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带来彼时的心境,让她沉浸其中,无法不害羞,但乱七八糟的“新婚夜”,让如今的她抽了抽嘴角。
那时的夫君简直不能用生涩来形容,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愣头青。
鱼姒被折磨的想跳过这一段,但她的脑子已经自动延顺起来。
所有心绪戛然而止。
她终于拥有了他。
明明是很糟糕的初次,可鱼姒彼时此时,满心里只有汹涌翻卷的欢喜。
她忍不住捂住了脸。
鱼姒!不可以这么没出息!他如今吻都吻了!
但当时的自己,是真的没出息。
最后她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好像他说要去书房,她迷迷蒙蒙骄傲地想自己眼光可真不错,她的夫君可真是勤勉,然后就睡死过去。
翌日醒来浑身酸痛,想起发生了什么,她又是羞又是喜,早膳已迟了一个时辰,午膳见到夫君,两个人对面脸红。
原本和谐融洽的生活好像突然被打破,之前午后他们有时会一起小憩,或者坐在案桌两边说说话,但圆房后,什么都不自在起来了。
哪怕一个对视也没有,但之间萦绕的暧昧挥之不去。
不是她初初失忆时以为的两情相悦,不是她将将记起一见钟情时以为的轻松谋心,甚至非但婚前受相思之苦、婚后还要伪装贤妻,都没关系。
两年而已,两年间苦里掺甜,算半数之均,更不用说她如今折腾了够本。
所以,也不是不能一笔勾销,那件压箱底也是时候重见天日。
鱼姒拿开手,深深吐了口气,振作起来。
现在总不会再有意外了吧?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信自己把握不住。
天黑下来,果然,自己羞羞涩涩依向了他。
他应该食髓知……鱼姒的踌躇满志僵在了脸上。
他拒绝了。
他拒绝了??
“嘶——”小腿上的痛楚忽而清晰起来,令她忍不住抽气,头脑也被牵引着发昏,余下恢复的记忆如被抽去地基的楼阁一样轰然倒塌,铺天盖地侵袭而来。
樱桃久久候着,实在担心得不行,就在她忍不住想问一问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点声音。
“小姐?”
试探的询问没得到回答。
担心压过了一切,她大着胆子进到内室,却发现鱼姒伏在案桌上,好像睡着了。
·
已近酉时,晏少卿收笔,将折起来的袖子放下来,又妥帖理好衣襟,最后将桌上的物什收好,离开书房。
“姑爷,小姐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还请您体谅。”樱桃一板一眼地道,“铺盖已经麻烦木檀待会儿去铺了,晚膳也已给您单独备好,您请回吧。”
“青娘她哪里不舒服?!”晏少卿听完,只记得第一句。
樱桃牢牢守在门前,“是不太方便宣之于口的一些不舒服,姑爷莫要问了。”
难道又是月事提前?
可与往常比起来,这是否太过紊乱?
晏少卿左思右想放不下心,少顷,他定下主意:“去请大夫来看看,这种事不能讳疾忌医。”
樱桃:……
难怪小姐只是大略交代,原来是看准了姑爷会自己将语焉不详的话补全。
樱桃:“小姐心里有主意,不必姑爷多加忧虑,您还是先回去用晚膳吧。”
她的神色语气正常,晏少卿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如果青娘真的不舒服,樱桃不会这么沉得住气。起码脸上不会。
她也不该急着催自己离去,像一丝不苟执行什么一样。
难道……其实是青娘又不想见他?
这大半个月来,每一天他都如坠梦中,青娘对他有了好脸色,看上去好像也没那么厌恶他,甚至有一次他不小心触到她的手,她也没有在意。
仿佛他的触碰也不再让她难以忍受,一切开始有了转机。
晏少卿分外平静:“我知晓了。”
青娘并不想与他和离,所以这半个月也许是青娘还想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但忍到今日,她还是做不到而已。
只要青娘还在他身边,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眼看他就这么平静转过了身,一步步走远,樱桃看了看紧闭的门,庆幸小姐说了想静静、自己不必进去回禀。
外面又静了下来,经过窗前的人影也看不见了。鱼姒转过头,抱膝对着地上朴素的匣子。
她如今也知道了,那并非是自己过去与夫君恩爱的证据。那只是她无法拒绝的钱夫人的盛情推荐。其中或许还参杂了自己几不可察的期待,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用上它们,与夫君真正甜蜜缠绵。
恩爱是假的,蜜里调油是假的,如胶似漆是假的,两心相许是假的。
相敬如宾是真的。
自成婚以来的四年,他们的房事由一月四次,到一月两次。
每一次,他从未开口说过什么,更没有过什么温存,云雨过后,甚至同床不共枕。
四年来,在黑夜里,她有过无数次轻扯他衣角的暗示,但他的拒绝总是不重样。
他的吻也很吝啬,只在床上,偶尔给她。
怀抱好像更吝啬,几乎没有。
翘首以盼等待半月一封的家书,里面从来只是对家人的温馨挂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先前想什么?两年而已?起码之后他会爱上她,也算苦尽甘来?
