妇,估摸着也会在很久以后。
他并不认为,伪装之下畏畏缩缩的自己,能有女子看上他。
可不曾想到,他到上京城做成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先讨了个媳妇?
这世间事,真真难以预料啊。
说实话,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
哪怕他院中有四个下人,但很多时候,他到底去了何处,干了何事,在不在房间,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管的。
可从今以后,好像不太一样了?
吴惟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决定对不对。
毕竟一个人的生活,和两个人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
吴惟安非常享受一个人的日子,之所以决定成婚,是他权衡过后的结果。
可现下,他犹疑了。
吴惟安轻轻摇头,长舒一口气,推开了门。
纪云汐早已洗漱完毕,穿着件桃红色的寝衣,坐在美人榻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下属交上来的季报上写写画画。
她体态极好,坐在那,像是开着的一朵玉莲。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上,非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