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披着玄色的外袍,满脸寒霜地看她:“你来做什么?”
“我来……”
阮秋色一张口,声音都不对了。不光是比往日甜而软,内里还有种清浅的媚意。她晃晃脑袋,只觉得晕晕乎乎的,想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知道身上热得难受,心里也热得难受。
“我来……”她睁着一双迷惘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卫珩玉色的肌肤,全然想不起自己方才的豪情壮志,“……我是想做什么来着……”
卫珩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对劲的小姑娘,他冷冰冰地开了口:“阮画师这又是什么招数?”
卖可怜还不算,开始装失忆了?
他的声音落在阮秋色耳中,朦朦胧胧的,像是离得很远。那声音听起来像深山里的泉水,有些令人舒适的凉。
他不光声音是凉的,人也是凉的,阮秋色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就是知道。
卫珩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她回答。
阮秋色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眼底雾气氤氲的,像只误入了别人家后花园的鹿,明明踩得主人家地里一片狼藉,眼神却无辜得很,你若是对她发火,倒像是你在咄咄逼人。
三更半夜,从上锁的房间里爬窗出去,与别的男人一起喝酒,怎么她还无辜上了?
英明神武的宁王大人十分确信,眼前的女子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犯人都要狡猾。
对付狡猾的犯人,心要更硬些才行。
“你若是无事,”他冷着脸准备将门关上,“就回——”
他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眼前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扑将上来,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她滚烫的小脸在他胸前毫无章法地蹭了蹭,将卫珩的衣襟蹭开些许,肌肤相贴处只觉得沁人心脾的凉。那凉意舒服得让人想叹气,也让她一片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许。
“我来……”阮秋色在卫珩怀里缓缓地抬起了头,眼睛迷蒙地望过去,声音柔柔道:“我来让你哄我呀。”
***
夜色渐深,老中医傅大人美滋滋地泡了个养生脚,心满意足地解了外袍,打算扣了门栓上榻。
《内经》有载,夜半子时,肝胆之间血气旺盛。人若在此之前陷入深睡,方可护身益气,不致风邪外侵。现在是亥时初刻,此时就寝,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他还没走到跟前,房门“砰”地一下便被人推开了。
傅大人看着门外衣衫不整的宁王大人,心情有些复杂。
自打二月初,宁王抱着阮秋色,一脚把他从睡梦中踹下床去,傅大人便告别了他的夜夜好眠,三不五时地要被召唤到王府。
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他软玉温香在怀,为什么还要往他这个中老年男子的房里跑呢?
夜深人静,卫珩也没戴帷帽,此刻面上染着淡淡的潮红,望着傅宏,神情颇为纠结。
他容貌昳丽得过分,傅宏不敢直视,便偏了头无奈道:“王爷深夜来老夫房里,有何贵干呐?”
卫珩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才道:“阮画师……行止十分异常,不知是何缘故。”
“哦?”傅宏诧异地撩了撩眼皮,“怎么个异常法?”
那名唤玉堂春的酒用料考究,不逊于宫中的秘方,按道理对人体是没有任何伤害的。
“……”卫珩启了启唇,却有些欲言又止,“她……有些发热,意识也不甚清醒,身上像是有些发软。”
傅宏抚了抚胡须,像是丝毫不觉得奇怪:“还有呢?”
还有?
卫珩皱着眉头想了想方才阮秋色的所作所为,耳根渐渐红了。
那抹红色淡淡地蔓延,晕上了颊面颈项,将往日的清冷自矜尽数击碎。冷酷无情的铁面阎王,难得显出一丝狼狈来。
阮秋色异常的地方还有很多,只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比如一贴上人的身子,便怎么也不肯松开,一双小手还软绵绵地扯他衣襟,扯松了便拿小脸贴着傻乐。她脸上温热,烫在他心口上,让整个胸腔里都沸腾起来。
她还不肯好好在凳子上坐着,非要扯着他去坐床。卫珩被她缠得无法,刚认命地坐在床沿,怀里就窝进了一个软软的身子。
她像是半点不知道害羞,好像身下坐着的不是男人的大腿,而是个没知觉的木头椅子——虽然以他浑身僵硬的程度,触感估计和木头差不了多少。
又比如,她非要脱了身上的衣服,动作还麻利得要命。他一不留神,就见她扯开了腰带随手抛向了远处,等他捡回了腰带,眼里便落进了一个莹润秀气的肩头。
卫珩慌乱地别过眼,耳畔还能听到衣料窸窸窣窣,不知道她还在脱什么。宁王大人被逼到了极限,捡起床上的被子往她身上一罩,三下五除二地将人裹成了个动弹不得的蚕蛹,便慌不择路地逃出了门。
“……没有了。”卫珩不自在地低咳一声,“这些还不够异常?”
