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筠漫不经心地抬手,仰头喝尽。随后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瞧了眼。
虞葭一身浅色长裙,身姿单薄地站在屋檐下。屋檐略窄,雨丝随风吹入,时不时掀起她的帷帽,令她不得不抬手扯住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傅筠手指在窗沿笃笃地敲了会儿,若有所思。
“公子,可要属下再去……”
傅筠抬手止住,静默片刻,忽地转身下楼。
.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更何况还下雨。虞葭冻得手指微凉,再加上昨夜没睡好,唇色有些白。
婢女杏儿于心不忍,劝道:“小姐,您都等这么久了,不如先回去,改天再……”
她的话突然停下,这时斜对面的大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一人。
正是傅筠。
他接过侍卫手上的伞,忽视脚下泥泞的水洼,玄色衣摆沾水后颜色更深了。
虞葭盯着那双靴子渐渐走到身前,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她有预感,这次她成功了。
果然,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的事我应了,不过…”
他停了下,缓缓道:“我有个条件。”
第21章 条件
“不过…”他停了下,缓缓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虞葭紧张抬眼。
傅筠视线从她额边贴着的几根湿发移开,落在檐外的雨暮中。
“只要你愿当我一年外室,我便替你爹爹翻案。”
他声音清清冷冷,还带着点醇厚,原本是极好听的,可却另虞葭瞬间睁大眼睛,脸颊也涨红得滴血。
“你你你…”虞葭又气又怒,骂道:“你不要脸!”
“……你莫误会,”傅筠赶紧解释道:“只是让你假扮外室。”
“我家中逼婚紧迫,你只需弄些桃色名声让我躲过逼婚即可。”
虞葭脸上的血液缓缓回流,可“外室”二字不停回荡在耳边,觉得羞耻得很。
她忍了忍,好半天才问:“就不能换一个条件吗?”
“你上次问我缺什么…”傅筠说:“我只缺这个。”
“……”
他负手于身后,面色沉静且自然,似乎觉得提出这种要求极其自然。
虞葭简直想啐他一口。
“你也不必急于答复我,”傅筠继续道:“我给你三日考虑,三日后我将离开雁县,若你同意,我会带你离开。”
虞葭下意识地问:“去哪?”
“自然是回京。”
虞葭不自觉地咬着唇角,袖中的手指也使劲搅来搅去,脸颊依旧绯红。
傅筠不经意瞥了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此事…此事…”虞葭忍着羞耻道:“我确实需好生想想。”
“嗯。”傅筠淡应了一声。
细雨一滴一滴地落下,打在青石台阶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傅筠站在屋檐外侧,水溅上他的玄色袍子,恰好挡住了虞葭的衣裙。
也挡住了几丝寒意。
“我恐怕还要与家人商量才行。”虞葭道。
“嗯。”仍旧是淡淡的一声,但很快他又说道:“你大可放心,此番假扮外室,我会另外给你换个身份,去了上京,无人知晓你是何人。”
虞葭心想,难道这人早就打这个主意了?连要给她伪装身份的事都考虑得这般仔细。
难怪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
“对了,”虞葭突然想到什么,她问了句:“我如何相信你的话,万一我跟你去了上京,你骗我该怎么办?”
傅筠不解:“骗你什么?”
“虽然说是假扮外室,但若是哪天…我是说假若你起了不正当的心思,欺负我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傅筠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就…”虞葭红着脸解释:“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难免容易被垂涎美色……你懂的吧?”
“……”
傅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这该是我担心的事。”
“?”
“凭我的身份和地位,要什么没有。”
这话倒是不假,傅筠这样的人才品貌和家世,只要他愿意,大把女子蜂拥而至。
但他这句话除此之外,还有点别的意思。
此前虞葭就被误会喜欢他,这会儿他脸上神色好像真的担心虞葭会因此赖上他似的。
虞葭:“……”
听他这么一说,虞葭脸上的红晕也退得极快,她迅速调整好心情:“既如此,我回去好生考虑。”
“好。”
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再说,傅筠颔首告辞,而后转身走出屋檐。
侍卫迎上来给他打伞,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雨幕中。
.
虞葭坐在马车中,外头的雨声滴滴答答,这会儿安静下来,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在听到条件之前,她还下定决心说不论是什么她都愿答应。可当听了他的条件后,却不知怎么的,羞耻、愤怒一股脑地充斥脑海。
“小姐真要答应他吗?”婢女杏儿问,她递了盏茶过去:“小姐站了一上午也累了,先喝点热茶。”
虞葭心不在焉接过,她也不知道同不同意,现在心绪很乱。
“虽然是作假的,可奴婢还是替小姐委屈…”杏儿越想越难受:“小姐的命也太苦了。”
虞葭叹了口气:“你莫说了,我这不是还没同意吗?”
“可小姐不同意,那老爷的案子就…就不能有其他法子了吗?”杏儿道:“他若是缺外室何须找小姐,他这样的身份要找多少找不到?”
虞葭想,也是,他确实完全没必要找她。
正如杏儿所说,像他那样的身份,想当他外室的人多的是。而找她当外室,还得帮着翻案,其实说起来这件事总归还是她占了便宜。
“好了,”虞葭心烦意乱:“此事我得好好考虑,回去你莫要跟其他人说起,若我母亲问起,就说我出来买书。”
说完,她吩咐绕道去趟书肆。
.
回到家,虞葭刚洗漱完毕就听婢女来说祖母咳得厉害。
“夫人已经过去了,小姐…”婢女说道:“您也过去看看?”
