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仍旧死寂,虞葭一副要大肆跟他吵一番的架势,昂着秀气的下巴看他。
挑衅得很。
傅筠闭了闭眼,良久,才低声应了句:“好。”
?
他突然这么好说话,虞葭憋足的火气跟漏风似的消失了大半。再想起今日自己花了他许多银子,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也不好再跟他计较,索性闭口不言。
傅筠坐会儿就离开了,临走也没说什么。
虞葭看着满满一大桌菜,有点蔫蔫的,觉得挺没意思,所幸叫杏儿分出一些来,另外的赏给侍卫们吃了。
初夏的白昼略长,吃过饭后,夕阳仍挂在屋檐上。
虞葭百无聊赖逛了几个铺子,买了把样式别致的古琴,又去书肆买了些话本子,才慢慢悠悠地回别院。
…
到了别院,晚霞渐渐散去,天地昏黄。
原本想回清芷苑洗漱一番,然后再试试古琴。虞葭在雁县时曾学过一些,但雁县那样的地方也没什么技艺了得的女师父,因此涉及未深,她还想着在别院的日子无聊,回头请个女师父来呢。
她边走边思考计划,冷不丁前路被人挡了去。
来人是紫晴,她奇怪又惊讶地打量着虞葭,眼神里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虞葭问道:“有事?”
“羡鱼姑娘,”紫晴道:“世子爷有请。”
“谁?”虞葭随后又很快明白过来:“傅筠在这?”
紫晴皱眉,觉得这个羡鱼姑娘实在是太放肆了些,不仅直呼世子爷的姓名,还惹世子爷生气。
之前她听说世子爷来别院时,正准备进去伺候,但世子爷将所有人都赶出来,自己待在屋子里,显然是心情不虞。
这会儿叫羡鱼姑娘过去,估计是要发落一番。
正好,她也想瞧瞧这位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羡鱼姑娘,”紫晴道:“请吧。”
虞葭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小厮,而后才跟着紫晴过去。
她被紫晴带到了一处宽敞精致的院子,一进门就是长长的回廊,中间围着小池假山,池下游鱼无数,绕过游廊后又穿过一个花厅,最后被引着上了二楼。
二楼是歇雨小阁。
紫晴将她带到门口后就自行退下了,整个人恭恭敬敬的,之前面对虞葭的那点不服气也收得干干净净。
虞葭撇撇嘴,抬手敲门。
“笃笃笃…”没人应。
“笃笃笃…”又是三声,虞葭等了会儿还是没人应,便喊道:“你在里头?若是不在,我走了啊。”
正抬脚要离开呢,门就打开了,傅筠沉着脸站在那。
“进来。”他说。
“哦,”虞葭抬脚进门,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外室协议之事。”
虞葭心里一紧,莫不是他想出尔反尔?
她戒备地盯着傅筠:“我之前说的那些条件可都是与你商量过的,你也盖了手印,不能出尔反尔。再说了,我自认为每一个条件都十分合理,若是你想……”
“你父亲的案子我会尽快了结。”
“若是你想改一下也是完全可以的。”虞葭立马改口,笑得温柔:“我本来也觉得你就一个要求,而我要求了那么多,是有点不公平呢。大人您说,看要改哪些,我这都好商量。”
傅筠:“……”
虞葭眨巴眨巴眼睛,等他下文。
“此前与你协定一年期限,”傅筠缓缓道:“不过眼下看来,只需三个月即可。”
“真的?”虞葭又惊又喜:“你的意思是只需要三个月我父亲就能翻案?”
