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又进工作室了,待会我给你录段视频,让你看看她的进步有多快。”
聂渔晓缓缓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工作室,望着坐在长桌前,全身心投入的年轻女人,她唇角往上弯了弯。
聂慈向来勤勉,昨晚雕刻的笔筒她不满意,这会儿索性挑选了一块形状相似的竹节,拿起铅笔,按照竹节最表层的纹理画出图案。
这次雕刻的花纹还是狸猫,只看铅笔勾勒草图,狸猫形神兼备,说不出的灵动可爱,比先前的那只笔筒强出了无数倍。
聂渔晓险些喟叹出声,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赶忙捂住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聂慈并未更换刀具,依旧选择了平刀,在下刀以前,她深深吸气,尽量控制着力道,让自己的发力方式更加适合竹节。
平刀划破竹青,碎末扑簌簌落在暗褐色的长桌上,她那双手极其稳当,两刀之间几乎没有犹豫,狸猫的雏形便出现在聂渔晓眼前。
去掉表层的竹青后,里层橙红的竹肌与狸猫的花纹更加吻合,聂慈没有雕牡丹,反而循着竹节的条纹雕刻成一汪湖水,有条鲤鱼摆尾跃上湖面,吸引了猫儿的视线,那双莹亮的圆眼里蕴着浓浓的渴望与新奇,说不出的精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6211462的营养液~
第103章 哑巴玉雕师(三)
聂渔晓把养姐的动作录了下来,直接发给闵茜茜,后者点开一看,随着视频的播放,她面上的吃惊之色愈发浓郁,心底也翻涌着浓浓诧异。
闵茜茜出身于雕刻世家,家族虽以木雕为主,但也有不少长辈涉猎竹雕,眼下瞧见聂慈堪称神速的进步幅度,她足足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怎么样,我姐是不是很厉害?】聂渔晓忍不住炫耀一下。
【聂慈姐简直就是大写的牛逼!】
聂渔晓坐在小马扎上跟闵茜茜聊天,聂慈却动也未动,依旧伫立在原地,用平刀打磨竹节表面,露出掩藏在竹青下的竹肌,使笔筒上的整幅图画愈发圆融温润,浑如一体。
第二次雕刻时,聂慈已经有了经验,速度自然比昨晚快了许多,转眼又过了半了钟头,她终于放下平刀,拿起软布轻轻擦拭残留在笔筒上的碎屑。
“姐,做好了吗?”
聂慈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要休息了?”聂渔晓从小马扎上站起来,一屁股坐在聂慈身边,双手托腮望着她。
聂慈抬手比划:【去店里。】
聂渔晓有些不解的问:“妈妈那边有厨师,咱们过去也帮不上忙。”
先前聂渔晓一直在a大读书,回家的次数比较少,也不清楚面馆的情况。
聂南舟请来的那名厨师,最近生出了别的心思,煮面的时候也不太上心,必须一再提醒才有动作,聂南舟不想让两个女儿烦忧,也没有提及此事,不过聂慈观察力向来敏锐,仔细询问后,便发现了一丝端倪。
【我前几天找到两道汤头的秘方,可以让妈妈试试】
聂南舟那家面店开在高新区附近的小巷子里,这片的老城区还没有改造完,尘土飞扬,道路泥泞,就连光线都是昏暗的,而街对面则高楼林立,满眼霓虹,仿佛处于两个世界。
在高新区上班的白领薪水都不算低,他们对吃食颇为讲究,聂家面馆的店面虽不算大,但胜在汤底鲜美,面条爽弹,味道比对面那家名为飞云阁的私房菜强了许多。
可惜近段时间厨师的水平一再下滑,已经流失了不少老客,甚至再过不久,厨师还会离开这里,转投别处。
想起养姐煮的海鲜面,聂渔晓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她点头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聂慈身后,姐妹俩搭乘地铁,往高新区的聂家面馆赶去。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聂慈跟聂渔晓走进来时,店里除了聂南舟和厨师以外,再也没有旁人。
“你们怎么来了?”
聂南舟分别接过女儿手里的挎包,放在柜台后面的沙发上。
“您不知道,姐姐做的海鲜面可好吃了,这次她踅摸了两道汤底,您看看能不能用在店里。”聂渔晓主动解释。
聂南舟没想到养女还会熬汤,她挑了挑眉,拉住聂慈的手,二话不说,将人带到后厨。
“店里的菜蔬还剩下不少,冰箱里也有海鲜和肉类,需要什么材料直接拿就是。”
厨师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出头,他上下打量着聂慈,眼底划过一丝不满。
面前的小姑娘他见过几次,好像才二十三、四岁,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指不定都没进过厨房,现在竟主动提出要熬汤底,究竟是她疯了,还是聂南舟疯了?
