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傅大人乃靖国公府世子,出生显赫,从小师从名家大儒,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无人不夸无人不赞。
能力更是出众,年纪轻轻就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名副其实的皇帝心腹之臣。
平日里想巴结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傅筠此人洁身自好,从未近女色半分。哪怕是入仕做官同僚相约去吃花酒,他也从未参与,在上京的名声比屋檐上的白雪都还要干净。
却没想到众人眼里的高岭之花,如今也有被女子追上门骂“品行不端”的时候。今日可算是见了好大一个世面啊。
傅筠忍了片刻,耐着性子问:“姑娘何出此言,我与你非亲非故,也并不曾得罪过姑娘。”
“你是没得罪我,可你……”
毁了她姻缘这种话,虞葭不好说出口,顿了下,她指着山道上还在逃跑的李家人说道:“你适才骑马经过南水桥时,害得李公子落水,而你却不闻不问一句道歉都没有,难道不是品行不端?”
傅筠蹙眉,细想了下适才的情况。彼时他快马过桥,虽不大留意闲杂人等,等那公子走在桥上自己脚底打滑落水,他还是看得分明的。
却不想,这女子将此事栽赃在他的头上。
他视线又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压了压眼睫。他眼尾细长,微眯着眼的时候带着点凌厉。
“姑娘与那人是何关系?”
虞葭一噎,从男人的眸中看出了点轻蔑之意,似乎觉得她极不矜持,还未出阁就多管其他男人的闲事。
这种被人反将一军还无法反驳的憋屈,怎么说呢,虞葭真是气啊,袖中小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
所幸这会儿有人过来及时拦住。
“葭葭,”虞母走过来,见到傅筠后眸子一亮:“这人是?”
虞葭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是谁。
傅筠向来对长辈有礼,他对虞母拱手道:“这位夫人,在下有事来崇明寺,还请夫人和令爱…”
他瞟了眼气鼓鼓的虞葭,继续说:“行个方便,让一让路。”
从这里去寺院只有一条小道,却被虞葭挡在了中央。
“葭葭,”虞母小声问:“怎么回事?”
虞葭压下火气,不情不愿地让出道来,等人走远了,才解释:“娘,适才就是那人害得李公子落水的,我过来讨个公道。”
“诶?”
虞母听了转头再看那人远去的背影,随即摇头叹息:“这人看着仪表不凡,居然这般无状。”
“葭葭,”虞母安慰道:“许是连菩萨也知道你跟李公子八字不合,提前阻止了这场亲事,不怕,娘回头给你找更好的。”
“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娘也就放心去操持你哥哥的事了。”
虞葭上头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两岁。如今在瀚山书院上学,勤奋刻苦,夫子说今年秋闱兴许能中举。
虞家原本是商户出生,虞母曾是大户人家的绣娘,后来嫁给虞爹,两口子开了家绸缎庄,生意越做越大。再者一年前,虞爹为了女儿婚事顺当还特地花钱捐了个九品的官,虽是小官且无实权,但挂个名儿也好听不是。
说出去,虞葭也算是官家小姐。
不过这等子事也只是空有名声而落不到实处,为了坐实官宦之家,将来门匾上也写一句“耕读传家远,读书继世长”的对联,虞爹将希望寄托在聪明能干的儿子身上。
所幸虞葭的哥哥争气,十六岁就考上了秀才。整个雁县的秀才就没几个,更何况这般年轻的,倘若今年秋闱再考个举人回来,那虞家这门楣就要翻天了。
这也是李夫人之所以愿意结亲的最大原因。可原本两家都准备得好好的,却不想出了这等子事。
虞葭余光瞥向山道,李家的马车正匆匆离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闷堵在胸口。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心情实在是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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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寺院建在半山腰,内有许多雅致的厢房,常年接待各地前来的香客。
此时一间奢华的屋子内,香烟缕缕萦绕。六角如意雕花铜炉里头原本燃着的是檀香,但有人嫌它劣质,吩咐换成自己带来的上好沉香。
就连茶具也是专属配备,桌上一套景德镇高白瓷,杯底是靛蓝的双鱼戏水图案,杯身还篆刻了名家诗词,精致又高雅。
傅筠背手立在窗前,眸色幽深。
如今正值春季,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樱粉。雁县多种植桃树,一到春天,桃花遍地开,屋舍建筑皆藏于花海深处,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境。
可傅筠没什么心情赏景,兴致都被之前那女子给搅合了。
半晌,他才问:“都查到什么?”