明明是五年。
她只想要他的爱。她一直都没有得到。
鱼姒目光寥落看着紧扣的匣子,和离书就在那里。
日复一日的做贤惠妻子,将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得到他的敬重与爱护,然后呢?
这样度过一生,白头偕老?
在成婚头一年时,她会因为夫妻间的温情时刻而脉脉欢喜,会因为他亲手教她下棋而雀跃,会因暮雨潇潇时的煮茶对坐而感到静好,会喜欢他折回来的花、带她去观的江潮、一起赏过的红枫与并肩淋过的雪。
在成婚第四年时,她已经无动于衷。
第79章 讨欢心
“表嫂总算好起来了, 两日未见表嫂,仪君心里委实担心……”
饭桌上三个人,只有王仪君一个人在说话。
她浑然不觉气氛奇怪, 柔声细语地絮絮说着。
另一道视线默然而专注,鱼姒忽然想, 王表妹真是奇怪。
在投奔之初, 她分明是对晏少卿有点想法的,但现在好像不见了?
看来表哥是白嘱咐了。
“表妹自来到临安, 便一直在家里闷着,正好我身子好了, 过两天带表妹出去转转怎么样?”
王仪君愣了愣,笑起来:“好呀,仪君听表嫂的。”
鱼姒颔首, 又自然地转头看向旁边。
“夫君连日来勤勉不懈,也极辛苦,不如随我们一起去?”
晏少卿亦愣了愣, 抿唇笑起来, “好。”
晚膳后,木檀询问道:“少爷, 今日要回房睡吗?”
晏少卿对着铺盖,无法回答。
青娘对他的态度又回暖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仍在挣扎。
“不必。”
但青娘没有允许, 私自回去的话, 她也许会生气吧?
夜深人静, 鱼姒翻来覆去睡不着,半个时辰后,她披衣下了床。
月中的月亮圆圆润润, 清辉洒满人间,像被嵌上去的玉玦一样。
为什么从前的暗示会被拒绝,失忆后的求.欢会得逞?
为什么从前他一个月只给她两次,失忆后一晚就足两次?
为什么从前的吻只在床上,止于唇瓣,失忆后却能够深吻缠绵?
为什么从前的他不爱她,失忆后她却夙愿得偿?
就因为失忆后的她够娇蛮够任性够无理取闹够厚颜无耻?
他喜欢这样的?
可如果不是他新婚夜提圆房延期,如果不是他圆房第二晚拒绝于她,如果不是他房事时几乎从没有过温存,如果不是他从来中规中矩勉强得像为了子嗣不得不做,如果不是他屡屡喟叹于娶得她这般贤妻,她怎么会……怎么会……
鱼姒啪地关上了窗。
夜深人静,月牙弯弯,晏少卿久久立于窗前,虫鸣窸窣,暖风拂面。
·
“青娘,李兄邀我午后到明月楼品茶,就是与我同寝的那位李公子。”
时间、地点、同伴,不假思索全交代清楚。即使知道她不会多加……“好,夫君路上小心。”
晏少卿微愣,她……
鱼姒顿了顿,贤妻做的太久,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反应。
她若无其事地抬眼:“夫君还有事么?”
晏少卿下意识摇头:“没了……”
青娘的挣扎,已经有了结果?