“老板,最近的原料也不便宜,没必要这么糟践东西吧”厨师意味不明地道。
“孩子想帮家里出一份力,试一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聂南舟语气平静。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聂小姐究竟有什么本领,居然来自家面馆砸场子!”
对面那家飞云阁的老板曾经找到他,给出双倍薪水挖墙脚,原本厨师还有些犹豫,觉得聂南舟为人处事公允厚道,一时间尚未做出决定。
但看见这对母女一唱一和的行径,他心底无端升起了一股火气,恨不得即刻便离开这里。
聂慈进厨房的档口,厨师打开手机,给飞云阁的老板发了条信息。
【我愿意加入飞云阁】
过了半晌,那边回复道:【从明天开始,徐师傅就来飞云阁上班吧,损失的工资飞云阁可以给你补齐】
飞云阁主要经营私房菜,面点只是其中之一,按说没必要跟一家小小的餐馆较劲,偏偏聂家面馆的老板得罪了雪依小姐,飞云阁这才花费重金,打算将厨师挖过来。
谈妥了跳槽事宜后,厨师走到厨房门外,他双手环抱于胸前,冷眼觑着聂慈手上的动作,神情透着一丝讥诮。
聂慈翻出几只鲍鱼,处理干净后,直接放在锅里熬煮,里面还加了火腿片和干香菇,开大火煮沸后,她又往里加了葱段和老姜去腥。
聂慈并不打算做鲍鱼面,只是用它来熬汤底,她将炉灶转为小火,从冷藏室取出墨鱼,三两下祛除墨鱼表面的筋膜,切成十字花刀。
去掉筋膜后,墨鱼肉呈现出一种鲜嫩的乳白,聂慈用极细的水流将其冲洗干净,擦干水分,用盐、蛋清、黄酒腌制。
看到聂慈堪称利落的动作,厨师面色黑如锅底,他怎么也想不到,聂南舟这个哑巴女儿还真有几分本事。
锅里炖煮的汤水溢出阵阵白汽,其中夹杂着霸道鲜美的香气,聂渔晓馋得不行,赶忙离开厨房,不敢再在这里多留。
熬汤期间,聂慈将雪菜挤干水分,放在锅里翻炒,还加了几粒冰糖提鲜。
雪菜的咸香与墨鱼的q弹完美融合在一起,再配上锅里炖煮的高汤,味道甚是奇妙。
恰在此时,聂渔晓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妈妈,这位先生找您有事。”
聂南舟一眼便认出来,男子是对面飞云阁的老板,姓管,具体叫什么她不太清楚。
“管先生怎么有空来这里?”
管云深深吸气,眸底划过一丝满意。
原本他想将聂家面馆的厨师挖走,只是为了给雪依小姐出口恶气罢了,哪知道自己居然小瞧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厨师,仅凭他熬煮的汤底,比飞云阁的主厨还强上三分。
“管某之所以登门叨扰,是为了贵店的厨师,我们已经和徐师傅商量好了,从明日起前往飞云阁上班,希望聂女士不要介意。”
顿了顿,管云眼角眉梢露出几分得色,“厨师的功底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他需要更大的舞台施展才华,而不是呆在一家小小的面馆里,蹉跎一生。”
聂渔晓听的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管先生,你莫不是误会了,厨房里熬汤的人是我姐姐,不是厨师。”
闻言,管云面上的笑意一僵,他眸色暗沉,几步冲进厨房,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厨师。
而灶台前,则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女人忙里忙外。
聂慈将炒好雪菜墨鱼倒入汤中,香气变得愈发浓厚,让人口舌生津。
她没有继续煮面,只抬眼望着聂南舟,用手比划:
【有了这锅汤底,就算换了厨师也无妨】
聂南舟鼻间涌起一股涩意,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养女发现了端倪。
管云看不懂手语,此时难免有些焦急,他迈步走到厨师跟前,皮笑肉不笑道:“这锅汤底挺不错的,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方?”
“管先生也说了是独门秘方,我们自然不能泄露,老徐,既然你已经攀上了高枝,就跟管先生一起走吧。”
厨师也没想到新老板来得这么快,他望着聂南舟,嗫嚅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涨红着脸离开聂家面馆。
等两人走后,聂慈接着比划:
【每天晚上我把料头和汤头弄好,您只要再雇两个人帮忙卖面即可,倒是不必再招厨师了。】
聂南舟低下头,用指腹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好,妈妈都听你的。”
眼见着天色还早,聂慈又准备了红油肥肠的料头,肥肠事先卤过,香料的味道早已浸润至每一寸,再加上刚出锅的红油,这样的口感谁也抵抗不了,就连口味清淡的聂南舟也吃了好几块肥肠。
往常晚上来面馆的人不多,聂南舟过了下午便会关闭店门,但聂慈炒制出来的料头味道极其诱人,吸引了不少顾客,母女三人忙到天色黑透才回家。
此时飞云阁还在营业,管云坐在沙发上,曲起指节轻叩桌面,他瞥了眼近前的厨师,问道:“那个年轻女人真是聂南舟的女儿?”
