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被膈应得不轻,偏偏这里这么多人,他还不能撕破脸怼回去,只能干脆不理,可有人却饶有兴味地插嘴:“这位姑娘还给承衍送过荷包啊?”
谢临:“……世子,没有的事。”
萧钰愈发来劲,笑容意味深长:“承衍别不好意思啊,我都懂,阿九,你说对吧?”
阿九姑娘却没有再说话。
无声胜有声,萧钰正要再添把火,戴着帷帽的姑娘却转向了他:“您是?”
只两个字,音调都没什么起伏,谢临却已瞬间觉出来她的意图,“王表妹还是不要再问了,龙舟赛马上开始,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想来精彩绝伦,必不容错过。”
精彩不容错过,好戏也要拉开序幕。
虽说璇玑姑娘在这里,但鱼姒还是提起了心,十二万分戒备。
其他人也是如此,偏偏正主玩世不恭,关注点清奇:“承衍,这位姑娘送你的荷包怎从未见你佩戴过?难道是心中爱重,所以妥善珍藏了?”
谢临心中崩溃,他真是想求求世子赶紧闭嘴吧,“我没……”
“世子小心!”
变故突如其来,大片人潮骤然一扑而上,晏少卿紧紧护住鱼姒,险险稳住。
可不等他们有喘口气的时候,人潮再次拥挤,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在人堆里不绝于耳。
萧钰终于变了脸色,临安到此时竟还敢拿老百姓做武器?!
若只是趁人不备一推入江,他还可以将计就计,可现在若还是任由事态发展,他不能保证所有的百姓都能安然无事。
他朝旁边给了个眼色,阿九姑娘顿时会意,一把拉住他的手,可还未有何行动,忽听一侧失声惊叫:“小青鱼!”
谢临心中霎时一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女子脸上满是癫狂,而他的表妹,已经不见踪影。
“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鱼姒终于死了!让你害我至此!这就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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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汹涌,鱼姒被晏少卿护着,可心神却一直在牵系临安的萧世子身上,就在她见那位世子变了脸色的时候,身后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形形色色的面孔在一瞬远去,癫狂的叫嚣混在呼啸的风声中,浪波瞬息咫尺。
手仍被紧紧抓着。
鱼姒心里有一万句脏话。
冤有头债有主,牵连晏少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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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询为防万一,找了由头让捕头捕快都来观龙舟赛,万万没想到,他们发挥的第一次作用是拿下众目睽睽之下下黑手的贺嫤,再紧急叫停龙舟赛,疏散群众。
“怎么办?表嫂表哥会不会凫水?龙舟上的……”
“你闭嘴!不需要你假好心!”谢临听到她的声音就止不住的怒,他冷冷看着她,“我表妹出事了,你以为你还能过上安稳日子吗?别忘了,你是倚仗我表妹才有的安身之所,不然,就只能露宿街头!”
王仪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怒气一瞬爆发:“谢临!你还有没有人性!表嫂出了事,你不想办法搜寻,反而拿我撒气?!”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傲慢又居高临下,我是一无所有,可我也是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表嫂待我如何,我心中都记得,你却说我假好心?!”
“好了!”柳静眠厉声喝斥,“吵什么吵!你们若是还有力气吵架,不如下水去寻他们!”
王仪君瞪着谢临,气得浑身发抖,陡然将帷帽一摔,转身向江边跑去。
谢临一惊,瞬息追去,可王仪君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跑得倒快,而且,心志狠绝,当真纵身一跃。
他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袖子,并被带了下去。
第95章 吻你眉眼
身体直直向下坠, 耳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什么都听不到了。
鱼姒意识空茫,可手上紧紧的牵绊骤然松开, 她一瞬缓过冲击,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鱼姒心里有一万万句脏话。
这个人不会凫水, 还不紧紧抓住她?!竟然还放开??!!
她在反应之前, 已经向他游去,可竟然又看到他向她摇头。
眼眶蓦然一热, 鱼姒从没游得这么快过,她恶狠狠地揪住他, 唇齿相附的一瞬间,却是拼尽全力渡气给他。
等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教他凫水!!
