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青梅——华欣
时间:2021-12-22 18:19:29

  “大爷得势那会儿,他们仗着威风,可得了不少的好处,也不求着叫他们感恩戴德了,好歹不能落井下石才是个人事儿。后来咱们大爷去了家庙,他们又编排什么怯了打仗的浑话,您自己说,一家子有这么戳人心口的么?”
  这些胡言乱语张婉也听过不少。
  然簪缨门第里头,人多口杂,免不了有一个两个的反叛,嘴上没些顾忌,一时浑说也是常有的事儿。
  “瞧把咱们明琴气的。”张婉笑着摇头:“你心疼主子是好的,大哥哥的事儿随他们说去,等闹起了苗头,二婶婶自是头一个要管。”
  岳氏为人虽有小性儿,但待儿子却是尽心。
  阖府几位少爷,仕途上同气连枝,他们编排长房的话传出去,少不得要影响到自己头上。
  等那边明白过来这里头的道理,自然烟消云散,一片清明了。
  明琴噘着嘴抱怨,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说了又怕主子伤心,嘀嘀咕咕的伺候了梳洗,才在外间竹床上歇下。
  定昏更响,巡夜的婆子过来转看。
  提醒了火烛,另传老夫人的话,说小姐累了一天又出去赏灯,明儿早不准叫起,在自己家里,可是要睡一个舒服觉。
  *
  隔着几条街的灯会上,打铁花的已经撤下,正是摊贩们生意红火的时候。
  领了孩子的守在吹糖人的摊儿前,一寸一乍的默默衡量大老虎比小兔子能多上几两。
  没成亲的男女羞红了脸,买了河灯羞嗒嗒写下祈愿,没入灯光映不到的树荫,挽着手将其丢入水中。
  钟毓站在桥下的石阶,手里还举着一串咬过的糖葫芦,对面,就是几个卖河灯的小贩。
  “爷,要放要放嘛,许了愿,菩萨才能保佑呢!”说话的女子穿着花红柳绿的衣裳,脸上油彩未卸,便拉着男人小跑过来。
  “小哥,拿个最大的给我!”那女人罥眉细目,说起话来轻柔柔的,声音里像是缠了几道弯儿。
  “好嘞,五文钱一个。”
  小贩价格还没唱完,怀里就多了一角银子,忙笑嘻嘻地拖长腔喝道:“谢爷赏,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儿孙满堂,生儿子点状元,生姑娘做娘娘——”
  那对男女如寻常夫妻一般,踩着浅水将河灯丢入水中。
  女子遥遥望着水面:“爷,您说这河灯灵么?”
  “太后娘娘与先帝恩爱有加,你若许跟爷好一辈子,那就灵。”
  “若是许旁的呢?”
  “旁的?”男人好奇地扭头,“旁的你还想许什么愿?”
  女子娇臂环上,大胆地伏在他的胸前:“许个儿女的愿,早日给爷传承子嗣,爷说好不好?”
  男人豁然舒笑,揉着她的肩头连声称好。
  “等你给爷生个大胖小子,堵住了老爷、夫人的嘴,我就休了那贱妇,给你抬贵妾,让你主持内府中馈。”
  “真的?”女子高兴地整个人都要挂在男人身上。
  “爷还能骗你不成?”男人打横将人抱起,一个甩力,又背在肩头。
  两人也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一阵风似的过来,又一阵风似的没入人群。
  钟毓似笑非笑地攥紧了手中的竹签。
  随行的人拿了江米纸过来,他亲自裹了那串糖葫芦,才交给旁人来提。
  “方才那个,就是周博远?”钟毓吮着指尖粘上的糖酱,眼睛眯做一道利刃。
  “正是他,跟着的就是那位有些名声的赵姨娘。”
  回话的小子是家生奴才,在京成长起来的,高门当户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多少都有一耳朵。
  “说下去。”
  那奴才是个机敏的主,知道主子想听什么。
  只捡了紧要地道:“也是奇怪的很,先前六姑娘没嫁过去的时候,也不曾听过这位周世子有什么妾室通房的,他名声好的很,梧桐街的大小花楼都不曾有过他的名号,提起周家,那会儿也是诸府里女婿的头选。”
  “哪知道,不是人家不风流,只是瞧不上花楼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罢了。”
  “听说,那位赵姨娘可是打南边买来的佳品,瘦马里头能开价大几千两的,怕是人参捏出来的。”
  钟毓顺着水流信步而行,看似听得漫不经心。
  他在密密麻麻的河灯里看了又看,眼前猛地一亮,指了其中一盏绘着花好月圆的,“下去个人,把那个捡上来。”
  那奴才眼疾手快,不等旁人动手,就先一步蹚进水里。
  双手捧着就把打灭的河灯取了来。
  钟毓接过,看了里头的字,勾了勾唇角,攥做一团捏在手心。
  “你倒是伶俐得很。”他随口夸赞,看了眼那小子的容貌,“刘天顺家的小子?叫什么名字,现今应的什么差事?”
