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较高的体温很快就将身下的纳凉床逐渐温暖。
差不多了。
半晌,他起身将身边蜷缩的砂糖换到了他温热的地方,热源的来到让怕冷的咒灵瞬间放松了身体,长条条地趴着,毫不设防。
禅院甚尔又笑了起来。
这种被全心全意依赖的感觉,似乎会让人上瘾。
安静地躺在一旁,“她”有节奏的轻缓呼吸让他觉得无比安心,也随之慢慢闭阖了眼眸。
———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对吗?
第8章
次日,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鹿伏兎砂糖依旧瘫在的熟悉的屋檐上,将一片浅嫩的小荷叶顶在头上,在做日光浴的同时,还不忘细心地保护着她为数不多的炸毛头发。
因为过于珍惜,所以甚至她还给每根头发都取了名字,代表了她的重视。
总之,她不秃!
今天,是甚尔去禅院学堂的日子。
其实,她本来也想跟着去的。就像家里的幼崽第一次离家去幼儿园,父母都会偷偷跟着身后暗中观察,默默护送一样,她的想法也差不多。
不过还没付诸行动,就直接被甚尔否决了。
“学堂和训练场太近了,除了训练场里进进出出的术师,学堂里教习授课的都是本家里一级以上的术师,太危险了。”出发前,黑发碧眼的小孩儿表情严肃,“不要想着偷偷跟在我身后,你知道我能找到你。”
说着,他的语气软了下了,带着些哄人的意思,“待在青松庭里睡觉,或者去花圃那边采喜欢的花,等我放学回来给你做新的花环,之前那个绣球花环不是弄丢了吗?”
好的坏的都让他说了,她根本无法反驳,只好目送着自家崽冷酷离开的背影,然后百无聊赖地在屋檐上晒太阳。
鹿伏兎砂糖觉得自己这哪是在养崽,根本就是在被崽养啊。
无聊地顺着屋檐滚了几圈,身下作为防尘垫的荷叶泛出阵阵清香,让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顶上或疏或密的松针,她干脆脑补起了甚尔在学堂上课的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呢?
鹿伏兎砂糖托着并不存在的下巴想,是板着脸酷酷地坐在座位上,背脊挺得笔直,漂亮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听课?还是放松了背脊,握着手上的铅笔,在白纸上划出稚嫩的笔迹,脸上还带着可爱的茫然?
但无论如何,都是她超可爱的崽!
想着想着,长条条、圆乎乎的咒灵忽然“嘿嘿嘿”的傻乐起来。
养崽,真是太快乐了!
...
另一边,禅院学堂。
禅院甚尔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无视投在自己身上或轻蔑或嘲笑的眼神,垂眸听着上方一级术师的授课。
忽然,不远处有人笑嘻嘻地举起手,拉长了声音问道:“长门老师,这节课不是咒力基础理论吗?为什么没有咒力的“废物”也要来上啊?”
“是娱乐课程吗?”
其他人闻言,瞬间跟着起哄,嬉嬉笑笑起来。
“兰太说的对,他没有咒力凭什么坐在这里?”
“喂,你们胆子可真大,忘了别人是本家的小少爷了吗?嘻嘻”
“小少爷?嘁,咬人的疯狗还差不多!”
上方的一级术师对下面的闹剧罔若未闻,依旧眼都不眨地讲解着咒力相关的基础理论:“咒术师可以将外散的咒力在体内循环.....”
禅院甚尔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这些话或许不久前的他听到还会愤怒,但现在他只觉得无聊透顶。
他身旁,一个看着年纪稍大,大概七八岁左右的旁支正眼神狠戾地看着他。如果鹿伏兎砂糖在的话,大概会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因为这人就是昨天被她撞入水中的那群旁支术师之一,也是出主意将禅院甚尔关进训练“帐”的罪魁祸首。
禅院兰侍人恨恨地想,明明坐在这里的都是将来会加入“炳”,禅院未来的精英术师,凭什么甚尔这个废物能和他们坐在一起上课?
咒术理论?
真是可笑,他连一丝咒力都没有,不过是凭这本家直系的身份,走后门进了这里,就以为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吗?
禅院兰侍人眼底泛起恶意,他侧过头看向边上的禅院甚尔,压低的声音尖嚣而挑衅:“废物,疯狗。”
禅院甚尔充耳不闻,甚至连一丝眼神都没有给他的意思。
禅院兰侍人被这无声的嘲讽气疯了,气急败坏地压着声音说道::“果然,昨天害我们落水的就是你吧,甚尔!”
