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慈并未作答,略一颔首后便转身回到了自己堪称简陋的工作室。
不管安时瀚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都与她无关,她要做的就是扭转原身既定的命运,好好活下去。
目送着身形纤细的少女远去,安时瀚唇角勾了勾,给聂云念打了个电话。
“我已经搬到了聂慈身边,她看起来有些内向,但是很美,像是晨间还沾着露水的百合花,初初绽放,等待着人前来采撷。”
电话那端的聂云念早就知道安时瀚是什么德行,否则她也不会将这人推荐给聂景森。
当初她还在上高中时,班上有个相貌清纯的女生,就是安时瀚的学生,后来跳楼自杀了。聂云念和那名女生关系很好,找到了她藏在家里的日记,发现了安时瀚的真面目。
在查探过程中,聂云念惊动了安时瀚,好在两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非但没有撕破脸,反而达成了合作关系。
这些年来,很多聂云念讨厌的女人,都折在安时瀚手里,毕竟风度翩翩的知名画家,很容易攻陷年轻女孩的心,不是吗?
聂慈之所以能洗白,是因为发布在网络上的艳照并非真实存在的,所有网友都觉得她可怜、无辜,摊上一个偏心的母亲,才会遭了无妄之灾。
但如果艳照是真的呢?聂慈与一位有妇之夫切实存在不正当的关系,那些人还会为她洗白吗?恐怕只会越描越黑。
想到这一点,聂云念脸上的笑意愈发甜蜜,压低声音交待道:“既然她是你喜欢的类型,就千万不要错过,否则想找到下一个缪斯恐怕就难了。”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送到嘴边的猎物跑了,等我玩腻了,聂慈任你处置。”
说完,安时瀚直接挂断电话。
聂慈性子沉静,一旦决定做某些事,便会全心全意投入其中。
她每天天不亮就一头扎进工作室,在铁砧上锻造熟铁,但因为原身体质偏弱,没挥动几下铁锤便满身大汗,腰酸背痛,好在她貌似会一种吐纳的法门,每次累极的时候利用吐纳法调整呼吸,不仅能尽快恢复体力,短短几日时间,耐受力也比先前强上不少。
如今那幅铁画已经初具雏形,熟铁铸造的山峦巍峨屹立,气势雄浑,虽然细节处未经打磨稍显粗糙,但整幅画的意境已经展现在浓淡不一的线条之中。
国画重神而不重形,铁画更是如此,为了打造这副画,聂慈这几天根本没有出门,也没给安时瀚接近她的机会。
简单吃过午饭后,聂慈刚准备在铁砧上打磨青松,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聂小姐,你在吗?”
聂慈听出了安时瀚的声音,她不自觉拧了拧眉,拿起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擦手,这才走上前打开门。
“聂小姐,我家突然停电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安时瀚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三粒,配上他俊朗的面庞,愈发显得不羁。
“你可以给供电公司打电话,我不会维修,恐怕帮不上忙。”
安时瀚没料想会得到如此冷漠的回答,面上的笑意不由僵了一下,好在他也遇到过不少冷漠的女孩,知道攻陷她们的关键,就是抓住一切时机相处。
“聂小姐,听说你会画画?”
聂慈站在门槛处,手里端着瓷杯,轻轻抿着里面的淡盐水,并没有开口作答的意思。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聂慈越来越怀疑安时瀚出现的目的。
眼见着少女神情格外冰冷,安时瀚急忙摆手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看过你的直播,发现你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可惜缺乏系统性的训练,若是能有专人指点,技巧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莹亮的杏眼微眯,聂慈终于开了口:“安先生的意思是,你可以指点我?”
“指点不敢当,但我是美院的教授,从小学习国画,应该也能和聂小姐互相交流,共同进步。”安时瀚以为自己说动了聂慈,不由涌起几分得意。
聂慈不动声色地将安时瀚的神态收入眼底,确定他与聂云念脱不了干系。
“安先生,你说了这么多,跟停电有什么关系吗?如果没有,我就先去忙了。”
说罢,聂慈一把关上工作室的木门,心里琢磨着在院外的篱笆上栽些带刺的月季,彻底将不速之客拒之门外。
望着那扇紧紧闭合的门板,安时瀚面色黑如锅底,他没想到聂慈竟然冷漠到这种地步,完全不给他留面子,看来想要把这支鲜嫩的百合摘下,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不过聂慈越是如此,便越发激起了安时瀚的好胜心,他转身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依照聂云念发给他的链接,点进了聂慈的直播间。
比起那些只是看热闹的网友,安时瀚一眼就看出聂慈是在铸造铁画,且她采用的是最古老的方式,以红炉锻铁,而不像许多铁画师傅使用台式电焊机。
这种方法可以说十分传统,但却不如电焊机铸造的铁画那般精巧细腻,毕竟炉火的温度很难控制。
此时画面中的聂慈并没有露脸,她手里拿着一截松枝,对着山水画的原稿反复比量,一旦发现有差别,便再次拉动风箱,用手锤来回敲打。
安时瀚抬手不断摩挲着下颚,眯眼端量许久,都没看出聂慈的锻造风格师从何人。
按说聂家世代经商,没有谁锻造铁画,难道是收养聂慈的那对夫妻传承了这门手艺?