紫袍男子禀报道:“雁县买卖官职最为严重,雁县县令敢如此大胆,后头果真有人。”
“呵。”傅筠低笑了声,意味不明。
“你此番乔装入雁县,实在憋屈。”紫袍男子不解:“何不直接亮明身份?”
“不宜打草惊蛇。”
傅筠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把玩手上的茶杯:“有你指挥佥事的身份在明处就好。”
紫袍男子叫宋景琛,名为傅筠下属,实则也是傅筠从小就认识的好友。
宋景琛点头,此趟雁县的案子牵扯的恐怕不止这么点,若是傅筠亮明身份,那些人想必会跟蛇一样谨慎地藏起来。
两人谈完正事后,宋景琛问道:“你此趟来雁县恐怕不止是来办案吧,你母亲又催你婚事了?”
如若不然,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跑来雁县查这么点案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傅筠饮了口茶没说话,算是默认。
“照我说,”宋景琛说:“你总这么躲也不是个办法。”
“你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拙见倒是有一个。我听说定国公府到处寻失散多年的女儿,都丢失十几年了,最近突然又有了动静,估计是人还在。”
“要不然…”宋景琛笑道:“你也帮忙找找?毕竟是与你有婚约之人,若是能找回来,你这亲事就有着落了。”
“你若是闲得慌,”傅筠神色淡漠:“北边那桩案子我让你去。”
“哎,别别别——”宋景琛赶紧投降:“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就随便听听就好。北边的案子都扯一年多了跟乱麻似的,我可不想去。”
呷了口茶后,宋景琛忽地问:“适才那位女子,你可认得?”
傅筠冷冷抬眼:“你很闲?”
“也就好奇罢了。”宋景琛打趣道:“那女子一副找负心汉算账的架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崇明寺极旺姻缘,你有没有感觉到…”宋景琛八卦兮兮道:“你可能走了点桃花运?”
“……”
傅筠懒得搭理他,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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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葭亲事再次落空,没过一天便传得满城皆知。雁县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谁家发生点事都瞒不住,更何况虞家和李家相亲之事。
李公子好端端的突然就落水被传的神乎其神,只一夜之间,虞葭的名声又添了笔浓墨重彩。
以至于隔了几日,虞葭再出门时,还时常收到或嘲弄或怜悯等各种怪异的目光。
就比如这会儿,虞葭和好姐妹岑青青一同去首饰铺子取头面。半个月前虞葭就在这里订了副头面,用料足,款式也是最时兴的,本来还挺高兴呢,结果出了铺子门口就见几个女子迎面而来。
虞葭脚步一顿,对面几人也远远停下。
“哎,她怎么在这?”
“是啊,都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好意思出门?”
“我听说李公子都被吓得不轻,可她倒好,转头就出门逛街了。”
“天呐,李公子真可怜!”
“是呢!”
她们这声音不大不小,有意让虞葭听到。说完了,还拿眼角悄悄地瞟虞葭看她是何神色。
这几个女子也都是虞葭认识的,平日里出门做客吃茶总要遇上那么几回。但虞葭长得太耀眼,穿着打扮也比她们好看,每回都是宴会上最夺目最引得男子爱慕的那个。
因此,多多少少惹得她们嫉妒不喜,但凡不喜,就喜欢拿虞葭的亲事出来说说,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平衡些。
虞葭听到这些话不痛不痒,倒是她身边的好姐妹岑青青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你们几个还未出阁就这般碎嘴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这么喜欢当街搬弄是非,就不嫌丢人?”
其中一个女子没忍住小声还嘴:“屡次相亲都失败的人都不嫌丢人,我们丢什么人?怎么,还说不得了?”
岑青青扬起拳头,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是吗?那你再说一遍。”
此时铺子门口进进出出人不少,听到这边动静皆纷纷转头看过来,有人还驻足瞧热闹。
虞葭垂头站在一旁,熟门熟路地拿着张小手绢压眼角。
没办法,这世道就这样,人们认定你不祥,那你就百口莫辩。与这些人理论难免愚蠢,但也不能当做若无其事,样子还总归要做做的。
她凄然道:“青青,莫与她们争辩,我们回吧。”
虞葭长得好,再配上她这副伤心楚楚的模样,不禁令人同情。
有人看不过去,说了句:“虞姑娘遇到这事也倒霉,你们几个当街说人是非,可还有点同情心?”
