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头扭回了正前方,然后一字一句道。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二十四就得皇上重用,赏赐无数,背后是斩落无数敌人的生命,一战成名。
心狠手辣,不近人情,是外人对他的评价。
在此时,女子重新看向这个年轻的将军,才感觉到他身上隐藏起来的杀气。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她却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羞涩欣喜的情绪不见了,女子虽然望着这张英俊的脸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转为了敬畏。
***
晚宴散了,祁憬舟独身一人回到屋里。
他将袖子里的平安符取出来,然后静静看了一会,才将平安符轻放在枕边。
“你看你看,这是我特意去给你求的平安符!跑了一天一夜呢,你可得好好带着,不然佛祖是会罚你的。”
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个娇软声音,他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那是他跟姜昭昭刚成婚不久。
姜昭昭总是很喜欢往他怀里钻,冬天里尤甚,说是取暖,窝在他怀里也不老实,一双手不是玩他的头发就是描他的眉毛。
那天晚上却没往他怀里钻,平日跟没骨头似赖在他身上的人,那刻却端端正正坐好了,身上裹着被子。
他上了床,疑惑她是不是有事情要谈,见她神情严肃,他也不由跟着紧张。
不料她却从被子里伸出手,手心里是暗红色的平安符,其上绣着金黄色的符文丝线。
符里有点鼓,估计是塞了什么符语。
他一怔,随后放松下来,接过那符。
“为什么?”
姜昭昭一笑,眉眼弯弯,伸出去的手空了,手又钻回被子里。
像裹成了站着的粽子,只露出一个好看的脑袋,眨着眸子里只有他一人的眼睛,然后说:“因为包含我全部的心意啊,你不珍惜的话,佛祖就会替我罚你。”
每句话都没关联,却好像很有道理。
虽不信佛,后来他也一直都有好好将平安符带着,即便是他俩人相看两厌的时候,他都会仔细带好。
冬天姜昭昭替他求了平安符,三年后葬身在冬日的大雪里。
没人知道他在之后的一年里是怎么扛过来的,他依旧正常的吃饭,睡觉,勤奋地处理公务,出差,看不出一丝异常。
只有祁憬舟自己知道,那饭味同嚼蜡;入眠后总梦到姜昭昭从城墙跌落的画面,半夜惊醒再难入睡;他总埋头于公务上,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好一些。
屋里有些闷,祁憬舟静静坐了一会,推开屋子走了出去,凉风扑面,抬头一望,天空的月亮很圆,也很亮,光洒向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坪,能看到长草随风摆动。
“祁将军有何事?”
驻守的士兵看到他,向他行了一礼后问道。
“无事,不用管我。”
说罢离开,那晚他坐在军营不远处的草坪上,坐了整整一晚,喝了三壶烈酒,接着第二日后连着发烧了三天。
谁都想往他身边塞人,可他忘不了姜昭昭。
分不清是愧疚还是爱,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也想不通,不想去想。
世间的女子那么多,只有姜昭昭是特别的,像一把刀剜在心上。
一直疼,割舍不掉,伤好不了,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
祁憬舟不喜喝酒,可自姜昭昭离他而去后,酒便常伴他身侧,即使不能缓解他的痛苦半分,他也会一壶一壶地喝。
祁憬舟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应了他的话般,五年后,他在战场上身中毒箭,客死他乡。
他看着天空中飘下的雪,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解脱地闭上眼,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如妖冶的花。
如果还有来世,祁憬舟想,他还要和姜昭昭做夫妻,然后用尽的力气所有对她好。
她任性也罢,占有欲强也好,都随她。
只要她愿意。
不愿意的话……那就一辈子默默护着她,也没什么不好。
***
“公子?”
“公子!”
祁憬舟听到耳边有人喊个不停,他轻轻蹙眉,睁眼却对上一张稚嫩的脸。
是年少时的白芨。
“公子你可算醒了!你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呢。”
白芨取了他额头上的温热的毛巾,伸手挨在他额头上。
“啊,烧退了。”
视线转到白芨的身后,看起来莫名熟悉。
想起来了,是他还住在祁府时的卧房,卧房里面床头的墙壁上还挂了一把剑。
那把剑他还记得,是他的第一把剑。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做梦?
