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吗?”他催促道。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想起之前的对话,干巴巴地回道:“...我没带钱。”
她现在浑身上下除了松吾郎送给她的一把小叶紫檀三味线,以及一些她喜欢的津轻特色糕点外,就只剩下几百円零钱而已了。
身家几百円的“大小姐”,她大概是头一个了.....
“没钱啊,那算了。”
男人闻言,兴趣了了地轻嗤了一句,一副没有搞头准备撤了的模样。
鹿伏兎砂糖完全没料到他变脸如此之快,呆滞了好一会儿,直到赤松上厚厚的积雪在雪地上砸出沉闷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飘到鼻尖的味道打断。
...有血的味道。
抬眼看向转身背对她准备离开的甚尔,鹿伏兎砂糖眼尖地看到男人深色和服肩膀的位置,有片更深的暗影,带着明显的湿濡。
“等下,你受伤了?”她扒在微凉的温泉卵石边缘,在水面上冒出个脑袋问道。
禅院甚尔刚走出了小半截路,听到身后的问话,侧脸瞥了一眼,懒散地“嗯”了一声。
“不处理吗?”她问。
“没钱了,买不起药。”禅院甚尔随口回答。
身后人没了声音。
禅院甚尔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也对,受宠爱的大小姐一般喜欢的都是那些血统名贵、脾气温顺的狗,像他这种会咬人的野狗,想必连施舍下善意的心情都不会有的。
正准备抬脚离开,身后忽然又响起细碎的衣物摩擦声,少女叫住了他:“我带了药箱,不介意的话,进来我可以帮你处理下。”
禅院甚尔听了,毫不犹豫地转身又来到观景窗前,单手撑在窗沿上,一副准备往里跳的模样。
他可不会拒绝有人白给的便宜。
?
鹿伏兎砂糖刚穿好衣服,见状站在池边,有些懵逼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这人是对走正门过敏吗?
“你不是说进来?”
禅院甚尔挑眉,在她还来不及再次出口阻止的时候,男人身姿矫健地从观景窗跳了进来,准备的说,是跳进了本来就不大的温泉池里。
乳白的泉水四处飞溅,顷刻便被挤得满地都是,也顺便将她身上刚裹上的浴衣打湿大半。
鹿伏兎砂糖:“......”
看来这人要矫正的东西还很多。
随意在温泉池里过了下身上的血腥,禅院甚尔长腿一跨,出来甩了甩湿了的浴衣和头发,站在她身前反客为主道:“不是要上药吗?”
鹿伏兎砂糖只好点了点头,带着他走出了一团糟的温泉房,来到了一间小巧的茶室。
“你等我一下。”
她交代一句后,走出了茶室。
...
茶室内,禅院甚尔随意支着腿坐在榻榻米上,肆意打量着这里。
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院子的茶室里除了一张矮桌,两个榻榻米外,就没什么东西了。比起禅院术师住的那几处庭院,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了。
啧,受了冷落的大小姐,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晚上会不会伤心地哭起来。
男人有些恶劣地想,任由身上变得冰冷的水沾湿整洁的茶室。
这是收留一只野狗的代价。
几分钟后,茶室门再次被打开,鹿伏兎砂糖带着东西回来了。
将医药箱打开放在一旁,她半坐在甚尔身旁,示意他将伤口露出来。
禅院甚尔“啧”了一声,嫌麻烦般直接将本来就宽敞的浴衣衣襟一拉,属于男性精壮强悍、散发着滚/烫热意的上身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了她眼前。
“……”
“其实,挽袖子就可以了。”
而且,为什么在异性面前,你脱衣服的动作这么熟练啊?
鹿伏兎砂糖欲言又止。
“麻烦。”他轻嗤了一声。
好吧,这样确实挺方便的。
不再多说,她用镊子夹上酒精棉球,低声说了句“如果力度不合适,随时和我说”,就将棉球压上了伤口边缘,完全没有发现在她的话说出口后,男人陡然绷紧的肌肉。
不过,就算发现了,她也只会觉得这是伤口在接触酒精产生刺激的正常反应,而不是因为她的话起的反应。
将肩膀上的伤口消毒上药完毕,鹿伏兎砂糖移动视线,这才发现他的上半身还有几道另外的伤疤,但都不深,似乎正在快速恢复中。
犹豫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出任务。”禅院甚尔暗绿的眼直直地看着挨近他的少女,嗓音低沉。虽然是巧合,但刚刚那句和小时候重叠的话,依旧让他忍不住想,如果“她”能有声音,大概也是这样的。
柔软,甜腻,能轻松地骗过任何人。
鹿伏兎砂糖听了他的回答,皱眉继续问:“是什么样的任务?”