“就是就是,几位姑娘还是嘴下留情点好。”
“哎,虞姑娘也算可怜人,都是年轻女子,何苦为难人家?”
七嘴八舌的,门口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几个女子顿时脸颊涨红,之前那打头的女子见势不妙,拉着小姐妹们就赶紧离开了。
人群散去后,虞葭收好帕子放进袖中,跟好姐妹岑青青说道:“适才的情况何须你出头,你这脾气即便有理也会变得没理。”
“谁叫那些人跟长舌妇似的,我看不惯。算了不说这个,”岑青青问:“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不了,”虞葭摇头:“怪没意思的,你也早点回去,莫让师傅再叨念你。”
“好。”
两人就在铺子门口道别,各自上马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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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恰巧落入了路边马车里坐着的男人眼中。
傅筠今日出门办事,马车停在这等人。正阖眼歇息时听到女子斗嘴,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耳熟,便顺着方向瞥了一眼。
果真是那日在崇明寺拦马的女子。
她一身素衣长裙,腰间系着一根浅色绸带,就那么低头站在台阶上,身姿单薄,模样可怜。
从适才的话中,他大体推算得知,那李公子落河,导致她相亲失败被人说了闲话,这会儿站在台阶上默默揩眼泪。
傅筠垂下眼睫,沉默了会儿,抬眼再去看那女子,只见她小脸怯怯,想必那些话让她极为伤心难堪。
没过多久,那女子终于上马车离去。
“看什么呢?”宋景琛进了车厢:“刚才那女子是之前在寺院见到的那个?”
“嗯。”
“你莫不是”
宋景琛八卦之心刚起,就被傅筠危险地扫了一眼:“事情办完就走,少废话。”
“行,”宋景琛摸摸鼻子:“不过,我刚看见有几个男人尾随那辆马车而去。”
“但想来咱们傅大人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对吧?”宋景琛戏谑。
傅筠手指摩挲着玉佩,冷冷地看了宋景琛片刻后,开口吩咐车夫掉头跟上去。
闻言,宋景琛乐了。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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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后头有人跟着咱们。”车夫提醒道。
“是何人?”
“老奴没敢仔细瞧,可要绕路去武馆?”
武馆是岑青青家,离这一带很近。
虞葭掀帘子往后瞧了眼,确实鬼鬼祟祟跟着三人,打头衣裳华丽的那人虞葭也认得,就是西城柳家最小的儿子柳康成。他是雁县出了名的纨绔,仗着自己姐姐给官老爷做妾室,就整日在雁县胡作非为,吃喝嫖赌调戏良家女,什么都干。
虞葭想了想,说道:“不必绕道,拐进前面巷子就是。”
柳康成觊觎虞葭许久,以往见虞葭出门身边总是跟着岑青青,岑青青会拳脚功夫他不敢惹,所以即便心痒痒也只能干看着。
如今好不容易闯遇虞葭单独走,自然要把握住机会。
他倒不是想怎样,毕竟在雁县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要惹出事,虞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不过,他听说前几日虞葭相亲又失败了。心想,虞葭这么个名声都相亲了这么久还没嫁出去,是时候该他捡漏了。
他今年十九还未娶妻,若是自己上前去表表决心,说不定虞葭一时感动就应了他呢。
想到自己能娶这么个美娇娘,谁他娘的还愿意出来当纨绔?那肯定是整日待家中跟妻子恩爱啊。
嗯,就这么定!
柳康成整理整理衣裳,又摸了下发冠,很好,没有歪斜,依旧玉树临风。
转过巷子口时,柳康成猛地停下,就见虞葭早已下了马车,此时好整以暇地等在那。
她站在白墙下,一株粉白杏花从墙垣探出来。
有句诗是什么来着?
哦,一枝红杏出墙来,美人在墙下等他。
柳康成的心扑通扑通跳,巴巴地咽了下口水:“虞姑娘,你是在等我?”
“是呢。”
“等等等我做什么呐?”柳康成受宠若惊。
“你说呢?”虞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