傅筠见她喜形于色,莫名地有些心堵。却还是道:“案子我会尽快了结,只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三个月期间,你得安分守己。”
虞葭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一定安分守己,安守本分,全部听你的。”
她心里高兴,这会儿看傅筠怎么看都怎么顺眼。
之前还想着要远离这人呢,但现在却完全不这么想了,就剩三个月时间,她得好好感谢人家。
也就这么个瞬间吧,虞葭就做好了决定,以后定要兢兢业业扮演他的外室,争取在三个月内,将傅筠的桃色名声弄响亮些。
虞葭乖巧地问:“大人还有其他要求吗?请只管说出来,我都没问题呢。”
傅筠:“……”
“没了,”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以后没事不准扰我。”
“嗯。”
傅筠满意颔首,安静地坐了会儿,起身道:“我先走了。”
“嗯嗯,”虞葭也立即起身:“我送大人。”
傅筠本想制止,但看她十分热情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他负手走在前头,虞葭像个小丫头似的,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还时不时拍个马屁。
“大人日理万机还亲自来告诉我这件事,大人真是仁义心善呢。”
“莫非大人今日来找我就是为这事吗?哎呀,早说嘛,我就请大人留下来一起吃饭。对了,大人吃过饭了吗?若是没吃,我让厨房给大人做些您最爱吃的。”
“我今日上街还买了许多凝雪花膏,听那掌柜的说这花膏男女皆可用。女人用了皮肤滑嫩,男人用还可以静心养神,大人要不要来一瓶?”
虞小丫头一路从小院到大门口唠唠叨叨个没完
“大人若是不喜欢花膏,我还买了许多零嘴,啊,那个五香杏仁就挺好吃的,我之前尝了几颗,味道极好,我给大人也装一兜吧。”
她还记得宋景琛说过傅筠喜欢嗑瓜子呢,同理,应该杏仁也是喜欢嗑的吧。
“聒噪!”傅筠身影突然停下。
“嗷——”虞葭猝不及防撞上去,又飞快地退几步站直,立即闭嘴。
傅筠瞥了眼,忍不住勾了下唇。
目送他上马车后,虞葭突然喊道:“大人。”
“何事?”傅筠转头。
虞葭谨记本分,做戏尽职尽责,她一脸依依不舍地问:“大人何时再来看我?”
傅筠愣了下,见她殷切期盼的目光,居然有些不忍。原本想说以后不会再来的,话到嘴边就忽然改了口。
“得空再说。”
第36章 心软
傅筠离开别院后先是在锦衣卫所忙了几天,而后又出了趟上京,去了哪无人知道。但回上京这日,下了场大雨。
天光破晓,雾色朦胧,屋檐下还滴滴答答地带着湿意。
国公府开门的小厮见是傅筠回来,立即招呼人出来忙活。
“世子爷!”小厮接过他退下的蓑衣,赶紧喊道:“世子爷回来了,快去备水。”
婢女婆子们呼啦啦地忙开。
傅筠来时淋了点雨,这会儿连头发都是湿的,一路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头早备好热水沐浴。
小厮边服侍他解袍子边禀报道:“世子爷不在府上这几日,夫人打发人来问了些话。”
“问什么?”
“问住在别院的羡鱼姑娘。”
傅筠顿了下,没说话。
“老夫人似乎也得知了您的事,说让您回来了就立即去见她。”
话才说完,安锦堂的婢女就过来了,在外头说,让傅筠等会儿就去老夫人那里吃早饭。
傅筠应了声“好。”
沐浴过后,傅筠收拾妥帖就往安锦堂去。安锦堂住着靖国公府的老夫人,几年前老靖国公去世,老夫人便也一心喜欢吃斋念佛起来,不管外头俗事。傅筠按惯例每月逢三的日子都要过去陪老人家吃顿饭。
今日并非逢三的日子,这个时候请他过去想来是有什么要事。
傅筠到了安锦堂门外就听见了里头的欢笑声。
“老祖宗穿这个颜色都显得年轻了十岁。”
“就你嘴甜,大早上的是不是吃蜜了?”是老夫人的声音。
“哎呦,我说的可是实话,不信,老祖宗问桂香姐姐。”
婢女桂香也笑道:“表小姐说的正是呢,老祖宗穿这身颜色确实显年轻。说起来表小姐这女红功夫可真好,奴婢就没见过这么手巧的人。”
几人见傅筠身影出现在门口,笑声停了下来。
老夫人笑意渐渐压下,唇角也抿得直直的:“来了,来了就坐下吧。”
傅筠颔首,上前行了一礼:“祖母这几日身子如何?”
老夫人剜他一眼,心里不大高兴,但这会儿当着唐月彤的面又不好数落这个孙儿,只得勉强压下不快。
“你还知道记挂我?”老夫人埋怨:“一声不响就离京城,上次去办案去了几个月,回来没多久又总是不见人,也不知外头藏了什么让你乐不思蜀。”
这话意有所指,众人都不接话。
“多亏了你表妹月彤这些日子陪我,这才顺心些。你倒好,整日不着家的,锦衣卫就这么忙?”
