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的手很痛，火辣辣的像是在燃烧，被踢到的腰侧也很痛，被抓住的右脚踝也在痛，被刀刃冰凉划过的脖子也很痛。她的身体非同寻常，受伤后立马快速愈合，但留下的感觉仿佛还在纠缠着她。
对方的杀心与战意，她感受了，身体被刺激到的求生欲差点让她几次失手杀了他，把伏黑甚尔劈成飞灰。即使她不喜欢战斗与血腥，也不自觉得为那燃烧沸腾的热血而目眩神迷。所以一边不情愿打架，又忍不住陪伏黑甚尔玩了下去。
很开心。见到其他生命鲜活的绽放，打架他都打得这么开心，也实在令她开心。
“交给我吧。”家入硝子卷起袖子，走到两个同伴身边，发动反转术式。
*
薨星宫。贰道下层。
高专地下是被掏空并配合空间拓展术式的天元结界最中央，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庞大古旧建筑群，以及高达数百米缠绕着粗大缘绳的巨木，而建筑群围绕它的脚下参差坐落于周围。
神造校长停在隧道出口，转身看着三人，嘱咐道，“沿着这条路直接走下去，天元大人会为你们开门。如果你们两个小子没进去，别胡闹。”
岚点点头，道谢后跨步向前，和神造校长背后的那个女人的灵擦肩而过时，她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耳尖动了动，是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在低声诉说。
【阳和，阳和，阳和……】
阳和，是什么？
不过女人显然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岚收回视线，脚步不停，走到一堆飘浮在空中不停变幻位置的门前。
有一扇门停在了三人的面前，它犹豫着，颤了颤，绕着岚飞舞了几圈，又绕着五条悟和夏油杰慢悠悠地晃了一圈，才不那么情愿的开门。这扇门和她的宿舍门差不多，把手自己轻轻下垂，门微微开了一条小缝，似乎在等人将它推开。
岚将手搭在把手上，轻轻推开却被放在自己手上的两只大手阻止了动作。
“不，岚，我想还是让我们先进去吧。”夏油杰把五条悟摸到妹妹手背的手打开后，将岚的手轻轻拉下，“看来，天元大人并不反对我们一起进来。”
五条悟哼了一声，无下限术式发动，压根儿没有被打到，咂咂嘴抱怨道，“杰真是的，大家的妹妹，你就可以亲近保护，老子就不行？”
“……注意用词，悟。”夏油杰心想，哥哥和别的男人那能是一回事吗？
等三人进门后，空间是一片纯白，而后如同色块重组，幻化成了一个大广间，虚拟的阳光照在木质地板上，反射出黄金般的色泽，素雅的垂帘悬挂其上，大广间之外是一片庭院，樱花树飘落下点点花瓣飘浮于池塘上。
“来了啊，小小姐。”前方传来声音，沉沉的暮气，比起神造校长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安静沉寂得仿佛一摊无波无伏的死水。
一身整洁狩衣黑立乌帽子，苍蓝色的袖括垂在他腿边，须发皆白，面容苍老至极，几乎是紧贴皮肉的一张满是褶皱的人皮裹在枯骨之上。
通身死气。任谁来看都极容易被激起对死亡的恐惧，且还都多一句嘴，你怎么还没有死去。如此痛苦，如此虚弱，为何还不死去？
却又透着死之极致中，将要绽放的生。
在岚的眼中，老者的皮相是□□将要走到轮回终点的模样，而他的灵，透彻而清冽，高洁而纯净，很像那些根源中的存在们了。
耀眼的辉光啊，他以自己的意志力卡在死于生之间，非生非死，即死犹生。
“为什么一直选择坚持在这里不死呢？”岚开口问道，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似乎看到什么漂亮的景色，语气甚至是快乐的，“你该死去了，你会有新生，天元。”
天元没有介意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直呼名讳，上千年了啊，老人费力地抬起垂挂在眼前的眼皮，望过去，盯着走到自己面前席地而坐的少女，哈哈哈大笑。
“是啊，为什么老夫要受控千年，寂寥千年，一直不去死呢。”
老人的身体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似乎风一吹就能让他散掉，稍微磕碰就能让他碎成渣子，大笑时胸腔肋骨震颤着，令人忧心他会不会把自己震散掉。
夏油杰紧跟着岚坐下，他敏锐地感到，岚似乎和天元之间有莫名的，两人共通而他与悟不知晓的默契。