厨师忙不迭的点头,他边擦拭额角的冷汗,边道:“聂南舟的长女是个哑巴,因为说不出话来,很少出现在外人眼前,谁也不知道她的厨艺这么好。”
管云气得浑身发抖,他的本意是想给聂南舟一个教训,让她别再跟雪依小姐作对,现在她女儿掌勺,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人挖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厨师猜不到新老板的想法,他深深吸气,大着胆子问:“老板,我明天早上来上班吗?”
管云看见这个蠢笨的厨师都觉得心烦,他冷笑一声:“既然聂家有了新厨师,你也不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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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哑巴玉雕师(四)
厨师离开聂家餐馆后,聂慈每天夜里会烧制料头,她的厨艺堪比国宴大厨,做出的雪菜墨鱼面和肥肠面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味,没两天便在高新区打响了名声,顾客愈发多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管云气得眼前发黑,却没有别的办法。
这天聂慈正在家里琢磨高浮雕刀法,还没等她动手试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走上前,透过猫眼朝外看去,发现是一名俊朗斯文的青年,他面容白皙,五官精致,那双眉眼隐隐与聂南舟有几分相似,除了魏叔延还能有谁?
聂慈把门打开,神情淡漠地望着魏叔延。
魏叔延从来没把这个哑巴放在眼里,他开口问道:“她们人呢?”
聂慈没有吭声,说实话,她和聂渔晓抱有同样的疑惑,当年聂延被魏振远带走前,分明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难道十年可以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吗?
“我倒是忘了,你一个哑巴不能回答。”
魏叔延眸底蕴着深浓的恶意,他心思连转,觉得自己不该放过这样的机会,要是能在聂家找到雕刻笔记,他也不必再在聂南舟母女身上浪费时间。
想到此,魏叔延作势要推开聂慈,他抬手按住女人的肩膀,推了……但没推动。
青年不由皱起眉,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许,但聂慈却仿佛一尊石雕似的,牢牢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让开!”魏叔延沉声呵斥。
聂慈扫也不扫他半眼,砰地一声阖上房门,将魏叔延阻隔在楼道里。
“你是疯了不成?一个哑巴还敢这么胡闹,当心我让聂南舟把你赶出去,届时像你这种没用的残废只能流落街头。”
魏叔延本以为自己的威胁能够吓住聂慈,哪曾想这个女人软硬不吃,完全不打算将他放进门。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雪依雕琢玉料的神态,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人都融入玉雕之中,这样的她让魏叔延格外欣赏,同时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满足雪依的心愿,亲手将聂家的雕刻笔记交给她。
在门外等了两个小时,聂南舟母女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知是何缘故,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无奈之下,魏叔延只好转身往下走。
聂慈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恰好看到了青年离去的背影。
魏叔延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号码早就被聂慈拉进了黑名单里,除非换号,否则他根本联系不上养母和养妹。
直到魏叔延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聂慈才回到工作间。
如今的她已经掌握了最基础的留青竹刻,也就是平雕,现在她打算学习高浮雕法,这种雕刻法门要比平雕更复杂,对匠人的要求极高,下手必须稳当,眼力也不能差,不然很难做到镂空的效果。
聂慈在工作室内一遍遍磨练着自己的刀工,在不断的失败中,她以一种极为惊人的速度汲取经验,将各种刀法都牢牢印刻在脑海里,即便短时间内无法融会贯通,假以时日,聂慈肯定能成为华国境内最顶尖的雕刻大师。
竹料不同于金玉象犀,天生透着几分难言的清雅,因而竹料的成本虽然不高,但品相上佳的竹雕价值却不菲。
今日聂慈没有选择竹节雕刻,反而挑了一块竹根,竹根色泽暗沉,放在手里颇有分量,她眯眼端量着竹根上残留的瘢痕,觉得与松枝颇为相似。
垂眸思索片刻,聂慈抿了抿唇,直接下刀,先将竹根内部掏空,而后又打磨出大小适宜的竹盖,严丝合缝的扣在上面。
聂慈也是心血来潮,才会做这么一只竹壶。
有了基本的雏形后,她也不着急,拿起修光刀不紧不慢地打磨形状,按照雕刻笔记中的法门,以高浮雕法在竹根表面雕刻出相应的花纹,仅用了寥寥数刀,松树的雏形便显露在外,配上竹壶的形状,更添几分雅致。
转眼又过了三天,聂慈终于雕好了这只竹刻小壶,聂渔晓小心翼翼地把竹壶放在掌心,生怕一个不察,摔坏了精巧绝伦的艺术品。
闵茜茜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瞧见聂渔晓的动作,难免有些眼馋,催促道:“让我看看竹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