“什么样的都有。”禅院甚尔简单答了一句。
什么样的都有.....?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少女的表情逐渐严肃。
“那……”
“你的问题很多啊,大小姐。”禅院甚尔懒洋洋地看向她,打断了她的问话,“这么好奇我的生活吗?”
“真这么喜欢我的话,不如考虑养我几天?我最近可是缺钱得紧。”
鹿伏兎砂糖见他这副熟练的样子,忽然直起背脊,一本正经道:“甚尔。”
“嗯?”
“男孩子要自爱,不能随便给别人提这种要求,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她开始试图教授男德。
禅院甚尔听完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她的眼神让她忍不住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许久,停下笑声的男人不紧不慢地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吹了一口,低声道:“不好的事情?看来你很懂这些事情啊。”
“不过,对我来说,没钱就是最不好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运的,大小姐。”禅院甚尔重新拉开了距离,暗绿的眼看着她,有些嘲讽,“不用身体的话,哪儿来的钱赚。”
男人的话语,让她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瞬,生出闷痛。
是为了眼前变得陌生的甚尔,还是为了她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是大小姐,也一点都不好运。
第16章
鹿伏兎砂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起带过来的电吹风和一条软乎乎的羊绒毯递了过去。
“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这条毯子我还没用过。”少女抿着唇说道,身上被温泉水沾湿的浴衣冰冷地贴在她小腿处,让她脸色看起来苍白了不少,“时间不早了,吹干头发早点回去吧。”
禅院甚尔听出了她话里赶客的意思,扯起唇角笑了笑,突然将手上的暖和的羊绒毯展开,披到了背脊单薄的少女身上,长臂一伸,就将她揽到了身前,顷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你的头发湿透了,我帮你吹干?”
鹿伏兎砂糖被他突然亲近的动作弄得全身一僵,下意识挣扎了起来,但下一秒听到男人的话后,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心动了。
她这个人很懒,从咒灵时候的不求上进就能看出来,是属于能躺就绝对不坐,能坐就绝对不站的那类人。况且,她记得甚尔的手活很好,一定可以把头发吹得堪比顶级Tony,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立马不挣扎了,任由源源不断的热意从男人宽厚的身体上传来,熨烫的温度让一向体温偏低的她觉得有些灼人。
禅院甚尔见羊毛毯里的人老实了下来,直接将吹风打开,修长的手指陷入少女湿润冰凉的发丝里,手法娴熟地吹干了起来。
几分钟后。
男人宽大的手掌配合吹风机舒缓的暖风,舒服到鹿伏兎砂糖昏昏欲睡,完全没注意到茶室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正一眨不眨地窥探着室内。
禅院直哉本来是来看热闹的。
他听说外面的人送来了一个会弹琴的女人给甚一那个丑八怪,他猜这女人肯定也是一个丑八怪,就是不知道有多丑,所以偷偷甩开了侍从,跑来了这里一探究竟。
长相可爱的男孩毫不客气地冒着风雪推开最外侧的障子,进屋不屑地打量了一圈屋内的简陋后,朝着唯一亮起的茶室走去。
茶室的门半开着,所以他很容易就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
再然后,年仅四岁的直哉小朋友就呆在了原地。
屋子里,他崇拜的堂哥甚尔正赤//裸着身体,将一个裹成一团,似乎也没穿衣服(?)的女人搂在怀里,亲密地吹着头发。
而那个女人,就是被送来给甚一的。
太过复杂的信息让四岁的禅院直哉卡顿了好一会儿,皱着眉想了半天,才从自己并不丰富的小脑袋里想出了一个完美符合此情此景的成语。
是酒池肉林!
屋内,禅院甚尔摸着手中变得蓬松而柔软的头发,瞥了一眼门口露出小半截的浅白色下袴,将电吹风关掉,垂眸看着双眼困倦到有些呆滞的少女,靠近低语。
“承惠20万。”
鹿伏兎砂糖瞬间给吓清醒了。
“什么20万?”