涨涌的江水让眼睛涩痛不已, 晏少卿竭力睁着眼睛,咕嘟咕嘟的水泡模糊了鱼姒的脸,可他还是看清楚了。
她在流泪。
本能让晏少卿不受控制地抓住鱼姒, 但他看着她, 眸中是哀伤的恳求。
不要管他了,江水深深, 他只会拖累她,再不放手, 她也要被他缠进江底, 埋骨鱼腹。
近在咫尺的自十四岁时便一见钟情的清润眼眸满诉诀别, 惊惧传遍鱼姒四肢百骸, 她想要拽住他,可他在用尽所有来推开她。
泪水夺眶而出,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狠心让她守寡?!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襟, 再不管他的挣扎,只一心向上游。
今天要么他们一同安然获救,要么,就一起死在江里。
他休想抛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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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舟队伍与衙役捕快一起还没找着之前的,这又跳下来两个,连忙先把他们给捞上来。
王仪君不断地咳水,整个人从头到脚湿透了,一绺一绺发丝贴在她弱不禁风的脸侧,看上去更可怜。
谢临心中五味杂陈,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话,“不会凫水,还添什么乱。”
王仪君再次狠狠瞪他,没有血色的唇抖着,不知是气是颤,甫一张口,又是撕心裂肺的咳。
谢临:……
谢临看不下去,别过眼,正要说点什么,微微摇晃的龙舟突然剧烈一倾,江水扑面。
他牢牢抓住船舷,甩甩头,还没将满脸的水甩去,龙舟再次猛烈动荡,直接倾覆,翻了过去。
这次他倒是下意识敏捷抓住了旁边细细一截手腕,没让旱鸭子沉进水里去。
待将王仪君彻底拽出来,又是一股波浪直掀,他从水中摸出龙舟上备的绳索塞进王仪君手里,“抓住了,再掉进去我不管!”
钱塘江的涨潮期远远未至,今天怎么会突然风浪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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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浪卷袭着鱼姒,冰冷的江水拍打着她的脸,等等,她的脸?!
耳边水声涛涛,惊喜简直要冲昏鱼姒的头脑,可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又一个浪打过来,将她再次摁回江里。
“在那里!!”龙舟上舵手目光如电,捕捉到转瞬即逝的一丝人影,当即大声呼喊,为所有人指明方向。
一时间龙舟俱往一处前进,即使风浪愈来愈骇人,龙舟首尾高挂的彩绸也未有迟疑,猎猎作响。
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岸上还未疏散的人群不禁都立在原地,喝起彩来。
柳静眠听着动静,心头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当听不到,紧紧盯着龙舟齐头并进的终点。
“阿九不去救承衍吗?”萧钰望着这众志成城的一幕,又向近处看去,不紧不慢地问。
“属下不能离开世子半步,谢大哥熟悉水性,且已快到岸边。”
萧钰只听到了前半句。他勾起唇角:“阿九说话愈发好听了。”
阿九姑娘不再答,两厢便静下来。
直到江里似乎捞上来两个人,严询松了口气,朝萧钰而去,与他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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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鱼?小青鱼?”
脸被轻轻拍着,鱼姒悠悠转醒,柳静眠担心地看着她:“小青鱼,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手指微蜷,上面空空如也,鱼姒霎时清醒,惊叫:“夫君呢!”
柳静眠连忙道:“他在旁边,大夫也来了,你安心吧。”
鱼姒怎能安心,眼前一幕幕尽是他哀伤的眸,她翕动唇瓣,却是欲语泪先流。
刚刚历经生死,惊惧落泪也属常事,柳静眠正要安慰她,便听她低低的哽咽:“混蛋……”
话哽在喉间,柳静眠朝昏迷的晏少卿看了一眼,低声叹息。
好在没事,现在鱼姒想怎么骂,都是事后发泄,总好过……
她不再想,又顺了顺鱼姒的背,轻轻拥住她,“万幸没事,这便是最好了。”
鱼姒静了一会儿,抹去眼泪,要站起身,柳静眠忙搀扶她。
那个狠心的人果然在一边,双眸紧闭,面如纸色,整个人只有眉睫若点墨。
泪珠没有预兆大滴大滴地滚落,鱼姒蓦然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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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意外,龙舟赛稍微延迟了几个时辰,百姓被勒令必须离江边一丈开外,倒也没有不满,船鼓喧天,热闹非凡,这端午节,到底是有惊无险如常度过了。
“表哥还没醒么……”王仪君并未多看,目光又回到鱼姒的脸上,犹豫片刻,还是劝道,“表嫂,你多少吃一些吧,表哥醒来只是早晚问题,可你……”
“我吃不下,表妹也不必再劝。”鱼姒垂眸看着床上的人,“我听闻表妹今日也受了罪,时候不早,你先去歇息吧,让樱桃熬碗安神汤,喝了再睡。”
王仪君静了静,却没有回去,而是在一旁坐了下来,“表嫂与表哥如此情深意重,当真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
听起来像是不合时宜的闲聊,但鱼姒知道,她只是借此想分散些她的心神,舒缓她沉重的心情。
鱼姒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自柳荫碧影间惊鸿一瞥,至此经年,恍惚只是一眨眼。
“是。”她转头,向外面催,“药什么时候好?”
