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瞅了瞅快能看见屋顶的前方学堂,鹿伏兎砂糖纠结了三秒,直接将挎在身上的“武器库”取下丢在路边,然后一个转身,朝着小孩儿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十分钟后,禅院长希喘着粗气推开了庭院外门,站在中庭找了好几圈,也没发现任何人的存在。
但他觉得,甚尔的“主人”一定在这里。
深吸一口气,小孩儿抬手圈在嘴边,作出扩音状,大声喊道:“喂,养甚尔那家伙的人在吗?!”
“甚尔被他们带到咒灵堆去了!不去阻止的话,那家伙绝对会死的!!”
什么?!
鹿伏兎砂糖刚到门口就听到让她心脏停跳的消息,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无法被人听到声音的设定,焦急道:“你说的咒灵堆在哪里?快带我去!!”
刹那间,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微弱的破碎声,像是打破了某种桎梏,少女宛如砂糖般清凌的声音陡然在禅院长希身前响起,让他吓了一跳。
“谁...谁?你在哪儿...说话?!”小孩儿结结巴巴地问道。
鹿伏兎砂糖也来不及震惊为什么自己的声音能被他听到,凶巴巴地吼了一句:“别废话了,快带我去找甚尔!”
禅院长希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赶忙朝着外面走去,边走还边回头发问:“原来甚尔真的有人养啊,我猜对了!”
“啊不对,你好像不是人吧?喂,你是妖怪吗,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啊?”
“难道你只给甚尔看吗?”
鹿伏兎砂糖:“......”
她着急救她家崽呢,这孩子能不能别这么悠闲啊?!
第11章
鹿伏兎砂糖跟着小孩儿穿过大片绚丽的金盏菊,走在所谓的近道上。
“...你确定这条“路”没问题?”她看着被自己无辜踩踏的小草,有些迟疑地问道。
脚下的路怎么看都像是被她现场开辟出来的。
“没问题啦。”禅院长希走在前面摆了摆手,“我爷爷就是负责咒灵堆的监管术师之一,那里我再熟悉不过了。”
“从学堂那边过去要半个小时不止,但是从这里只要十分钟左右就够了。不过,这件事我可没告诉过别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为什么甚尔要被带去那里?”
她赶忙追问,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篡住,不断收紧,让她焦躁难安。
“唔,大概是因为昨天在学堂,他差点把兰侍人给打死了吧?”禅院长希随口回道。
“兰侍人....?”
鹿伏兎砂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皱着眉继续问,“所以,去咒灵堆是禅院给甚尔的惩罚吗?”
“或许吧,我也不是很清楚。”禅院长希撇了撇嘴,偷瞄了一眼身后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妖怪”,好奇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甚尔,他没有咒力,未来连术师都做不成。”
鹿伏兎砂糖被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脱口而道:“喜欢一个人又不需要理由。”
...喜欢?
禅院长希顿了下脚步,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脚步轻快的走在前面,但唇边的笑容却收了起来。
这个词似乎永远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的父母从未喜欢过他,同伴也无人喜欢他,就连稍微亲近点的爷爷,似乎也仅仅只是分出了一点点“喜欢”给他浅薄的术师才能。
但这种“喜欢”不是他期待的喜欢,禅院里也没有任何人拥有他期待的喜欢。
男孩儿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道:“你知道咒灵堆里有什么吗?”
鹿伏兎砂糖听着小孩儿忽然压低的声音,紧张道:“咒灵?”
“是无数的咒灵。”禅院长希纠正般地说道,“那里养着禅院收集来的二级以下的咒灵,是用来给定级术师训练和施行惩罚的房间。”
他曾经偷偷在门外,透过那扇大门的缝隙,看到里面粗壮的注连绳和那绳结后面让人战栗到了极点的无数眼睛。
那些眼睛躲在缝隙里,躲在屋顶上,饥渴地看着每一个进入到门里的人。
所以,她肯定也会像他一眼,光是站在门外就吓得腿软,更别提进去救人了。
那种“喜欢”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想到这里,禅院长希又高兴了起来,加快步伐催促道,“快一点,你不是还要去救甚尔吗?”
“要赶在门关上之前进去才行。”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期待。
...
咒灵堆外门。
高大的方柱在两面林立,撑起空旷的甬道。
尽头处,封闭的石门正缓缓开启。
为首的男孩看着大门缝隙后数不尽的怪异眼睛,胆颤地退后了两步,站在护卫术师身后勉强命令道:“喂,快把他丢进去!”