  “二爷好记性,小的刘福,在府里给二爷守了两年的屋子,如今二爷回来了,该是什么差事,凭主子吩咐。”
  刘天顺是内府里看账的总管,自是使得安心。
  钟毓随手将捏坏的河灯丢回水里,“爷给你个要紧的差事,做得好了,以后自有你的前程。”
  刘福磕头谢恩,又匆匆跟上主子的脚步。
  那团河灯只渐起了几点水花,便飘飘摇摇没了踪影,不知是被鱼儿吃尽,还是埋在了淤泥之下,再不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如意居的凉室,是府里最佳的避暑之所。
  天蒙蒙亮,管事的嬷嬷就领了丫鬟过去晨扫。
  “夏天浮萍疯了似的长,你们仔细着些,小姐好容易家来,且要教她住的舒服才是,你们尽心尽力,夫人、老夫人瞧见了,自是要赏,说出去,也是我的体面。”
  那嬷嬷指了两个人划船入水,另点了几个小子,将漫水桥的石柱子擦拭干净:“可别差了哪个去,水生青苔,踩了打滑,回头跌了主子,当心你们的脑袋!”
  众人小心应是。
  嬷嬷看看天光,算着时间足够,才领着亲近的丫鬟进屋。
  一推开门,便瞧见映窗的美人榻上薄被拱起。
  “哪里来的小贼?敢在国公府撒野!”那嬷嬷是王氏特意为女儿选出来的,胆大心细,是个不怯事儿的主。
  嘴上嚷着叫人,又随手夺了一杆扫帚,眼疾手快,批头就朝美人榻上去夯。
  “李嬷嬷!你要杀人啊?”
  张承乐鬼叫一声,跳着脚就窜了起来。
  高举的扫帚打到一半儿,听出了贼人是谁,李嬷嬷才连忙住手。
  叫人开窗引天光来,又凑近了去看。
  “是您呐!”李嬷嬷拍着腿让他们去拿跌打的药膏,“我的小祖宗哎,您怎么就一个人不吭不响地猫在这儿呢?怪我没瞧出来,打脸打脸。”
  张承乐噘着嘴,把红了的手腕子伸她面前:“瞧瞧,要是肿了,我可念不了书,回头您自己去找我娘说去。”
  “祖宗哎,您……这……哎……”
  李嬷嬷急的连连跺脚。
  阖府谁不知道,自大爷出了那档子事儿,夫人满心只盼着这位爷能金榜高中,搏个功名出来才好。
  这会儿他拿念不了书出来说事儿,天大的责任,谁能担得起啊!
  “您先别急,这不还有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么。”张承乐鬼贼的一笑,挥挥手将底下的人打发出去。
  踢了踢脚边的圆凳,“嬷嬷坐着说话。”
  常言道:人老奸、马老滑。
  他态度稍有转变,李嬷嬷心里就隐隐猜出了几分意思。
  不等张承乐斡旋周转,便赔着笑指了指四知堂道:“昨儿您没回来,夫人还正恼着呢,又不敢叫老夫人知道了,搪塞说吃醉了回屋歇下,醒了只过去跟老夫人谢罪。”
  张承乐眼珠子滴溜溜转:“谢罪?我娘又要打人?”
  李嬷嬷笑着看他:“您这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么,待会儿小姐起了,您跟着一道过去,老夫人疼孙女,说笑两句,也就遮过去了。老夫人都不追究了,夫人那儿自是要揭篇。”
  张承乐拍了拍手里的书,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浓浓几时能起?”
  他渡步两圈,又怕太晚了不好圆谎。
  将手里那本《论语章句集注》塞给张嬷嬷,吩咐道:“你把书送集雅轩去,可别折了,我过前头催催去。”
  “老夫人叫小姐晚些过去,您别过去……”
  张嬷嬷踮着脚拦他。
  张承乐早就风风火火地过了竹桥,翻庑郎远去。
  正房那里,张婉正在镜前挽发。
  听到外面脚步匆匆,明琴出来探看,惊讶道:“五爷来了,怎么今儿起了个大早?”
  平日里念书都要迟到的主,好容易得一日歇息,怎么往这院儿跑?
  “浓浓起了么?”张承乐站在门口,扬声跟里头问,瞧见伺候洗漱的丫鬟捧着水盆出来,才迈步进去。
  “再打水过来,我也要洗漱。”
  他随手点了个丫鬟:“你,去集雅轩一趟,叫芳蕊找套干净的衣裳,快些拿来。”又补一句嘱咐,“绕园子里过,别叫人瞧见了。”
  “小哥哥昨儿夜里没回去?”