她不敢置信道。
“当然是服务费了。”禅院甚尔看着她,挑眉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免费的那种吧?”
“......”
是的,她就是这么以为的。
禅院甚尔见她表情不对,眯起眼威胁道:“你想白嫖?”
这语气,这手段,鹿伏兎砂糖只在法制栏目里见过,妥妥的仙人跳没错了。
嘴角一抽,她很想直接将人赶出去,但是想起这人先前说的身无分文,以及跳入温泉池里浮荡起的丝丝血红,她犹豫了。
纠结了好半天,她妥协地起身,将羊毛毯塞进男人怀里,去拿自己的零钱包。
在经过门口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进来,让她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她记得这里之前明明是关上的,现在为什么开了个小口?
被吹开的?
没多细究,她再次回到了茶室,将手中一枚500,一枚50的硬币郑重地放在了矮桌上。
禅院甚尔:“......”
鹿伏兎砂糖看出了他的嫌弃,眼神满是斥责:“我在家弹一曲才1円,爱要不要!”
这可是她全部的身家了,是她这半年来的汗水结晶,要不是看在小时候的情谊上,1円她都不会给!
“……算了。”
禅院甚尔勉强将桌上的两枚硬币收起,顺势卧躺在不大的茶室内,慵懒道,“收留我几天抵账好了。”
鹿伏兎砂糖:“......”
她实在想不通,这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感觉自己对甚尔的童年滤镜快消失殆尽了。
原地无语了一会儿,鹿伏兎砂糖认命地起身,准备去搬床多余的被子过来。茶室原本干爽的地面早就被男人身上带水的衣服同化,湿濡的感觉似乎连室内的温度都降低了,可他连眉都没皱一下。
这人难道没有感觉吗?
刚走到门口,大概是良心发现,甚尔突然问起了她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
好家伙,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来仙人跳!
鹿伏兎砂糖闷了口气,故作平静地回答,“砂糖。”
然后竖起耳朵,等着听男人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地,身后没了声音,仿佛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只是个属于陌生人的名字而已。
“......”
好吧。
她有些失望地塌下肩膀,挺直的背脊像是被冬雪压弯的小草苗。
也对,都过了那么久了,实际算起来,她和小时候的甚尔相处时间并不长,被忘掉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好歹说一句“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叫砂糖的人”之类的吧,她不平地想,这样她还会觉得没白被啃那么疼。
撇着嘴龟速迈开腿,少女看不见她身后的男人在听见她名字后,凝固的唇角和彻底暗下的眼。
两三分钟后,鹿伏兎砂糖抱着一床她特意挑选出的,无比粉嫩的被子返回,但茶室却已经空无一人。
....?
怔愣地看着地面残留的水渍,鹿伏兎砂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种收留了一只不知恩也不图报的野狗的错觉。
是错觉吧...?
大概。
将被丢在一旁的羊毛毯拿起来,她似乎还能闻到上面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味道,带着微不可查的冷冽血腥和微呛烟味。
把多余的被子重新放好,再将羊毛毯放进浴室,鹿伏兎砂糖坐在了梳妆台上,调亮灯光。
她需要在睡觉前卸掉一些“伪装”。
镜子角度调至眼位,她先将遮盖瞳色的色片卸下,露出本身的乌黑。原本上挑的猫眼在卸妆油中慢慢融化,变成微垂的模样,少了几分大小姐的骄纵,多了几分温软的稚气。
卸妆完毕,她将灯关上,一头倒进了被窝里。
冰凉的脚底在接触到更冰冷的床面时,她忍不住浑身抖了抖,无限怀念起在乐岩寺家的暖到不行的房间。
闭上眼,她试图用睡眠来抵御寒冷,但脚底沁人的冷,却让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甚至于,想起了甚尔烫到不行的体温和高到离谱的要价。
蜷缩着身子,鹿伏兎砂糖窝在被子里看着窗外冶艳的月色,慢慢闭上了眼睛。
....还是存钱买个暖片机比较现实,她想。
...
此刻,屋檐上。
湿透的浴衣在夜色中凝结出冷白的霜花,但男人却丝毫不顾,只是垂眼看着手中的两枚硬币,神色晦暗。
砂糖....
真是难听的名字。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硬币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了转,随即在檐下房间里灯光熄灭的一刹那,暗绿的眼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