五条悟则没那么多顾虑，拿下墨镜随手塞进口袋，面无表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老人，径直开口，“没想到，所谓天元大人就是这么一副老骨头了啊？待着这种地方从未踏出过半步，不死的术式，我该评价为强大还是该说不幸呢？呵，也就咒术界的老不死们也能干得出来……”
张狂的少年说这句话时，甚至没有低下头，站直了身子垂下眼看人，狂妄又骄傲。
“五条家的后辈倒是张狂得很。”天元先是哼笑出声，却没有动怒，话锋一转，“不过，这点你误会了那群人，是老夫自愿留在这里的。没有人能强留老夫，也无人束缚我待在这里半步不出。”
“不过，我还以为你们会直接带星浆体过来给老夫呢。”意味不明的一句话，瞬间刺得两个少年人警惕起来。
夏油杰按下了五条悟胳膊，把人按到自己身边一起坐好，黑发少年平静地说，“明天才是天元大人的同化时间不是吗？今天我和悟是作为岚的哥哥陪她来的，天元大人想和岚说什么事情？请当我们不存在吧。”
“……我不讨厌想要守护他人的，温柔善良的孩子。”天元神色复杂地扫过两个少年说道，无视少年人紧绷起的身体和骤升的战意，冲岚笑了笑，“小小姐才是，为什么这一个的您还活着行走于世呢？您不该在这里的。”
岚一时没有回答他的话，她转头看了看身边以守护姿态坐在她两边的少年，抿着唇，“看来你也能听到它们的话。”
“是我还心存留恋。”留恋他们的温暖，留恋朋友的关爱，留恋他。
“是吗？”天元缓缓地吐出两个字，他垂下眼看着自己如枯木般的指尖，“他们真的很幸运，老夫也是。”
天元开始讲述千年前盛世平安京，结界创造起初是为了守护和分割妖气魔气的侵袭，那个时代于道于阴阳术上登峰造极的大阴阳师层出不穷，而咒术师当时只是极其微末的一条分支。他的术式和能力长于结界与守护，在当年妖界魔界联手袭击平安京，他被委以重任作为守护普通人与权贵的结界根基扎根于此。
那场战斗后，阴阳道死伤无数，被守护的人却依然被那副惨烈与妖魔的强横给吓到惶惶不可终日，在天皇贵族们与几乎所有的普通百姓的呼声下，残存不多的大阴阳师以命献祭割裂空间，将人妖魔三界彻底分割，妖有妖界，人有人界，流窜于人世的只会是一些小妖怪，大妖彻底隐于妖界，但魔气与妖气溢散，战争结束后他依然无法离开结界。
一年又一年，十年再十年，他才发觉，那个本意是为了守护，集合当界所有大阴阳师的结界，演变成了加速孕育咒灵的祸根。是因果业报，他们在这战争胜利后，赶尽杀绝，驱赶一切非人类的天地灵物，逼他们不得不各自为界，那这天地失衡的后果，也只有他们与这片土地，以及后来人共同承担。
【接下来，都是他们听不得话，您也不想小小姐的哥哥因为听到不能知晓的东西，而受伤吧？】
【小小姐，能够直接连通聆听根源的您，对此最清楚不过这个世界好不容易从轮回中挣脱，属于我的千年前与融合进来的世界的千年相互融合，对于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天元沉默下来，似是留给几人消化的时间，但他却以另一种方式和岚继续对话。
【都是命运的必然选择。兴许没有被覆盖千年记忆的我而言结界的成立另有缘由，但现在因果相连，结界失控就不单只是我可能会堕落为咒灵的危险了。】
“如果我因为身体继续进化而终止结界，天地之气瞬间连通，确实能够断绝咒灵的产生，同时却也会被日本以外所有天地之气强制接通本土天地之气，便相当于将深海里的鱼在瞬间放入浅海，它会炸开的。”
“这个国家的土地，会消失一半以上。所以，五条家的和夏油杰，我不讨厌温柔善良的孩子，但这次的第五百年星浆体的同化，势在必行。不要想着偷偷让她跑远啦。”
“除非你们愿意用半个日本的人命与换她一人活下去。”
第25章
五条悟&夏油杰：！
两个少年脸色难看至极，这已经不是对抗千年级别的咒灵了，而是真实的在一人与半个国家的人命中做出二选一的选择。
“或者……”天元声线很稳，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枯树般的手掌啪地展开蝙蝠扇挡住下半张脸，浑浊的眼球一动不动，视线落在虚空里。
“什么？”五条悟和夏油杰齐声问道。
“让岚，让小小姐来……”
“不行！需要我帮你醒醒干枯掉的脑子吗？”五条悟骤然起身，他上前将笔直跪坐好的天元捏着脖子提了起来，唇角翘起咧开的齿间是森白的光，“天元大人，老人家是一个星浆体不够，看到可爱的女孩子，就选择更好吃的那个吗？”