安时瀚想不出答案,索性不再纠结,反正聂慈都是他的猎物,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送走了安时瀚后,聂慈继续打磨松枝,将那截枯松焊接半山腰的位置,松树苍劲,山壁陡峭,仿如天堑,即使未曾上色,也与早先灰扑扑的铁块有着天壤之别。
聂慈锻造时会开启直播间,偶尔上线的粉丝看到铁砧上的山水画,满脸尽是不敢置信。
毕竟聂慈的外表尤为柔弱纤细,能抡起铁锤已经够令人诧异了,现在居然能把不起眼的铁块锻造成山水,真的没作假吗?
【镜头前的人一直没露脸,我不信是聂慈,现在塑造什么人设的都有,为了红简直不要脸!】
【+1】
【如果真是聂慈做的东西,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处理铁块?要是不敢的话,她就是个卑鄙无耻的骗子!】
【我早就说过,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聂慈自导自演,目的就是为了拉踩念念,念念可是她亲姐姐,偏偏因为太过善良单纯,一再遭受聂慈的伤害!】
不知何时,直播间里涌入了许多聂云念的粉丝,他们拼命贬低聂慈,用最肮脏的词句侮辱她,恨不得通过网线,将聂慈撕成碎片。
聂慈抽空扫了眼屏幕,恰好将这句话收入眼底,她唇角微勾,重新调试了摄像头的角度,使其能照到自己的全身。
也许是工作室的光线太过昏暗,抑或是周遭的布置太过简陋,那张玉白的面庞虽只出现了一瞬,却说不出的亮眼。
第8章 我以我手绘锦绣(八)
【wow聂慈也太美了吧!她应该没有化妆,皮肤却清透极了,像是质地上乘的暖玉,好漂亮啊!】
【她手里拿着的铁锤看起来分量不轻,一锤一个小朋友!】
【姐姐一锤砸中我的心!我可以我可以!】
直播间内除了满心恶意的黑子外,大部分都是对聂慈抱有好感的观众,她制作铁画的过程虽然稍显无趣,但在锻制不那么紧张时,会详细讲解阐释各个要点,使观众加深对铁画的了解。
面对质疑,聂慈并没有出言解释,行动就是她最好的证据,铁锤不断敲击铁砧,刺目的火花四散开来,有的火星溅到衣服上,留下一道道烧焦的痕迹,聂慈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飞快处理着蜿蜒的“水流”。
及至河流成型,屏幕前的观众方才回过神来,他们盯着少女纤细的胳膊,接着望向碗口大的锤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聂慈锻打了这么久,除了气息略有些急促、面颊泛红以外,神情根本没出现多大的变化。
【姐姐赛高!我想买这幅铁画,小慈能不能在直播间放个购买链接?】
“今天能将这幅《泛舟》彻底打磨好,材料连带着装裱价格偏高,请大家量力而行。”
这幅铁画大概两尺见方,面积并不算大,再加上聂慈锤打的速度很快,约莫耗费一周时间才能完工,再加上材料费以及用来装裱的画框和羊毛毡,成本很难降下来。
并且原画稿需要极强的国画功底,否则无法用坚硬的钢铁展现出浓淡相异的墨色,从这幅铁画自身来说,无论是工艺还是技巧都堪称一绝。
【嘻嘻,老板小姐姐快点把铁画挂在网店里叭,我手速快,肯定能抢到!】
【楼上别着急,铁画最后的拼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估计没有个三五天不能上线,毕竟慢工出细活,小慈又是个要求颇高的手艺人。】
【以前我去过铁画厂,亲眼看见里面的老师傅用红炉和风箱一点点将自己画作的部分锻造成型,许多人觉得老师傅固步自封,不懂得利用新工具,但我却觉得用红炉锻造的铁画更具古韵,就像是泛黄的信笺,透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聂慈虽然失去了原本的记忆,但锻造铁画的每一个步骤,都深深印刻在她内心深处,即使想不起来过往,那种源自骨血中的本能依旧督促她将事情做到最好。
“我制作铁画的时候会开直播,大家想看的话,可以来这个直播间。”
边说聂慈边将《泛舟》所有的零部件组合在一起,先大后小,先远后近,层层叠叠地使景物呈现在洁白的羊毛毡上。
安时瀚不错眼地看着她的动作,又将直播间的地址发给了自己的一名学生。
“我记得你家里有长辈是制作铁画的,能看出这人的师门吗?”
