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谓的不会有损本王的威名,”从冯良家里出来,卫珩声音里憋着火,“就是告诉别人本王天天在家里打老婆?”
阮秋色心虚得很,低眉顺眼地看他:“我都是为了帮王爷套话嘛……要是不这么说,那冯夫人怎么会告诉我,冯良平素便很难控制自己的脾气呢?”
按照冯夫人的说法,冯氏武馆自去年起,生意便有了颓败之象。尤其是去年年底,对家挖走了武馆里数名优秀的师傅,历经几代人的冯氏武馆遭遇了空前的危机,几乎要入不敷出,全靠祖辈传下来的积蓄往里添补。
冯良原本就有些情绪不稳的毛病,随着武馆的衰落愈演愈烈,甚至在家里也偶尔会动起手来。
至于冯良是如何发疯的,冯夫人却三缄其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提及。
阮秋色怕问得多了打草惊蛇,安慰了她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大半日的工夫过去,阮秋色与卫珩将那册子上记载的病人家里挨个走访了一遍,快到黄昏才回到了投宿的客栈。
阮秋色累得瘫倒在卫珩房间的床榻上,一动也不肯动:“王爷,这一日的调查,除了知道这些发疯的人家里现在都很穷以外,还有什么收获啊?”
不光是罗瑞安,陆逢春和冯良,其余几人家里的境况亦是不佳。要么是宽敞的宅邸空无一物,要么是家宅都没保住,寄居在亲戚家里。
卫珩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道:“不是穷,而是家道中落。”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很突然的家道中落。”
今日调查到的诸人多是商户出身,家里颇有积蓄,只是在半年内突然发生了变故,不仅生意一落千丈,还欠下了不菲的债务。
阮秋色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他:“那说明什么?他们是承受不了由奢入俭的打击,才突然疯了吗?”
她想想也觉得不可能,突遭变故的生意人多了去了,就算是想不开,大多也是冷冷静静地自寻短见,极少有疯到街上去的。而这青州一连出了七个疯子,知府又百般隐瞒,其中必定有什么古怪。
“除了这个,我们至少还知道两件事,”卫珩淡淡开口,“第一,这些人发疯之后的行为,与他们原本的性格有关。冯良易怒,便上街伤人;而像那文弱的杜从英,就只是痴痴傻傻说胡话。”
“第二,这些人做的生意并无什么联系,住得也相去甚远,并且家中无人罹患相同的疯病,可见这病不会传染。这几人同时发作,一定有什么隐藏更深的共通之处,比如去过同样的地方,或是见过同样的人。”
阮秋色静静地听完,茫然道:“可是他们的家人口风那样紧,根本问不出什么。我们也不能去他们的房里搜查,如何能找到他们的共通之处呢?”
“我们已经找到一个了。”卫珩轻呷了口茶,“他们近期都花了很大一笔钱。”
以这些人的家底,便是生意上突然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倾家荡产,甚至要向高利贷借债。除了那姓陆的赌徒,其余几名病人家里都说不知道借来的钱被用在了哪里。
阮秋色眨了眨眼:“花了一大笔钱,能说明什么?”
“不能说明什么,”卫珩将茶杯搁在桌上,“只是花了一大笔钱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
他目光平静地对上了阮秋色的眼睛:“而且这个人,我们可以问,也可以搜。”
阮秋色突然明白过来,眼睛一亮道:“王爷是说——”
“胡坤。”卫珩说出了答案。
***
他们没有立刻找去胡坤府上,一来是卫珩说时机未到,还要再等一个人来;二来是因为,阮秋色的肚子响了起来。
晚饭时间到了。
“走吧,”卫珩看了她一眼,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想吃什么?”
“刚才……路过了个夜市。”阮秋色眼里亮晶晶的,“现在应该已经开张了,会有很多美味的小吃吧。”
卫珩的眉毛微微拧了一拧:“……小吃?小贩们露天叫卖的那种?”