“呀咧呀咧，少年人就是性子急。”挂在五条悟被晃来晃去的天元露出一口无齿的笑容，他合上蝙蝠扇，翻转手掌敲在五条悟的手臂上却未落到实处，赞赏道，“不错的警惕心，五条家的，你的无下限术式用得很精湛，不过还欠缺关键的一点……嘛，偏题了，听我说完。”
“让小小姐来解决天地之气对冲的风险。老夫自然就会停止结界，身体衰老而去，灵魂去往更高的境界，日本往后也不会再如此高频率的诞生咒灵。”
“你说什么？”夏油杰愣了下，追问道，“只要结界消失，咒灵就不会再诞生了吗？”
“也不至于完全不会产生，恐惧之情诞生鬼怪，自古以来就有，结界之前咒术师即使人少也还是有活要干的。但是没了这个盖子，天气之气贯通，正负相抵，即使是二三级的咒灵想要诞生没有天时地利人祸，恐怕也得自然积蓄个数百年吧。而诞生一级或者特级，无外乎全球性巨大灾难的恐慌情绪或是神灵妖鬼堕落。”
“咒术界的孩子们就可以放下这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也是老夫千年来的期望。”天元被夏油杰放回原位拉平衣摆，动了动眉毛拍拍少年让他站到一边，自己迟缓地站起身，走下位置，看向盘膝坐在地面的岚。
袖括垂下，展袖如飞扬的鹤翼，天元抱手于前，躬身一礼。
“小小姐，还请帮老夫这个忙吧。”天元制止了岚要躲避的动作，行完了礼，才诚恳道，“调和天地之气从古至今能做到人，千年前也就安倍睛明一位大阴阳师，何况这次有因果束缚其间，日本神明向来不会插手人世因果。要结束这份自造的孽报，不知又要多久，这片土地与生灵一直以来都在为此偿还。请您帮帮我们。”
“我昨夜于混沌中清醒，就看到您和高专地界的上下之气相连，移山开路没伤到一个生灵。甚至对结界都毫无影响，我就知道此世能见您，是我的幸运，也是这里生灵的幸运。”
岚在共感天地的时候，推测是结界的问题，没想到现在这个问题，从她乐意去解决变成了不得不去解决的责任。
“我答应你，”岚知道自己即使是为了朋友们的安全与未来，也必然要去找到解决的办法，现在既然办法送上门了，那她自然会尽力去做，“那么你知道解决方法吗？”
她虽然会调气，但是都是在连通上下的情况下，发现问题再调用其他气息去平衡它们。这边的问题在于，若要确保不会伤及地气引起地震海啸，或者雷暴将半个日本岛炸上天，那么结界消失的一瞬间，她就需要做到将相撞的气平衡，而日本这口锅里，可不是一汪清水，而是正在沸腾煎熬众生的油锅。
相当于给刚上初中的学生，给了一份微积分作业。倒也不是不能搞，但她总得学习与练习。
天元的歪了歪头，露出了明显的疑惑，迟疑地说，“您也不知道吗？”
岚和他面面相觑，两脸迷茫，岚想了想，心说我也不会做这道题，我才是学习和练习的阶段。
“那你等我去问一问它们。”
【我知道啊，我们都知道，来问我们。】岚话音刚落，根源的存在们便纷纷回应。
【岚玩到这里了啊。】
天元瞳孔猛地紧缩，到了他这个地步，是能发觉一些东西的，比如他知道自己的世界被融合过，自己的记忆与过去被覆盖过，他此时也知道……
他，他们，被注视的感觉。仿佛一直都在被看着，但如今那视线，鲜活了起来。
岚合上眼，再睁开时，整个眼眶便是变幻的星云，璀璨而瑰丽，整个人都虚幻了一瞬间。
恢复坐姿，皱眉听两人谈话的夏油杰和五条悟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立马头晕目眩眼睛刺痛，忍不住眨一眨眼睛，就被天元捂住了眼睛，他听到天元沙哑的声音，颤抖地说，“别看，不准睁眼！”
“脑子不想被烧开，就别看她。现在小小姐的眼睛，普通的草木花鸟都可以看她，但是人类不行。你们的大脑和思维会被将你们自己烧死的。”
【我可以知道解决方法吗？】岚仰头望向无名处，问道。
【我来教你啊，你只需要在中间构造出一个缓和地带，在他们万里高空之上，完成调和工作就行，不过也需要地面设立结界分离他们所谓孕育咒灵的情绪。】
【下沉了，这片土地都有了负面的情绪。哎……】
【所以要做分离嘛，这种题目老好玩了，我最喜欢解决难题。】
【不管也可以啊，区区数千年，我转个头的功夫，等结界炸开之后，天地之气自然会调和平衡。岚何必费劲，人类自己搞出来的事情，自己去承担后果。】
“……”岚捂了捂被信息流冲击的脑袋，冷汗漱漱而下，大脑感到涨痛，这是交流中最让她不太适应的一点，总是咚一下，把所有东西都砸进来。
“好了，我知道要怎么解决了。”岚切断了链接，揉了揉跳着疼的太阳穴，这算是用身体直接接受信息流的缺点，跟灵魂相比，带着身体去交流接受隐秘知识，身体会因为跟不上那股强大的能量，而产生不适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