“什么时候,没有咒力的废物也有了帮手?那个人是谁?!”
“对了,说不定也不是人,那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咒灵?妖怪?你是用什么来招揽它的,这张漂亮的脸吗?”
男孩语气阴狠起来,“等着吧,看我把你的狗揪出来,然后....”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脸侧一痛,随着桌椅翻到的巨响,口中铁锈味猛地炸开。一阵天旋地转,他连动作都没看清,就被甚尔一拳打在了地上。随即,一双单薄冰冷的手掐在他的脖颈处,力道大得他完全无法挣脱,只能伸手胡乱抓着空气,企图将它们吸进干渴的肺部。
呼吸逐渐耗尽,恍惚中,他只能看到一双宛如恶鬼夜叉的绿瞳。
甚尔,怪物....
禅院甚尔虎口狠戾地掐陷在禅院兰侍人脆弱的脖颈上,依旧稚嫩的颈骨在他掌心下轻易可折。
如果就这样折断的话,对他来说也太过于舒适了。
甚尔一双暗绿的眼沉得不能再沉,面对身下奄奄一息,宛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旁支,毫无波澜。
“甚尔!住手!!”
上方的一级术师见他手下的人快不行了,赶紧出言阻止,但禅院甚尔丝毫不理,反而将手掌收得更紧。
术师皱眉,干脆展开术式。
他的术师是“力”,能在一定范围内对目标对象施加巨大压力,从而压制目标活动。
巨大的压力陡然压制上禅院甚尔,施加的力度之大,让黑发正太单薄笔挺的背脊不断开始颤抖。但他依旧硬生生抗着术式,死死扼住手下的人,宛如咬住猎物的狼,不死不休。
术师见状,也忍不住胆寒,咬牙将力度加大,不断加压,丝毫没有估计他的术式施展对象只是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
禅院甚尔舌尖抵住牙槽,脸上开始不断冒出冷汗,在一次超过一次的强压下,他单膝支撑的膝盖终于不负重压,“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弄出来!”术师控制着术式,皱眉呵斥一旁早已呆若木鸡的一群孩子。
周围的孩子闻言,才战战兢兢地冲上去,将人从无法动弹的禅院甚尔手下救出来。
禅院甚尔见状,狼一般的眼死死盯着陷入半昏迷的禅院兰侍人:“再让我听到半个字,杀了你。”
原本稍微缓和些的禅院兰侍人闻言,说不出的寒意从背脊出爬上脑髓,一时间刺激过度,眼一翻就彻底昏厥了过去。
禅院甚尔嗤笑出声。
一旁的术师见他眼底的疯狂似乎平静了下来,斟酌片刻,也将术式解开,叩了叩桌面,沉声道:“安静,继续上课。”
这件事他可不想参与进去,直系废物和旁支精英,麻烦的关系,麻烦的人物。
况且....
术师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坐在原位上神色如常的黑发男孩,心下微凉。
禅院怎么会出了这样一个怪物。
...
夕阳渐沉,禅院甚尔走在回白沙青松庭的路上。
他身后,隔老远的地方,一个身材瘦小,神色紧张的小男孩正跟在他身后。
禅院长希觉得自己很倒霉。
因为性格软弱,术式天赋也不算优秀,勉强进入了学堂,也只能每天唯唯诺诺、附和学堂里的“天才”们。
其实,甚尔来到学堂的时候,他是有些窃喜的,这样一来他终于不是垫底的了。而且,有了甚尔这种无咒力的“废物”在,那些在他身上的欺凌和辱骂,会通通转移,甚至说不定,他也可以成为耀武扬威的一方。
毕竟,非术师者非人,他再差,也比“非人”的“狗”要好吧。
虽然,甚尔是条超乎他想象的“狗”。
禅院长希是被他们派来监视禅院甚尔的。兰太说,兰侍人一定是说了什么戳到了甚尔的痛处,他才这么发疯的咬人,说不定昨天他们落水,就是甚尔干的,所以他被要求来找证据。
他当然不想来,特别是看过甚尔那个恶鬼般的眼神,他觉得自己晚上都是要做噩梦的。可是他根本没法拒绝,他要讨好“精英”,讨好“天才”,这是他的生存法则。
一边抱怨,禅院长希一边维持着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如果甚尔有什么异动,他就马上逃跑!