一连串的疑问砸向祁憬舟,他试图从床上起来,却浑身无力;试着开口,却发不出声。
“青木!公子烧退了!”
白芨一扭脸冲门外大声喊道,喊完才问祁憬舟:“公子要不要喝水?”
祁憬舟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白芨。
“唉,公子你可算醒了,前天你睡着,第二日就发了高烧。大夫来看也没察觉出任何异常,给您针灸,然后降温。”
白芨自顾自说着:“现在您可终于醒了!”
他露出一个放松的神情,注意到祁憬舟沉默地看着他,他连忙道:“你可不知道,在你高烧的这段时间里,我跟青木都要担心死了!还好您没事。”
白芨觉得奇怪,公子为什么忽然为发高烧,大夫来看都察觉不出异常。
他悄悄问青木,公子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青木反过来呵斥了他一顿。
唉,可是真的很奇怪啊。
不过还好公子醒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真的太好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良久后,祁憬舟终于说出了话,只不过声音沙哑,像大病初愈。
白芨在他的示意下将他扶坐起来,拿了枕头垫在他身后。
听到这个问题,白芨一愣,继而在心里算起来。
“一月初十。”
“嘉庆多少年了?”
白芨疑惑,他道:“当然是五十七年,怎么了吗公子?”
“……”祁憬舟想了想,他道:“你掐我胳膊,使劲掐。”
白芨对此要求很震撼,张开了嘴,呆呆地“啊?”了一声。
“掐。”
没懂公子为什么这么要求的白芨,懵懵地点了头,听话的伸手掐了祁憬舟胳膊。
疼痛传来,祁憬舟确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如果是在梦里,他不会真切感受到白芨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刚才白芨冲屋外喊青木,他感觉到了真实。
心下有个大胆的猜测,他便让白芨掐他为证。
果然……
他重生了。
祁憬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内心的酸楚涌上,他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搭上自己的眼睛。
在床前的白芨再次愣住,他看见公子脸上滑落了一行泪,沿着脸颊落在衣领处。
“白芨。”
“啊?”
祁憬舟沉闷沙哑地声音响起。
“真好啊。”
他这辈子,还没和姜昭昭错过,没有认识,也没有发生争吵。
这辈子的他们,可以重新来过。
真好啊。
第7章 遇见不能久留,她得离开。
“不愿跟着我打仗?”
“晚辈在京城就好,多谢陈将军的好意。”
“不想试试,我看人没看错,你日后绝对能成大事。在御林军能有什么意思,出去厮杀战场才能实现儿郎的抱负!”
“晚辈志向不在此,日后若有机会,定跟随陈将军杀个痛快。”
“公子,陈将军想招揽你?”
青木跟着祁憬舟出了陈将军府,门口的小厮牵着马车候在一旁。
“嗯。”
祁憬舟上了马车,青木收回手,牵过小厮手里的缰绳,跃身上马。
“驾!”
青木一声吼,扬鞭一挥,马车轮子“咯噔”转动起来,扬长而去。
马车里的白芨将备好的茶水递给祁憬舟,欲言又止看着后者。
祁憬舟接过杯子,正欲上抬,余光看到了白芨看向他。
他回望过去,白芨又移开了视线,他皱眉,不喜这种被打量的感觉。
动作止住,茶杯平稳地被放在桌案上,他出声道:“有话就说。”
外面的青木提醒般咳嗽了两声,声音大的不能再明显了。
白芨听到后跟下定决心似的,壮胆问道:“公子,您是不是喜欢公主?”
语气很正直,好像在说什么国家大事,直白得让人一愣。
马车外传来了疯狂咳嗽的声音。
“咳咳咳!”
青木开始替白芨担忧起来,他俩昨晚投骰子,谁点数大谁就去打探公子的“私事”,赢的人就请喝酒。
至于为什么这样……实在是他们公子太奇怪了。
前一段的事情就不说了,昨日不知道听了宫里的什么消息,一回来就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他拖人去探,才知是驸马已有人选,至于谁并不清楚。
虽说不敢百分百确定跟这事儿有关,但他们觉得跟公主有关。
但让白芨问也没让这么问啊!