阮秋色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心里的抵触,一时也泄了气:“我忘了王爷应该是不吃这种路边摊的……”
卫珩在吃喝方面其实并不挑剔,只是自小养成的习惯牢不可破,来路不明的食物,他是一概不会吃的。
在军中,高级的将官有自己的小灶,回京之后他也只在大理寺或者王府中用饭,所以一听到街边的小吃,第一反应便是觉得危险。
可是阮秋色方才说起那夜市的神情太过期待了些,卫珩思量了片刻,终是不忍心让她期待落空,便轻咳一声道:“偶尔尝试一下……也算是体恤民情。”
阮秋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夜市紧邻着街道,挂满了各色灯笼,一入夜便是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道路两旁挤满了小摊贩,蒸腾的白气弥散在空中,裹挟着食物的香气,让人口舌生津。
阮秋色手里拿着一串热腾腾的红豆糯米圆子,小心地咬了一口,却还是被里面滚烫的红豆沙烫得直哈气。
她慢吞吞地吃了一个圆子,又把剩下的举到卫珩面前:“王爷你吃吗?”
卫珩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进来到现在,你已经吃了一碗海鲜馄饨,一屉虾仁包子,还有糖葫芦,桂花糕,五串烤鱼外加一碗杏仁酪。难道这几日本王没给你吃过饭?”
阮秋色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她只是举着那串圆子,眼神像小狗一样充满期盼:“王爷吃一个吧,还有什么比和喜欢的人逛着夜市,分食同一串红豆糯米圆子更美好呢?”
卫珩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因为这个句子他已经熟悉得能倒背如流了。
阮秋色方才正是用一模一样的句子,说服他吃了一个糖葫芦,一口桂花糕,一串烤鱼,还有好几勺杏仁酪。
呵,这样拙劣的话术,怕是连三岁小孩也哄不过,还想糊弄他?
断案如神的宁王大人这样腹诽着,然后面无表情地接过那串糯米圆子,两三口吃下了一个,才将竹签递还给她。
阮秋色的嘴角果然弯了起来,满眼都是得逞之后的心满意足。
戏弄了他,就这样高兴吗?
卫珩在心里笑她幼稚,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雀跃的小表情。
还挺好看。
阮秋色浑然不觉他的注视,只是对着那串圆子傻乐。
喜欢的东西便想让他尝尝,这再自然不过了。
但她还有着暗搓搓的私心——分食同一样食物,就仿佛是和身旁这个人更亲密了一点。
这样一想,这圆子便不是普通的食物,简直相当于他们爱情的信物。
每吃一口都觉得甜蜜呢。
正在这时,有对小夫妻从她身边走过。道路狭窄,妻子的胳膊肘撞了阮秋色一下,那串圆子便掉在了地上。
这小小的变故惊扰了卫珩的注视,他目光一转,落在那对夫妻身上,立时便让人生出些压迫感。
“真是对不住……”那对夫妻满脸歉意,不住地道歉。
卫珩却只是盯着他们俩交握的双手,眼里若有所思。
他不觉得和喜欢的人逛着夜市,吃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美好的。但像这对夫妻一样手牵着手,倒似乎有几分令人舒适。
卫珩心里微微一动,就想起他昨晚才说了今后要恪守礼数,总不好这么快就食言。
那丈夫见卫珩一直盯着他们,便讪笑一声,小心地开口道:“要不,我再给这位小娘子买一串?”
“没事没事,”阮秋色回过神来,忙朝着那对夫妻摆摆手,“不碍事的。”
看着那对夫妻转身走了,她才回头去看躺在地上的圆子,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没关系,夜市上还有这么多吃食,再找一样来与卫珩分享,又是新的爱情信物。
正当她左顾右盼地寻找新吃食的同时,既动了牵手的念头,又不愿打破承诺的卫珩也在心里做了决断——
左右今晚夜色甚好,若是阮秋色主动来牵,他不躲便是。
信守承诺的宁王大人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来他想要的牵手。
反而被塞了满嘴的绿豆糕红枣酥臭豆腐和酥炸丸子。
阮秋色则完全没发现身边的男人神情越来越郁闷。她默默吃完最后一口食物,拍着鼓鼓囊囊的肚子,长出了一口气道:“今天真是满足呢。”
卫珩淡淡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阮秋色眨巴着眼睛看他:“王爷好像不高兴?是没吃饱吗?”
“吃饱了便要高兴?”卫珩斜斜地瞟了她一眼,“让阮画师高兴也太容易了些。”
他这样说,便是真有些不高兴了。
阮秋色左思右想,今晚她都没有非要赖着同他有些亲密的举止,他有什么可不高兴呢?难道是白日里她编排他吃软饭赌博打老婆,他的气还没消?
想到这里,她便凑近了些,从他帷帽下面仰视着,去看他面上的神色:“王爷是因为今日我与你假扮夫妻的事不高兴吗?”