“是有点忙。”应对这种情况,傅筠驾轻就熟。他使出杀手锏,缓缓道:“昨日案子查了一宿,回来时淋了些雨,这会儿都还有点不舒服。”
“哎呦,”老夫人立即就心疼起来了:“早就说让你别进锦衣卫,你父亲非得依你,一年到头忙来忙去,你看你都瘦了。”
“快坐下来,”老夫人转头吩咐:“桂香,给世子盛碗热汤,另外吩咐人去请大夫来看看,回头别落病了。”
如此这般,堂内气氛才渐渐暖了起来。
傅筠在老夫人左手边坐下,对面就是唐月彤,桂香将热汤放在他面前就退了出去。
老夫人说道:“喊你来吃早饭,是许久都未见你了,正好你唐表妹也在这。”
“对了,听月彤说你们之前见过了。见过了就好,我也就不多说了,月彤来府上做客,你们表兄妹合该好生亲近亲近。”
唐月彤轻柔地喊了声:“傅表哥好。”
傅筠点头。
老夫人问:“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大概一阵子不会离京。”
“一阵子是多久?”
“兴许一两个月。”
“行。”老夫人说:“你月彤表妹第一次来上京,许多地方也都没去过。这些日子你得空了好生陪陪你表妹,带她出去逛逛。”
“我记你说后日要去武南寺给你母亲求个符的,”老夫人对唐月彤道:“届时正好让你表哥送你过去。”
唐月彤娇羞地低头,应了声“好。”
“祖母,”傅筠想拒绝:“后日我有事……”
“有事就先搁着,我就不信锦衣卫离了你就转不起来了。”
“……”
傅筠无奈,只好先应下来。
唐月彤颇是懂如何跟老人家说笑聊天,两人在谈论经书时,傅筠安安静静在一旁吃饭。
一顿饭吃的有些寡味,他忽然想起自己离京也差不多十天了,别院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
那日出门时,虞葭殷切期盼的神色时不时会浮现在脑中。
等吃完早饭,傅筠又坐着吃了盏茶,然后才起身告辞。
出了安锦堂没多久,唐月彤就追上来。
“傅表哥,”她有些喘,脸颊也红红的:“傅表哥稍等。”
“有事?”傅筠转身。
唐月彤咬着唇,似乎羞于启齿,她犹豫了会儿才继续道:“我上次送给表哥的礼可否还回来?”
傅筠皱眉。
“是这样的,”她红着脸道:“上次送的帕子被婢女弄岔了,那张帕子是我平日贴身用的,对了,表哥还没用吧?”
她从袖中重新拿出了个匣子,低声道:“这才是要送表哥的帕子,至于…至于那张帕子还请表哥换回来。”
“不必了。”
?
唐月彤抬眼,见傅筠目光盯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水,也不知他这声“不必了”是何意。
但很快她就暗暗欣喜,莫不是表哥说不必换了?
可那是她贴身用的帕子呢。
表哥愿意用她那张帕子,会不会是代表他愿意接纳她?
想到此,唐月彤的心扑通扑通跳,羞臊地道:“嗯,那就听表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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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筠回到自己的屋子,见大夫早已等着了,便让他诊脉看了下,随意开了副药方安祖母的心。
大夫一走,他坐在桌边看了几封密报,随后才让侍卫进来。
“近日有什么动静?”
侍卫清楚他指的是别院,傅筠离开京城时就吩咐人留意别院的情况。
侍卫答道:“羡鱼姑娘起初去了两趟街市,后来一直待在别院没出门,听婢女说羡鱼姑娘这几日在学古琴学得认真。哦对了,今日上午请了大夫。”
傅筠抬眼:“生病了?”
“说是不小心着了风寒。”
傅筠点头,让他出去,又不紧不慢地处理了些庶务,渐渐觉得眼皮子有些重。
随从进来添茶,劝道:“大人一宿没睡了,不若先歇会儿。”
傅筠递了封信过去,吩咐道:“派人送去给宋景琛。”
随后,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进内室打算睡一觉。但躺上床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许久,最后披衣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