这个地方太恶心了,他多一分钟都不想待。
护卫术师看了眼手上垂头不语的禅院甚尔,迟疑道:“少爷,您确定吗?”
“他虽然被家主放逐,但是直毘人大人如今正为他作保....若是现在这种情况在咒灵堆里出了意外,恐怕会连累到长寿朗大人。”
男孩被他说得一愣,也纠结地皱起眉来。
如果真的连累到爷爷,他肯定会被他爹关禁闭的,那他不丢脸丢大了吗?
男仆在一旁看着他似有退缩的神色,轻轻拍了下手,吸引来一群孩子的注意。
“不如各位少爷投票好了。”他说道,“法不责众,如果各位少爷都想要为兰侍人少爷讨回公道的话,我想直毘人大人也不会轻易怪罪谁的。”
男孩一听这话有理,立马转身看向身后的一群小伙伴,扬了扬下巴:“喏,你们听到了,现在我们来投票,谁要是不投票,那就是叛徒!”
其他小孩儿闻言面面相觑,在男孩带头举手下,也慢慢举起了手。
“同意!”
“同意!”
....
“同意。”
“全票通过,真是“公道自在人心”,各位少爷实在太正义了!”
男仆瞥了一眼看不清脸的禅院甚尔,奉承的话语将男孩哄得心花怒放,于是他再次催促道:“现在你看到了吧,大家都同意了,快把他丢下去。”
护卫术师看了眼举着手的少爷们,没再反驳。
确实,法不责众,要怪只能怪这位甚尔少爷实在没有人缘。
拎着人慢慢走近大门,术师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内台阶下藏在各处的低级咒灵,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个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来,都让人觉得恐惧又恶心。
“甚尔少爷,祝您好运。”
术师低语一声,表情冷漠地将手上的男孩狠一推———
越过那道意味伏魔祛邪的粗实绳结,禅院甚尔单薄的身影陡然坠入黑暗。
直到一声肉/体狠狠摔在地面的声音传来,术师才转身,将大门闭合。
眼看令人喘不过气的诅咒气息即将隔绝殆尽时,一股微苦清香的金盏菊香气忽然掠过他的鼻尖,没入门内。
...错觉吗?
术师愣了下,下意识回头朝闭合的大门看去,空无一物。
皱了皱眉,术师不在意地扭头,重新回到自家少爷身边,说道:“少爷,解决了。”
男孩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迫不及待地朝甬道外走去。
这里真是太恶心了,他一点都不喜欢!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只剩下不知何时到场的禅院长希愣愣地站在甬道口,看着尽头处的大门,脸上苍白。
“喂....你还在吗?”
愣了半天,他忽然急切地对着身旁的空气询问。
一分钟,两分钟....
回答他的只有空寂甬道内传堂而过的风声。
她进去那道门里了....
她真的去救甚尔了...
意识到这件事,禅院长希原地抱膝坐了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巨大的石门,一眨不眨。
他想,原来这样的喜欢是真的存在的。
可是,为什么给予的对象不是他,而是甚尔那个废物呢?
...
门内,窸窸窣窣地响声从各个角落里传来,像是无数节肢动物的附肢在拥挤摩擦,等待盛宴。
鹿伏兎砂糖抱着自己被石门切断小半个尖的尾巴,憋着泪吹了口气。
呜,好痛。
她赶到甬道的时候,石门已经开始闭合了。即使她拿出最快的速度往门里赶,脆弱的尾尖也还是没能赶上,被碾断了小半截。
将尾巴延伸,在受伤的尾尖前方打了结,鹿伏兎砂糖摸了摸手腕上小孩儿给她做的手环,胆战心惊地往台阶下走。
来之前,她其实犹豫过的。
在经过金盏菊圃的时候,那里的花开得那么灿烂,天空也蓝得格外美好,非常适合在屋檐上睡觉。尤其,带她来的小孩儿还详细的告诉了她,咒灵堆的可怕。
只要停下来,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她就可以掉头直接回白沙青松庭,继续过虽然很寂寞,但是却非常安全的日子。
即使这样当一辈子的咒灵,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志向。
就连走到甬道,看到石门之前,她都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害怕就逃跑好了,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直到她看到被丢进门里的甚尔,阴影侵染上他的绿瞳,像是漂亮的宝石陷入淤泥,似乎只要她一个眨眼,就会被吞没,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想到这里,一路上的纠结犹豫都仿佛失去了意义,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劲,推着她就冲进了即将关闭的石门,根本没有给她任何迟疑的余地。
直到剧痛拉回思绪,她才发现自己到了门内。
走下最后一步阶梯,鹿伏兎砂糖努力睁大眼,寻找着小孩儿的所在。
忽然,一抹白皙闪过她的视野,她往回看去,看见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熟悉身影。
“甚尔!”