学生名叫徐栋,祖父经营一家铁画厂,从小接触锻造铁画的师傅,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收到老师的消息,他连忙看了一遍聂慈的锻造过程,而后打字作答:
“她的锻造习惯和现在的匠人不太相似,更像数百年前的汤祖,也看不出到底是跟谁学的手艺,不过我祖父曾经做过一幅风格相似的铁画,目前收藏在淮市博物馆。”
看到这行字,安时瀚眸光微闪,聂慈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吗?那就让那个女人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到时候她只能匍匐在地上,哭着哀求自己。
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令安时瀚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没有再回复自己的学生,反而给聂云念打了个电话。
“聂小姐,我想采撷那朵百合花,需要你帮忙。”
聂云念没有立时答应下来,问道:“你先说说帮什么忙?”
安时瀚也没隐瞒,直截了当吐露出自己的想法:“淮市博物馆有一幅铁画,与聂慈正在锻打的《泛舟》在风格上格外相似,只要你这个亲姐姐拿出证据,证明聂慈偷师徐家的手艺,就能扼断她最后的生路。”
聂云念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安时瀚不必细想就看得分明,因此只要自己能够达成她的目的,这个女人肯定会不择手段地帮他。
电话那端半晌没有回应,安时瀚也不着急,用电脑登录微信,给身在淮市博物馆的好友发了条消息,让他将徐栋祖父曾经铸造过的铁画拍下来。
那个朋友姓衡,恰好是博物馆管理员,没多久便将图片发了过来。
“怎么,难道你不忍心对聂慈下手?是了,她终究是你的亲妹妹,一母同胞,跟以前那些货色完全不同。”安时瀚刻意拉长了声调。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聂云念特地走到花园的角落,压低声音道:“你有多大把握?我之前已经失败过一次,若是再被聂慈抓住把柄,就不能轻易脱身了。”
近段时间正是她转型的关键期,本就格外紧要,万一再生出纰漏,恐怕会错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
偏偏她又不甘心就此罢手,放过聂慈。
毕竟聂景森心里还挂记着那个女儿,即便登报断绝关系,依旧没斩断父女之间先天存在的亲缘。
如此一来,只有让聂慈成为整个聂家的污点,让聂景森彻底对她失望,聂家的一切才会属于自己。
“你放心,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安时瀚明白聂云念的顾虑,但他对自己颇具信心,言辞间透露着一丝傲慢。
许是得到了男人的鼓舞,聂云念的眸光从犹豫逐渐转为坚定,她咬紧牙关道:“好,我会帮你找到‘证据’。”
聂慈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算长,但她却十分了解聂云念的性子,这个姐姐仿佛血蛭,一旦找到机会,就会将猎物彻彻底底吞噬殆尽。
她没有主动找上门,并不意味着她打算放过自己,安时瀚便是最具说服力的证据。
这天安聂慈接到了初中同学余湘打来的电话,“小慈,我去你的直播间看过了,你最近是在打造铁画对不对?”
聂慈应了一声。
余湘是原身的好友,以前对原身很是照顾,只不过最近几年联系才少了些。
“我爸爸是淮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他们准备和铁画研究会一起筹办作品展,想搜罗一些民间的铁画作品,你能不能送一幅作品参展呢?等为期三天的展览结束后,就把作品归还给你,如果有人看中了你的铁画,价格合理的话,也可以直接卖出去,你就帮帮我吧。”
余湘不住恳求,又将所有细节安排妥当,再加上聂慈本就不排斥参加博物馆的展览,思及她对原身的照料,便点头同意了。
“我就知道小慈最好了!我待会就去跟爸爸说,让他把你的作品挂在展厅里最显眼的位置,这样一来,参观的观众肯定会觉得这是名家作品,出高价把铁画买下来。”
余湘语气中透着一股兴奋,仿佛已经看见了众人竞相购买《泛舟》的场景。
“铁画展览是什么时间?”聂慈主动发问。
“大概半个月之后,那天淮市要召开有关传统艺术的学术论坛,论坛结束后,那些大师就会来展厅观展,也会有许多媒体发布报道,我在你直播间看了好几天,小慈的铁画做的特别好,届时肯定能吸引大家的目光。”
因为要把这幅《泛舟》拿去送展,聂慈也没把铁画的购买链接发到网店上,惹得不少网友在微博的评论区催促。
毕竟他们亲眼看见聂慈将灰不溜秋的铁块锤打成峰峦重叠的山水,自然想将这种以传统方式铸造的铁画收入囊中。
晃眼间,就到了淮市作品展开幕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