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得到的解决方法是，她需要踏遍整个日本，在合适的地点去一个一个的打下结界点，再找到中心点来一场祭祀天地的舞。
为脚下的土地，也为其他所有流动着守护万物众生的无名之灵。
……也为她自己。
“呼，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杰，悟。”岚擦掉额头的冷汗，抿了抿唇，抬起脸向拧着眉头看她的两个少年，翘起嘴角露出小小的笑容。
五条悟看着少女瘫坐在地上，连正常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虚弱模样，他不懂什么调和天地之气，也不懂少女为什么想也不想就答应干这种一看就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和禅院甚尔战斗都没让她这么狼狈，现在只是找一个解决方法，就虚弱到站不起来。那么为了所谓全日本去执行那个所谓的解决方法，她又该付出什么代价？
这本与她无关不是吗？
“你干什么答应他？日本也好，死人也好。不是都说了是本土人的因果业报吗？不去管这么千年也过来了，因为星浆体吗？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付出这么多，一条素未谋面的人命也要拼尽全力去挽回吗？哪怕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他看到少女接过杰递给她的手帕，把冷汗擦掉，抬起脸看着他，虚拟的光落在她的眼里，成了金色的碎星，随后眼眸轻轻弯起，那里面落着他的身影，像是盛满了整个世界。
不、不是，不是！……什么啊，干嘛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五条悟像是在和谁较劲一般，暗自咬着牙拉直了嘴角，色厉内荏摆着一张招牌臭脸，倔强地和那双眼睛对视，不肯移开眼。鼓噪的血液奔涌全身，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沸腾个什么劲儿，拼命地向他展示心跳有多猛烈，血液如此滚烫。银发少年插着口袋站在少女三步远的距离，愣愣地和少女两两相望，从发丝间露出的耳朵被光映照出半透明的金红色，那投射来的光也为他周身嵌上象征朝阳的金边。
夏油杰摸到少女的后背都被冷汗湿透，虚弱到艰难保持才能坐起身，他脱下自己的制服外套披在岚身上，听到五条悟的话，脸色冷硬得如同一块石头，头也不抬地说。
“悟，动脑子想一想。岚肯是为我们吧。她知道理子妹妹曾经对我造成的影响，也知道以后七海他们……算了，我问你，如果岚不出手，理子妹妹和日本一半的人命，你会选哪个？”
“如果杀光普通人可以得到无咒灵产生的世界，和眼前的方法，你会选择哪一个？”
岚感到气氛异常的沉重，她抓住夏油杰扶着自己的手，再次碰到了少年人指腹的硬茧，她有些不好意思，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
她不认为这是多么大的代价，也不觉得对自己喜爱的人好有什么，她能做到她恰好可以完成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值得开心的选择。
“其实，这不能说是为了你们。”少女拉了拉他的手指，小小的声音响起，夏油杰看到她红着脸颊，非常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看，我和你们说过的，命运为每个人安排中，苦难背后也有更加巨大的礼物。那么多个结局我都看过来了，千万条命运中，没有我存在的世界，你们依然拥有无悔的人生。”
“起码，走到生命最后的时候，肯定是坦然赴死，也跨过了无数苦难挣扎。”岚想起来，夏油杰在他死亡的每一条命运线中，是坦然的。
他或许察觉自己的极端与偏执，但他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他是笑着死去的。
“如果杰，哥哥当初突破了信念的桎梏，想必会和悟一起变得非常强大，能够领导咒术界向你们想要的方向发展吧？即使走上另一条路，若不以善恶而论，哥哥到死也没有为践行心中的道义而后悔。悟也在生死间变得那么强大，现在因为我的一厢情愿，你们少了磨难，也少了命运的馈赠。”
“……是我想让你们不受磨难，因为看到你们那样的未来，我会为此恐惧失去。我不想失去你们和他们，不想让自己那么难过痛苦，所以这是我的私心。”
“是我的一己私欲。”
第26章
越是接触命运与根源, 岚越能意识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她每次，每一次去根源中, 每一次越发与天地相融时, 都无比清晰地意识——
命运的安排于灵魂的真相而言, 每一个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它存在的理由与意义的。