傅宏沉吟半晌,迟疑道:“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卫珩闻言,面上的神色顿时冷了几分:“傅大人,本王不喜欢旁人同我开玩笑。”
“没开玩笑啊,”傅宏一脸的莫名其妙,“您让微臣送的酒里,羊藿,豆蔻,迷迭,百合,一应俱全的,谁喝了不都得这样吗?”
卫珩被他说得一怔,直觉到有什么不妙:“你口中那些药……”
“这方子前朝妃嫔们最喜欢用,”傅宏认真道,“是叫金玉合欢散,别名‘颤声娇’。刚进宫的秀女大多矜持古板,便常常向太医院要了这个,去讨皇上的欢心。”
宁王大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面色灰败,牙关紧咬:“……解药呢?”
“谁会随身带解药啊……”傅宏随口一应,瞥见卫珩杀气腾腾的眼神,忙不迭道,“微臣这里多少有些退火的丹丸,调配一下也能解了药效,只是起效慢些……”
他说着说着才觉得哪里不对:看卫珩的神色,分明是不知道那酒里有东西。当时那送酒的小厮说的是“这是店里最贵的酒”……
傅宏恍然大悟——只怕就是这句“最贵”,才惹出了今晚这场误会。
助纣为虐的傅大人想到这里,马不停蹄地奔至药箱边翻翻捡捡,企图用最快的速度配好药丸,在卫珩意识到什么之前,赶紧把他打发走。
然而冷静下来的铁面阎王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卫珩的声音阴沉地响在了傅宏身后:“傅大人,你明知道那酒有问题,还让她喝?”
傅宏动作一顿,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正对上铁面阎王阴恻恻的眼神。
“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
***
卫珩带着解药回到房间时,阮秋色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里,裹得像只蚕蛹。她两只眼睛睁得很大,目光却像是落在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走近,她却不再像方才那样闹腾,只是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她唇上还留着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一看就知道这段时间对她来说怎样难耐。
卫珩轻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把药倒在手心里递过去:“你喝的那酒有问题,这是解药。”
阮秋色安静地躺着,看也没看那药一眼,只是嘴唇闭得紧紧,全无吃药的意思。
“快吃,”卫珩将手递到她唇边,“不是难受吗?”
阮秋色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居然强硬地将头一偏,硬邦邦挤出一句:“不吃。”
卫珩只当她热得糊涂了,闹起小孩子脾气不肯配合,便扳着她的脸强行转了过来,声音也严厉了几分:“不吃也得吃。”
阮秋色扭着脖子挣扎得厉害:“我不吃!”
卫珩心里一急,控住她下巴,就要将那药丸往她嘴里塞。阮秋色小脸胀得通红,咬紧了牙关,硬是不肯松口,卫珩塞了几回,都不得其门而入。
阮秋色闭着嘴,眼里藏着满满的火气,挑衅地看他,像是在说,你使出什么样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我。
第69章 惩罚 你若是输了,便要亲我一下。……
卫珩皱眉盯着她看了片刻, 突然捏紧了她颌角,迫得阮秋色张开了嘴,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那几粒丸药倒进了她嘴里。
阮秋色一惊, 想要再把药吐出来, 嘴巴却被卫珩捂住了。那药丸沾水即溶, 淡淡的苦味弥散在口腔里。她怒视着卫珩的眼睛渐渐暗了下去, 知道自己心里便是再执拗, 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卫珩看她不再挣扎,便将手松开,让她静静待着, 等解药起效。阮秋色得了自由,立刻将身子扭向了床里, 只留给卫珩一个裹得密不透风的身子,和一颗气鼓鼓的后脑勺。
那后脑勺和身子之间,还连着一段白皙细腻的颈子,半掩在发间,吊着一根浅青色的丝绦,在颈后系了个双挽的结。
卫珩知道, 那丝绦延伸下去, 是一片天青色的云缎,上面绣着浅红色的莲花。方才他惊惶失措地别开了眼,所以看得也不分明,那片片莲叶下面,是不是还绣着两条游鱼呢?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那两条锦鲤似的小鱼,游在她身前薄薄的衣料上。女儿家的肚兜小小一片,鱼儿怎么肯安生地待着,一定是逮着个机会, 便迫不及待地跳脱了出来,贴着她的身子,游到她光洁无瑕的背上去了。
卫珩有些口干舌燥。他向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直到后腰抵在了桌边。他顺势坐下来,强迫自己咽下几口已经冰凉的茶水,却没觉得脸上的燥热消退半分。