晏少卿心头不由得有些高兴,他克制住情绪,再次道:“只这一桩事,青娘若要寻我,到明月楼就好。”
鱼姒点点头,又低下眼,不再看他。
即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脚步都轻快起来。
明月楼,李公子一看到晏少卿,啧了一声:“少卿啊少卿,我不该寻你,真是自找没趣。”
这人先前想夫人想的魂不守舍,现在回了家,见到了夫人,可谓是面如春风。想他一介孤家寡人,对比起来真是凄惨啊凄惨。
晏少卿承了这揶揄,镇定自若撇开话题:“李兄怎么不寻王兄他们?”
“他们啊,听说转星台新来了位绝色舞姬,正想办法一睹芳容呢。”李公子嘁了一声,“无趣,无趣啊。”
确实无趣,晏少卿也不再问,斟了杯茶。
李公子就知道他不感兴趣,不禁感叹:“少卿,你真是难得,不枉我当初特意争取与你同寝。”
“?”晏少卿端茶盏的手一顿。
李公子抚掌大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晏少卿:……
“不过有一点倒是没沾着。”他笑完,又唏嘘道,“可惜我至今没有成婚啊。”
晏少卿:……
孤家寡人的李公子面对婚姻美满的晏少卿,不由得开始畅想:“我已经看开了,这种事要看缘分,也许明日我就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呢?”
晏少卿默默呷茶。
“如果真的遇到,我一定要用尽浑身解数讨她的欢心,让她笑,让她也非我不可,此后良缘夙缔,岂非佳偶天成?”
晏少卿缓缓放下了茶盏。
“讨欢心……如何讨?”
李公子诧异:“什么?”
晏少卿耐心重复:“何谓讨欢心?”
李公子:“……少卿莫不是要拿我消遣?你从前动辄给夫人买首饰,不是已经无师自通了?”
可那些青娘都不喜欢。
如今青娘有意回缓,若他能做点什么,讨她的欢心,让她笑,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李公子已经揭过方才的话茬:“若真要论讨欢心,其实左不过甜言蜜语,金银珠宝,悉心呵护,外加死缠烂打厚脸皮。”
“哦还有,女子有时口是心非,说不要就是要,其他的我想少卿应该都懂,这条可不一定懂。”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正直。
晏少卿的确不懂,他觉得这话没有道理,什么叫“说不要就是要”?
可忽然,他的脑海里溜出段记忆。
在床笫间。
她好像总是告饶,但他当了真艰难克制住自己后,她却又凑上来娇撩。
还有让他滚又不许他走,说他讨厌……
“少卿?”
晏少卿回神,心下窘迫,他居然在外面就想起那些来了……
竭力风轻云淡一颔首:“……李兄说的是。”
·
珠宝首饰,青娘从前便不见喜欢,但金银却不一样。从前青娘看着账上进项,笑容发自真心。只是他难道还要直接拿银票金锭送给青娘吗?
悉心呵护,倒是可以借鉴。
甜言蜜语的话……青娘会反感的吧?
晏少卿思定,便准备放弃不可用的伎俩,直到他一抬头,看到了槐树。
去岁于冰天雪地里,青娘明亮的眼睛里懵懂好奇,娇俏欣然的声音让彼时的他初生疑惑。
如今回想,一切都不一样了。晏少卿神色黯然,正要抬脚离开,忽然想到她好奇之后的事。
她欲说还羞地看着他,羞涩表白之后,问他喜不喜欢她。
他百般转移注意力无果后,匆匆点了头。
青娘听清了他的嗯,霎时眉开眼笑,妍丽娇美的脸上……是完完全全的愉悦开怀……
他没见过她那样的笑,不由得问为何。
那时她说……
第80章 见鬼了
“夫君若天天表白, 我便能天天这么开心啦!”
虽然那是和话本里学的,但当时的青娘是发自真心的开怀,眉眼弯弯笑逐颜开, 纯粹到足够感染人心。
晏少卿再次陷入沉思,良久, 他改了主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青娘究竟能不能容忍呢?青娘如今有意与他夫妻长久, 也许……也许她会慢慢地能够接受呢?
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 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或如文兄说的一样, 事在人为。
除却这条之外,珠宝首饰也未必不可以送。
青娘那时不喜欢,是不喜欢珠翠冰冷, 不喜欢他榆木脑袋,若他尽改了呢?
晏少卿忽然扬声唤了木檀。
灯火通明,鱼姒妍丽的面容在烛光下愈显沉静稳重。她执笔对着临安城與图圈圈画画, 为携家带口的出游规划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