她慌忙地伸出爪子将他脸抬起,只见小孩儿额头上磕出一大片模糊血迹,双眼紧闭。
该怎么办啊?!
鹿伏兎砂糖看着他的伤口,急得眼泪直掉,最后只能搭上他的手腕,掐着时间努力数着他的心跳脉搏。
95、96、97...
数了好几次,小孩儿的心跳都稳定99左右的正常范围以内,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眼下最危险的还不是这个。
周围原本对术师留下的术式残秽有所惧怕的咒灵,在香甜血液的刺激下,逐渐爬出了藏身的缝隙间,朝着阶梯位置的一人一灵靠近。
对长期圈养的它们来说,人类是第一选择,比他们实力还要低的咒灵,则是第二选择。
鹿伏兎砂糖警觉地抬头,看着周围不断靠近包围的咒灵,受伤的尾巴护卫般地卷上了小孩儿的腰间。
它们想要吃掉她和甚尔。
这个认知让鹿伏兎砂糖整个灵都不好了。
这里有多少咒灵?
一眼扫过去,夹缝里,天花板上,每一处空间都堆叠着无数渗人的眼睛,数量多到她不用数都知道,它们一扑上来,她和甚尔就能轻松被啃个干干净净。
深吸一口气,鹿伏兎砂糖将自己的身体延展开,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她可以轻松把甚尔藏进身体里,不漏一丝。
就在她刚刚藏好小孩儿时,一只垂涎的咒灵猛地朝她的方向扑了过来。
鹿伏兎砂糖堪堪一避,正好躲过了咒灵的扑食,缩进了楼梯下的夹缝。
那只咒灵没有继续靠近,因为它正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舐着地面上的血渍,连渗入地砖缝隙的血污都没有放过。
逐渐,舔舐的咒灵越来越多,一只抢不到位置的咒灵嗅着气息,靠近了她。
她的隐藏对咒灵无效。
第12章
无尽的黑暗里,房间里恐怖的啃噬声从未停止。
深紫色的血液铺满地面,鹿伏兎砂糖干呕着吐出口中腥臭的咒灵肉,被啃得残缺的尾巴、身体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
咒灵肉真的难吃……
难怪它们都拼死了想吃被她藏起来的甚尓……他绝对比她好吃太多了吧....?
鹿伏兎砂糖混沌不清地想着,身体机械地将与她搏杀失败的咒灵堆在身前,垒成暂时的防线。
她觉得自己大概支持不了太久了。
延展的自己已经少了近乎三分之一的身体,原本还勉强算得上圆润可爱的身躯现在到处都是被啃噬出的缺口。除了疼痛之外,这种恐怖丑陋的样子,更让她绝望。
不如死掉算了,她想。
伸出同样残缺的爪子,鹿伏兎砂糖愣愣地看着上面沾满的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其他咒灵的血液,眼泪根本止不住地大颗大颗掉在上面,冲刷出小片洁净的灰色皮肤。
可是,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如果她死掉了,甚尔也一定会被吃掉的。
她不想这样。
如果保不下他,那她进来干什么,吃一送一吗?
她不吃这种亏。
就在她胡乱想试图分散疼痛时,挡在前面的防线再次被啃咬出缺口,一个螳螂模样的咒灵从中钻了小半个头进来。
突出的复眼“骨碌骨碌”地转动着,咀嚼式口器还在翻覆咀嚼着口中腥臭的咒灵肉,但这些明显还不够,丝毫抚慰不了它的食欲。
它需要更美味的食物——
比如人类。
鹿伏兎砂糖恐惧地缩起身子,朝楼梯间隙里尽量贴近,生怕被它发现。
近在咫尺的黄绿复眼一直在不停转动,似乎没有找到目标般,螳螂咒灵朝着缺口位置回缩了小段距离。
见状,她紧张地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咒灵节节后退,直到快要退出缺口,才稍稍松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毫无防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