那小鱼坏得很,还在黑黢黢的被窝里四处乱游。卫珩闭上了眼,深呼吸几次,才将身体里窜动的某些念头压了下去。
傅宏说过,那解药服下之后,两刻钟便可起效。卫珩耐心地等着,直到更夫又敲了一声梆子,才缓步走到床边看她。
“好点了么?”卫珩轻声问。
阮秋色却不声不响,仍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她呼吸声有些乱,又压抑着什么,一听便知道并没有睡着。
卫珩又问了一次,仍是没得到回应,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阮秋色的性子,若真恢复如常,不会这样闷着不理人的。难道……
卫珩担心那解药出了什么岔子,连忙俯下身子,将她连同被子整个翻转过来。
一对上阮秋色的眼睛,他顿时愣住了。
小姑娘两眼哭得像兔子似的,通红通红,还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地涌出来,顺着眼角流进鬓发里。她整张脸也憋得通红。许是方才压抑着哭声,唇上的齿痕又重了些,看得卫珩心里一抽,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阮秋色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方才躺过的那片枕头上都是一大块水痕,满满地控诉着主人的委屈。
“你……”卫珩用拇指轻轻抹掉她睑下的泪滴,声音轻得近乎低喃,“……你哭什么?”
有什么伤心的事,要哭成这样呢?
还是说,误喝了那催情的酒,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了脸,才羞愤得哭了?
阮秋色原本咬紧了牙关,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但此刻被卫珩按着与他四目相对,那些卑微得让她生厌的委屈便源源不断地从眼里汹涌而出,全被他尽收眼底,根本无所遁形。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她一开口,喉间便酸涩难言地抽噎起来,说话断断续续,怎么也连不成句。
卫珩以为她是在气自己强迫人吃药,便难得耐心地哄着:“不吃药你会难受。”
“那也、也不关你的事!”阮秋色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句完整的话,“什么都要按你的心意来,我本来还在生气的,你不哄我,还给我喝那样的坏酒,看我像猴子一样表演够了,又让我吃药,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吗!生气由不得我,难受也由不得我吗……”
她说着说着,眼泪流得更凶,卫珩无措地去擦,指尖才刚挨上她的脸,就被阮秋色从被子里费力挣出的手打开了。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阮秋色觉得自己在卫珩面前这样太丢脸了些,又哭得停不下来,心里又气又急,下手也越发重,揉得眼眶附近的皮肤更红了几分。
卫珩见她这样,心里又软又疼。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和缓道:“本王不知道那酒里……是本王不好。”
这十多年来他几乎没有跟人道过歉,说出这么一句,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沉默地望着阮秋色。
小姑娘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这句道歉好看半分,她听了他的话,反而想起什么似的,咬着嘴唇哭得更厉害了。她整个身子都哭得一抽一抽的,两手捣着眼睛,像是有天大的委屈一般。
卫珩着实没了主意。他直觉阮秋色还有话没说,便想拉开她的手,看着她眼睛好好问一问。阮秋色却执拗起来,两手死命地挣扎,头也扭向一边并不看他:“你别碰我!”
她挣动的力气大了些,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卫珩眼里便落入了一片雪白与天青色。
他慌乱地别开视线,却在她雪白的右肩与天青色肚兜相接处,仓促地瞥见了一抹灼目的红色。
那是个纹身,只露出了边缘的轮廓,像是一片花瓣。
阮秋色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光裸的皮肤上。房间里的空气微凉,她身子有些微微的颤,但被他目光触及的地方又像是烫的。
她偏着头,余光里看到他修长好看的手探向了自己的右肩,手指轻轻触到了她的皮肤,引发了一瞬间的战栗。阮秋色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双拳攥得死紧,感觉到他的手指碰着了云缎做的肚兜,将那软布往旁边撩开了半分。
卫珩看清楚了,那是一朵红色的芙蓉花。
“这是……”他的指腹轻轻刮擦过纤毫毕现的花瓣,声音里带着点无知无觉的哑,“……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