  张婉梳好了头,摸了摸鬓间偏凤,笑着从里间出来,打一眼,果见他还是昨儿那身衣裳。
  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张承乐也不拘束,大喇喇瘫在圈椅,捡起桌上的团扇就打起凉风。
  “本来是要回的,路上碰了个熟人,耽误了。”
  张婉叫人摇一旁的风轮,为他打风,又倒浓茶,让他漱口,顺嘴问道:“哪个熟人?怎么还不叫人回家的?”
  张承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面上欲言又止,“你又不认识,说了也不知道。”
  “切,谁稀罕听似的。”
  张婉嗤他一声,等芳蕊过来,伺候着张承乐换好衣裳,兄妹二人才一同往老夫人那院去。
  老夫人信佛,每日早起,在小佛堂念了经才要用饭。
  这会儿里面木鱼声未停,兄妹两个也不敢进去搅扰,只在院子里说话。
  又一会儿,王氏领了一笑面妇人过来,瞧见姑娘便满眼是笑。
  “我的儿,不愧你祖母偏你,交代了让你好生歇上一日,怎么就早巴巴的来了?”
  “娘亲。”张婉笑着福身,又给那妇人行礼:“二婶婶好。”
  岳氏脸上笑开了花,拉着小侄女儿的手就舍不得撒开:“好孩子,知道你回来,你二哥哥高兴的头几天就念叨起来,找了好吃的好玩的,恨不能都碰到你跟前来,虽说那府里样样金贵,到底还是在娘家自在的多。”
  “你三哥哥前些时候还写信回来,时时惦记着你这个亲妹子呢。”岳氏有求于她,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带着甜。
  王氏捏了捏手里的帕子,不着痕迹地瞪儿子一样,给他使了个眼色。
  张承乐忙从岳氏手上将妹妹拉出来,“二哥哥好生偏心,他心里有妹妹,怎么就没有我这个做兄弟的?二婶婶可得给我做主,好吃的我要,好玩儿的也得有我的一份!”
  岳氏笑着拍他脑袋:“你这皮猴子,你二哥哥什么时候忘了你的,这会儿倒出来拈酸起来,也不嫌羞。”
  张承乐脸皮厚,扬了眉稍,搀着岳氏,跟在母亲身后往屋里去。
  嘴上振振有词道:“二婶婶疼我都来不及的,怎会羞我?”
  岳氏跟前的三个儿子都是闷葫芦的性子,老二稍显活泛一些,却不多于自己亲近。
  家里小五虽皮实一些,但能言善道,一张巧嘴配了一副好模样,他时长时短的好听话哄着,岳氏倒也真心偏疼一些。
  摇了摇头,既无奈又纵容道:“疼你疼你,回去我就跟你二哥哥说,有浓浓的一份,就有咱们小五的一份。”
  老夫人做完早课出来,瞧见孙儿孙女都在,笑着让张婉到跟前来。
  “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顺,昨儿特意使了人过去,让他们告诉你,今儿早不用过来伺候,怎么偏就不听。”
  张婉扑在老夫人怀里撒娇:“想您想得紧,昨儿就睡够了,今儿就只想在您这儿赖上一日。”
  “好好好。”老夫人拍着她的背,和声道:“待会儿吃完饭,叫你娘跟你婶子都走,只咱们祖孙两个说说小话,不使她们伺候。”
  张承乐插言道:“我也想您想得紧,也要留下。”
  王氏蹙着眉点他:“你是应哥哥的,怎么还要学你妹妹说话。”
  岳氏也在一旁笑着抿嘴。
  老夫人想起昨儿他彻夜未归的事儿,板着脸问:“你不提醒,我差点儿就忘了,你是念了几天的书,出息了,学里管不着你,竟连家也不知道回了?”
  张承乐吞了吞口水,跪下来请罪:“回了回了,只是吃醉了酒,怕祖母您瞧见了要骂,没敢过来。”
  又挤眉弄眼,可怜兮兮地哀求妹子帮自己说两句好话。
  张婉撇着嘴笑。
  等他挨了一通骂,才开口道:“祖母,您真的错怪小哥哥了,昨儿他吃多了酒,又贪凉快,连集雅轩都没回,在我那儿凉室里窝了一宿,今早李嬷嬷过去,差点儿没把小哥哥当贼给抓了去。”
  “该!”老夫人皱起眉头,“念书的学子就该有个念书的样儿,你祖父当年念书那会儿,哪曾跟你这般?今儿弄个鸟啊、雀儿啊,明儿又养什么蝴蝶、螳螂的,日后入仕为官,这些玩意儿都应收敛了才是。传出去,只叫外人有了拿捏你的把柄。”
  张承乐好脾气地认罪:“祖母教训的是,只再玩儿这一回,等临考的时候,就再不敢了。”
  老夫人教他气笑,喊着要拿拐棍儿来,狠狠地打他才成。
  张婉笑着拦住,王氏也起身说情。
  老夫人舍不得骂孙女儿,却有的是话来找儿媳妇的不是:“就是你这当娘的给惯的,他是个小子,以后要在外头走动,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是纨绔子弟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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