与其说是为了他人好，他人的幸福。不如向自己坦诚, 她是为了自己，一己私欲，偏心偏爱。是她想让他们过自己觉得好的未来，她觉得幸福快乐的活法。而让他们面对或许将要失去咒力的未来，失去强大的根本以及为之奋斗的目标, 又真的是他们或者其他朋友们愿意的吗？
再者说，那种平凡普通又安逸的生活又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你看, 你认为的坏事以漫长的人生而言，或许不是坏事, 而他们面对种种困难痛苦, 才塑造了她所见的那个二十八岁无坚不摧实力顶尖的五条悟与坦然接受自己死亡的夏油杰。岚无法评价, 什么才是对他们而言真正的好。
被痛苦磨砺，跨越一切苦难站在顶峰，变成钻石，并且在下一个轮回中越来越强大吗？亦或是挡去所有磨难，一生不知天地辽阔, 人世浮沉，在琉璃塔中无知无忧过百年？
这世间，不存在所谓对于错。只是选择，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 以自身的信念区分了善恶对错的标签。
岚说完不敢多看他们的表情，将视线放在自己的腿上，仿佛能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在她的了解中，人类社会总是很讨厌自私自利的人，她悲伤地想着，完蛋了，她现在已经开始变得这么自私起来了。
又想着，她居然还就这么告诉了他们，她不想被讨厌，可又不忍心他们觉得自己是为了他们而付出，她是为了自己想要的才去做的。
她还没完全掌握撒谎的本领，她或许要在人与人相处间，学一学……
“……？”岚感受到头发被来自两个方向的两只大手粗鲁地揉乱，发丝交错挡住了她的脸，让她什么都看不见，少女才察觉到自己在哭泣，慌忙用手捂着脸转过身。
有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想将她扭过来。岚就当自己是块石头，一动不动。
“让我看看，今天第二次了，岚这么爱哭啊~”五条悟凑过头来，恨不得贴脸看小姑娘流眼泪，莫名得意，“为自己就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我可不认为人生这样的改变是坏事，也不渴求那份生死之间获得的力量，即使没有脑袋上被禅院甚尔开洞，难道就一定会领悟不了更深层的六眼使用和反转术式吗？也不想和杰越走越远。而且你实力这么强，应该更加肆无忌惮一点啊，比如指着我和杰说，老子就要让你们过上我想看到的未来，给我乖乖过来听话，什么的~”
五条悟现在可是太开心了，比起刚刚莫名其妙不受控制的状态，现在通体舒畅，尾巴恨不能翘上天。银发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眯着眼睛，黏上去欺负人家，强硬地用两只手把少女的脸捧出来，用拇指擦掉掉落的眼泪。
再自己凑近，几乎与少女鼻尖贴鼻尖，苍空之眸和翠色的眼如此靠近，被泪水洗涤过的绿色剔透极了，瞳孔随着少女的心情变化大小，里面是自己笑得蠢透了的脸。
五条悟心神恍惚地无视了自己的倒影，按捺不住满心欢喜地想，脸也太小了吧，睫毛好长，皮肤很好摸哎，岚的肤质近看也很赏心悦目，而且哭得真可爱。
“岚就是太乖了。”夏油杰和同伴联手把小姑娘揉成了炸毛小狮子，自己又看不过眼，想为妹妹整理乱发，看到五条悟两只手捏着妹妹的脸，整个人都要贴上去，血压瞬间抬升。将手扣在五条悟蠢到他的那张笑脸上，硬茧和骨节狠力摩擦上那张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脸上，将人推开。
“悟你想干什么？不要离别人家的妹妹那么近好吗？你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骚扰了。而且……正事还没谈完。”
天元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发现终于有人搭理自己，好脾气地摆摆手。难得有人来陪他说话，还是一出双向好感的少年人的恋情，那个黑发的小子也很不错，就是先入为主钉死了自己哥哥的身份，恐怕生不出别的感情来。
五条家的……因为实力强大目下无尘，就是太直了。大概恋爱的那根弦还没长出来吧。
岚将自己所知道的方法讲了出来，虽然会耗时耗力，以及一点血液。但是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代价也不会是消耗寿命人命之类。令三人都松了口气。
“我一个老家伙了。所知道的就这么些东西，拜托小小姐，也是寄希望于小小姐有办法解决，如果没有，那么你们也不会在不知道后果的情况下带着星浆体跑路，对吧？”
天元也松了口气，久违的轻松下说话间便少了几分死气，他跪坐在地上待在三人身边，感叹道，“上千年，我没有再出去看过这个世界了啊。我以为我会一直毫无未来的等到我支撑不住的那天，带着半个日本上天。现在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给你我的血，建构逆向结界的材料是我的血液。而这里虽不是逆向结界的阵眼，却是你结界的中心，到时候两个结界同时运转相抗时，肯定会通知你，也需要我的力量融入。”