忽然,前面的身影停了下来,侧脸看向了他。
那双绿色的眼睛,果然和恶鬼一样,森冷地让他想尖叫。
禅院长希僵在原地,原本想要逃跑的他,在甚尔的注视下,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甚尔来到了他面前,皱眉打量着他。
禅院长希忍不住猜想,他可能是在想揍他哪里最合适。
“喂,脱裤子。”甚尔突然说道。
什么?
禅院长希以为自己听错了,表情有些茫然。
“脱、裤、子。”甚尔有些不耐地重复。
“做...做什么?”禅院长希恐慌地问。
甚尔眯起了眼,在这一瞬间,像是察觉到危险一般,还在磨蹭的男孩立马把身上的深灰下袴扒了下来,递过去,“给你给你,别揍我!”
甚尔将下袴接过,快速套在自己身上,将膝盖处渗了大半血的浅袴遮盖起来。
禅院长希这才发现,甚尔膝盖之下的裤腿上,都是血迹。
他这才想起来,甚尔在学堂被术式压下去的时候,发出了“砰”的一声,听起来就很痛。
“再跟着我一步,我就揍到你走不动路。”
禅院甚尔整理了下自己,藏好在学堂的狼藉,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威胁后离开。
禅院长希不敢跟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离开的甚尔,表情有些莫名。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甚尔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将自己嗜血的獠牙和利爪收起,将上竖的尾巴垂下,装得乖巧又温顺的“狗”。
难不成这么凶横的“狗”也会有人愿意养吗?
真是有够奇怪的。
第9章
禅院甚尔跨进庭院,将身后的院门安静带上。
经过中庭时,他特意抬头看了眼屋檐,不可能出现在青松庭里的一叶嫩荷正在那处有规律的起伏。
松了口气,甚尔不动声色地走进室内,将身上带血的浅袴脱下,飞快地泡进水里,随即轻手轻脚地攀上屋檐,坐在了某只睡得正香的咒灵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远处,傍晚时分的火烧云勾勒出无垠的地平线,绚烂地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夜色。
嗅着身旁若有似无的清甜气息,禅院甚尔一直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唇角微扬。
他觉得这大概是他在禅院里,所能见到的最漂亮的景色了。
时间飞速流逝,鹿伏兎砂糖一醒过来,入眼的便是天幕上千万颗熠熠生辉的星星,以及身侧小孩儿熟悉的身影。
“甚尔?”她下意识问道,“你来很久了吗?”
等问完,她才想起来,甚尔是听不见她说话的。
“……”
果然很不方便。
原地呆滞了两分钟,她这才慢吞吞地伸手将一旁摘下的荷叶杆抓起,在屋檐上写道:“今晚的星星很漂亮。”
甚尔听见动静,垂眼看去。
字迹在地上逐字逐句连成话语,“她”的身影也在月色里浮荡出现。
高邈的夜空下,月光照在“她”身上有种奇异的美感。灰色的肤色宛如成列在玻璃橱窗里的象牙般细腻,纤长的睫毛下,黑色的眼瞳清透柔软,带着麦芽糖一样的清甜。
比星子还要漂亮得多。
禅院甚尔看着夜空,余光却一直注视着身旁。
“今晚的月色也很漂亮。”他回道。
鹿伏兎砂糖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
众所周知,出自于夏目漱石的这句“今晚月色真美”可谓是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告白句子了。没想到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个告白,居然来自于毫无意识的甚尔小朋友。
甚尔专注地看着面前弯起双眸的“她”,膝盖处的湿润粘稠感越发明显,那里原本凝固的伤口在攀爬时被二次撕裂了,他却仿佛没有痛觉般平静。
不过,血味会散出来的。
想到这里,禅院甚尔偷偷侧了下身子,将左腿自然地耷拉在屋檐外,分散了血腥味,转而问道:“你是什么样子的?”
鹿伏兎砂糖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有些尴尬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黑发正太的身影,一时间透着无限的忧伤。
她现在这模样能怎么说,难不成和甚尔说,她长得和前两天蛰他一身伤的脱毛松毛虫差不多吗?
……她真的不想吓坏小朋友。
退一万步说,就算甚尔能接受,她也不能接受。
郁闷地抬头看着夜空下闪得像无限钻石一样刺眼的星子,鹿伏兎砂糖开始努力回忆起自己还是个人形时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属于平平无奇那一类的。
普通的黑发黑眸,普通的身高身材,以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性格。
从幼稚园一路到大学,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的情书或者示好之类的,唯一夸奖过她可爱的就只有她叔叔了。
所以说,她的长相水准完全就是路人A的级别。
“......”
可恶,她不想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