这种事儿不能委婉一点吗?
比如公子您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姑娘?或者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呆子倒好,直奔主题,都不知道该夸该骂了。
如果公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且据公主的表现,这么问极有可能被公子扔下马车。
青木坐马车外直抽气,生怕白芨从马车上滚下去。
马车里的白芨也很佩服自己的勇气,说完身上起了一层战栗,默默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不想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公子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一双眸子落在茶杯上,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白芨本以为公子不想回答,正打算揭过这个问题,保佑自己,就听得一声平静的语气。
“嗯。”
祁憬舟喉结滚动,他以为什么都可以来得及,但昨晚知道了姜昭昭已经选完了驸马,心里升起了一种不舒服的滋味。
上辈子的姜昭昭没有选定驸马,如果不是出现了他,他也不知道最后姜昭昭会嫁给谁。
可这辈子这么快……就选定了。
他是喜欢姜昭昭,可好像有点晚了。
这一声太干脆,白芨听完呆住了,太突然的承认让白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以公子的性格,也会有主动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他们的公子,一向对男女之情不敢兴趣,什么时候铁树开花的这么干脆了!!!
是他错过了什么吗?
同样疑问的还要青木。
他们心里,猜测归猜测,但亲耳听到公子的肯定,还是觉得震惊。
要接什么话?公主又不喜欢他们公子。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祁憬舟也没有开口了。
脑袋跟抽了一下,白芨忽然道:“要不公子喜欢沈姑娘吧,夫人也挺喜欢她的。”
年幼的白芨不知情滋味,他天真的以为情爱可以转移。
既然公主不喜欢自家公子,还不如喜欢沈姑娘呢!
沈姑娘那可是十三起就想嫁给他们公子了,而且人漂亮又温柔,每次含情脉脉看向他们公子的时候换来的却是跟冰碴一样的神情。
想想就替沈姑娘可惜。
这句话不但没有安慰到祁憬舟,还让白芨成功滚出了马车。
“我觉得可行啊。”
白芨捂着头欲哭无泪道,他跟青木并肩坐着,眼里是委屈。
青木:“……”
他也想把白芨踢下马车了。
***
一周后,武举考试结果出来,祁憬舟排列第三,被皇帝召见。
这月来,祁憬舟不仅关心起朝堂局势,还参加了武举考试。
祁家世代历来任文官,祁憬舟是头一个参加的武举,并且表现的不错。
皇帝自然觉得惊奇,注意到了祁憬舟。
今日召见他们,言辞里都表明了对祁憬舟的看中。
这是予以厚望,也是一份不小的压力。
“上次就想问你了,不是说不打算入朝为官吗?”
马车一路平稳,祁承安坐在祁憬舟对面问道,车厢里只有他二人。
祁承安是长兄,他是看着这个弟弟自小长到大的。
别的不敢说,起码之前他确定祁憬舟没有入朝为官的想法。
祁大人只娶了祁夫人一人,家里接连生了三个男孩,祁憬舟作为幼子,不说宠爱,但也少了很多拘束。
大哥祁承安、二哥祁川允皆跟着祁父入朝为官,故祁家对祁憬舟没那么看中。
况且祁憬舟自幼习武,长至十七不止一次表明自己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家里更对他没特殊要求了。
“现在有这个打算了。”
祁憬舟开口,他望向祁承安,“有些事情,我想试试,故而做了。”
他不确定这辈子姜昭昭会不会如上辈子一样,先喜欢上他;所以只能他主动,靠近她,告诉她,他很喜欢她。
先入朝,得皇帝的看中,那之后求婚……应该也能顺利些。
想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目光里很坚定,露出这不是一时心热的决定。
祁承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笑道:“从小到大,主意都是你自己定的,现在想入朝为官也未尝不可。”
“问你是怕你一时兴起,朝堂不比家里,拘束颇多,规矩也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