“而且，这也是保证你不会因为失去同化星浆体的机会，身体出现异变的保险。”
岚说道，她抬起自己胳膊，张握了下手掌，瞬间便有光芒凝成尖刺划破手掌，血液混合着光流下，成为金色的浆液，在空中凝结成金色的球体落在天元面前。
“金色的血液啊……”天元握住那颗金色的珠子，金色融入他的身体，枯瘦的身体焕发了新的生机，手臂脸庞开始充盈，再看去，便是个青年男子了，一头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肩头，男子望着自己的手似笑非笑，抬眼看向岚的目光复杂到无人可以分辨出那都是什么感情。
“所以……您为什么还活着行走于世呢？您不该活着的。”
“您该在诞生的那天就死去。”
【你本该在诞生的那天就死去。】
“喂，你在说些什么？岚刚刚才帮了你，就诅咒她去死吗？”五条悟皱着眉，不悦道，“打什么哑语，天元，说清楚点。”
“那不是诅咒，”岚回神后，安抚生气的五条悟和夏油杰，“那是，它们对我的爱。”
如同她对他们，她对他。
无数个平行时空的她都在诞生的第一天便死去，只有她，还想求百年人身。
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状态的天元眉眼多了几丝寂寥，漆黑的眼眸温和地注视三个少年人，没有快垮掉的身躯让他行动困难，青年姿态越发随意地撑着下巴，蝙蝠扇在掌间翻转，哼笑出声。
“像小小姐说的，是爱啊。”
“可要我看，”五条悟显然不怎么认可这个说法，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肆意狂言，“爱可是这世间最强大的诅咒。我遇到的一级特级咒灵，多数都是因为爱产生的负面情绪而诞生的，爱带来的负面情绪远比其他负面情绪的力量要强大很多。”
“因为太过在意，发觉自己得不到预期的回报，那份爱意就扭曲了吧。”夏油杰对此有自己的解释，“这和爱无关，与个人自身的想法行为有关。”
“……”岚沉默下来，眼睫颤动了一下，轻轻扬起如飞羽再缓缓垂下。不过悟果然是悟，不管会经历怎样的人生，某些部分还是不会改变呢。他和那个成年版的五条悟是同样的说法。
可她觉得，爱是很美好的，不管是接受爱，还是去爱他人。
几人很快略过这个话题，讨论起关于逆向结界的事情，确定他们可以拿着岚的血液帮忙打下结界的构造点后，顿时干劲十足。天元就在一旁笑呵呵的听他们讲话，时不时插一句话，努力跟上少年人跳跃的聊天话题。
很快到了离开的时候，天元站在原地目送几人走到门前，忍不住出声，“虽然可能没有几年结界问题解决掉我就能离开这里，进化成更高等的生物，但一个人还是很寂寞啊，没事，来找我这个老爷爷聊聊天吧。”
“别的不说，咒术上的历史隐秘和经验，我还是知道很多的哦。”
“知道了，我们可是很忙的，尽量来看你吧。害怕寂寞的老头子，下次记得给我们开门啊。”五条悟背对着天元挥挥手。
“理子妹妹就在高专，有岚的血液稳定，天元大人不需要同化星浆体。但……你们想见一见吗？”夏油杰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问道。
“如果那个孩子想见我，就让她来吧。还有这个，给神造那个孩子看看，他会帮助你们将星浆体的事情掩盖过去，就当做我同化成功了吧。”天元递给夏油杰一张折叠的信纸，其上却空白一片，用咒力去看才能看到字迹。
三人跨出门，岚回身看去，木门逐渐关闭，青年姿态的天元站在那里，精致大气的大广间，樱花与庭院相得益彰，青年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似是极其不经意，轻飘飘地追问了一句。
“外面，樱花开过了吗？”
“嗯，很漂亮。”岚回答，她和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视线，补充了一句，“他，那个身体上残留的思念在消失前，一直在说一句话……”
天元的眼眸微微睁大，握紧手中的蝙蝠扇。
“他说，谢谢你，花很美丽，天元大人。”岚一字一句复述那道如枯竭的灯不停重复的话。
“是吗？真好啊。”
最后一句带着笑意的感叹，从彻底关闭的门的缝隙中掉落出来，叮当得像春日风铃响起。
“……什么啊，一副可怜老头子的样子。真让人看不下去，下次让灰原他们带个游戏机给他算了。”五条悟呼出一口气，不自在的撇嘴。
“走吧。神造校长还在等我们。”夏油杰招呼两人离去，结界的问题比安排盘星教和伏黑甚尔要麻烦许多，如果不慎被咒术界的高层发现他们的目的，很快会被无穷无尽的追杀纠缠上的吧。
*
一个人站在空白空间的天元，挥手造就一片久远记忆中的樱花林。他摸着自己的脸颊，想起500年前上一个星浆体，那个黑色头发的青年进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自己的身体，是个有一双漂亮黑色眼睛的帅气青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