卫珩低垂着眼睫,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小姑娘。她此刻离他极近,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揽在怀里。
原本有些发闷的胸腔因为她的靠近,忽然涌出些愉悦来。卫珩看着阮秋色思量了片刻,这才低低开口道:“本王觉得,阮画师是个虎头蛇尾的人。”
阮秋色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罢了。”卫珩叹了口气,明白她一时半会儿是开不了窍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忽然抓住了她的右手,慢条斯理地拢在了掌心。
然后偏过头,对着双眼圆睁的小姑娘,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假扮夫妻什么的,总要有始有终才好。”
第63章 可怜(有新增) 一起愉快地查案吧!……
阮秋色有些呆住了, 怔怔地被他牵着向前走。
眼下不过孟春时节,天气算不上暖和。她一路拿着各种小食吃个不停,手在夜风里吹得冰凉。
此刻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暖着, 却觉得微微有些麻痒。
被他牵着走出了十几步, 阮秋色才像是回过神来, 忍不住去看他们交握的双手。
莹白如玉, 五指纤长的是他, 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有些发红的小手包覆得严严实实,说不出的踏实妥帖。
阮秋色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安分地跳快了些。
“王爷,那我们要假扮到什么时候, 才算是有始有终啊?”她抬眼去看卫珩,小声地问了句。
卫珩被她的声音一惊, 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轻咳一声道:“……等逛完了这里。”
然而直到他们走在了回客栈的路上,卫珩也没有松开阮秋色的手。
阮秋色一路上偷瞄了他无数次,也没从他目不斜视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他是想案子入了神,忘了手里还牵着她吗?
忘了也好,阮秋色暗暗偷笑。反正这样的亲密, 能多一刻是一刻。
就好像是, 偷来的欢喜。
卫珩帷帽下的面容平静无波,内心却是波澜壮阔。
赶、紧、松、手。
理智在无声地呐喊,从夜市门口到现在,已经喊得声嘶力竭。
然而他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不仅丝毫听不见主人的心声,反而还将掌心的小手握得更牢了些。
恪守礼数,信守诺言的宁王大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以“假扮夫妻”这个蹩脚的借口, 硬生生将人家小姑娘的手牵了一路,直到进了客栈,上了楼梯,站在了阮秋色的房门前面,还有些不想松开。
说好的克己守礼,不会逾矩半分呢?
宁王大人攥着姑娘的小手,站在人家房门口苦思冥想,该如何给自己自相矛盾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爷,”阮秋色眨巴着眼睛看他,眼里似有些担忧,“案子很棘手吗?”
卫珩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听到她这一句,便有几分讶然:“为什么这么问?”
阮秋色举起他们交扣的十指摇了摇,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一路上你想案子入了神,都忘记把我松开啦。”
卫珩有些愣住了。
他遍寻不着的借口,她一早便帮他找好了。
阮秋色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以为他是觉得不好意思,赶忙解释道:“我知道王爷很守礼节的,是我故意没提醒你,想多赖你一会儿。”
卫珩听她将自己的小心思说得这般坦荡,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会有这样坦诚直白的女子呢?有几分喜欢便悉数说给他听,还总是暗戳戳地投怀送抱,被他寻着借口牵了手,还以为是自己占了便宜。
他低垂着眉眼看她,觉得她实在是有些傻。
那傻气像个针尖儿刺在他心口,让他细细密密地疼。
“嗯。”卫珩低低地应了一声,松开了手,“进去吧,早点休息。”
阮秋色并没多想,朝着他扬了扬嘴角,就转身去开房门上的锁。
卫珩突然想起了那本《风流王爷俏女官》里写过的一句话。说是若有个人,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怜的地方,你却觉得她可怜,那你就是喜欢她。
他初看到这话时,只觉得说得毫无道理。然而此时此刻,他突然懂了其中的玄机。
喜欢就是这样一种毫无道理的情感,一旦沾上了,对方一丁点的委屈也会在你眼中无限地放大,发酵成这世上只有你能看到的可怜。
他不想让她可怜。
“其实……”卫珩看着阮秋色的背影,在她身后低声说了句,“方才回来的路上,本王没想案子。”
“嗯?”阮秋色鼓捣着门锁,不明所以地接了口,“那王爷想什么呢?”
卫珩没有回答。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忽然贴近了些,从背后将阮秋色拥进了怀里。
他一手揽着她的肩头,一手环上她的腰腹,微微地弯着身子,让她的后背与他密实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