虞葭也顾不得想那些糟心事了,撂下东西就往祖母院子赶去。
虞老夫人病了多日,原先还能好好的吃饭睡觉,可自从得知儿子被定罪后没日没夜地愁。这一愁,病情也加重了,再加上这几日下雨,多年的风湿老毛病又复发,新病旧疾加一起,整个人几乎快跨了。
虞葭进屋就见祖母咳得厉害,连说话的声音都哑得不行。
“下大雨…葭葭…来做什么?”老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祖母现在觉得怎么样?”虞葭连忙帮她顺气。
“好许多了,”老夫人咳完,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缓解。又说道:“葭葭莫担心,祖母没事。”
她越是这样,虞葭心里越难受。
祖母和娘亲都一样,什么事都喜欢瞒着自己,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还当她是几岁的小孩儿。
虞母在一旁喂水,完了劝道:“娘莫担心,衡儿那边已经在想法子。”
虞衡从书院回来了,虞母仿佛找到主心骨,家里有个男人在,总归令人心安许多。
可虞葭知道,哥哥肯定是想不到法子的。那人说了,爹爹的案子牵扯上京王家,连他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敢轻易沾身的事,哥哥一个无官无职的举人又有什么法子。
虞葭从母亲手里接过帕子:“我来吧。”
她仔细地给祖母擦脸擦手,沉默不言。
虞母看出她今日格外心事重重,暗暗叹气,等伺候完虞老夫人歇息下,母女俩出了院子。
廊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一走一个脚印,虞葭闷闷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印。
“葭葭怎么了,”虞母问:“为何今日这般模样?”
“娘,”虞葭停下,迟疑道:“爹爹的事,我去锦衣卫问了。”
虞母诧异:“你何时认得锦衣卫的人了?”
其他的虞家不想过多解释,她缓缓说道:“锦衣卫的人说爹爹的案子不简单,牵扯了上京王家。”
虞母猛地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虞葭看到了,心里的猜想更甚:“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虞母眼神躲闪了下,赶紧道:“娘能瞒你什么,别瞎想。”
“那爹爹跟王家能扯上什么关系?”虞葭问:“听说王家有个贵妃在宫里很得宠,那样的人家岂会跟一个平民百姓过不去。”
“葭葭,”虞母说道:“娘有点累了,先回去歇息,这些日子你也莫出门了。”
“娘?”虞葭追问。
“听娘的啊,好好待家里歇息。”
虞母说完,匆忙离去。
.
回到屋子没多久,就听婢女说母亲刚刚出了门,但看样子挺急。
虞葭坐在软榻上,头靠着窗,听婢女说起也只是淡淡“嗯”了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手上握着一枚老旧的香囊,不停摩挲上头的花纹。
“小姐,大公子得了风寒,今早还派人去买药了。奴婢这几日听说大公子早出晚归的,也着实辛苦呢。”
“嗯。”
“小姐一会儿想吃什么,奴婢让王婆子做。”
虞葭摇头。
“小姐,”杏儿见她兴致缺缺,叹了口气:“即便有什么事,小姐也得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若是小姐也病了,那……”
“杏儿,”虞葭忽地开口:“一会儿我娘回来了,你告诉我一声。现在我要歇息,你先出去。”
婢女一出门,虞葭就在软榻上躺下了,将薄衾高高拉起,盖住了脸。
.
另一头,松石绿釉彩香炉里上好的沉香青烟袅袅。
车声粼粼,傅筠阖眼靠在车壁上,到了县衙后门,侍卫上去敲了几下,然后马车直接进了县衙。
宋景琛匆匆赶过来:“你怎么来了?”
“找你喝杯茶。”
“嘿!”宋景琛稀奇:“平时只有自己找他的份,可从未见他主动来找自己的。”
“那你先等我片刻,”宋景琛摊手,袖子上沾了些深色的东西,带着点血腥味。他说:“刚审完,我换件衣裳。”
傅筠点头,径直往书房走。
“我三日后要离开雁县。”等宋景琛回来,傅筠说道。
宋景琛问:“回京?”
“嗯。”
“你不怕你母亲催你婚事了?”
傅筠饮了杯茶:“你昨日说的那个法子…”
“?”
“养个外室…”傅筠缓缓道:“应该可行。”
“人选定了?”宋景琛笑着出主意:“这外室人选嘛还得不能是唯唯诺诺之人,既要能给你弄些桃色名声,还得顶得住流言蜚语。”
“当然,最好是会做戏的。”
“怎么说?”傅筠问。
“外室可不是单防着好看,”宋景琛继续道:“必要时刻,在人前还得跟你演一演浓情蜜意,不然,你桃色名声从哪来?”
“……”
“这样,”宋景琛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没合适人选,我给你推荐一个。”
“不用。”
“?”
“有人选。”
第22章
“谁?”宋景琛问。
“虞姑娘。”傅筠淡淡道。
“?”
“!!!”
宋景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傅筠神色,俨然是属实的。随后又想到什么,他问:“你是不是答应她条件了,所以她才同意这事?”
“嗯。”
那就难怪了,按理说,虞姑娘那性子怎么可能同意当外室?不给傅筠几个耳刮子就算不错了。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真想好了?虞家这事水深,但凡牵扯进去,没个一两年估计难翻案。”
“王定川不知道你在雁县,但他离开之时特地将心腹也留了下来,估计就是防着你的。”
“那又如何?”傅筠不以为意:“我要查案子,谁也阻止不了。”
宋景琛点点头,也行吧,反正傅筠背靠靖国公府,势力不容小觑,即便是王家也不能奈他何。
“虞姑娘也打算跟你回京?”
“她尚在考虑中。”
“……”
那你这么笃定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
从县衙出来,已经是快傍晚了,雨已经停歇。
傅筠刚下马车,就见虞家的大门打开。
“哥哥回来了?”虞葭从里头出来,一身杏黄的衣裙,跟上午穿的素白不一样。她穿素雅的显得娴静温婉,若穿颜色鲜亮的,就显得灵动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