床上的人指尖轻动,但没有人发现。
王仪君怅叹一声:“真是羡慕,我要是想遇到表哥表嫂这样的姻缘,恐怕须再修三世才行。”
鱼姒有过最袅娜的少女怀春,也有过最绝望的爱而不得,失忆后,还有了最无忧的甜蜜恩爱,种种过往,在此刻都息成了最平静的暗涌深流,风吹拂而过,波澜亦不惊。
上面静静开着支白袅袅的水花,盎然鲜妍,根在最深处,永远不腐朽。
“表妹何出此言呢?人间之事,向来是各有因缘莫羡人。”
王仪君有些诧异,但她还是接着道:“表嫂对表哥情深意重,若表哥知晓,只怕是要感动得一塌糊涂。”
情意深重?怎样才算情意深重?比起他在江中摆脱本能欲舍他全她,她只不过是没吃下饭而已。
鱼姒想到这里,眼眶又红了起来,忍不住想要瞪他。
王仪君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心中茫然,她哪儿说错了?
“表妹,你现在还不懂。”鱼姒察觉到她的茫然,压住喉中酸涩,慢慢道,“我只恨不得以身相代。”
换作她不会凫水,心中再是绝望,一了百了,也不必承受被留下的痛楚。
王仪君的确不懂,于她而言,命最宝贵,谁也比不上。
她正要再找点别的来说,却不经意瞥到晏少卿眼皮微微颤动,看起来好像快醒了。
“表嫂,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安神汤我记得的,表嫂不必挂心。”她说完,曲膝一礼,头也没回出了门。
这种时刻,当然是要留他们两人单独相处,互诉衷肠,她怎么能做多余的人呢?
鱼姒没有多想,毕竟她听柳静眠复述过当时的场景,王表妹怒火攻心,后来又在江里挣扎了一遭,早该疲累的,陪她说这么一会儿话已经是尽情分了。
“小姐,药好了。”樱桃将药端来,小声问,“您看是怎么喂?”
鱼姒伸手,“药给我,你也去歇会儿吧。”
樱桃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依言退下了,房中彻底安静下来。
鱼姒吹了吹药,小心翼翼送到他血色淡薄的唇边,微微用力一倾。
喂进去很轻易,鱼姒紧张地看着他,万幸他很安生,没有将药顶出来。
一勺勺喂完了药,她将药碗放到一边,又垂眸看着他。
唇上不知道是被药渍浸的,还是药起了效用,总之恢复了些颜色,看着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鱼姒忽然想起失忆后见到他的第一眼。
他挟风披雪而来,眉梢的雪消融,落到他眼睫。
眉墨目明,唇若桃花,好看得像幅画。
鱼姒不知不觉已倾身吻住了他,唇上温凉柔软,不似以往温热。
晏少卿微微睁大了眼睛,屏息敛声。
她蹭了蹭他的唇,又吻了一下,轻轻一抿,令他心头怦然火树银花。
青娘她……
甜软轻轻上移,他一瞬闭上了眼。
药的苦味与房中历来暖馥的重蕊香,还有她身上幽幽的香味在一寸寸向上吐息停在他额头,吻落在他眼睫。
像暖雪而融。
良久,才离开。
鱼姒吻过他从前桃花一样的唇,又吻过他清润的眉眼,心中蓦然决堤似的,眼睛又忍不住浸润起来。
这个人,他……
鱼姒眼睁睁看着他睁开了眼。
两厢无话。
他的目光越来越复杂,灼热有,欣喜有,羞赧有,还有能溺毙人的温柔情深。
第96章 心相许
“夫君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鱼姒当机立断抢在他前面关切地问, 又转头高唤,“樱桃?樱桃!请大夫——”
话音未落,人便自然而然起身, 可才走出一步,衣袖被轻轻扯住了。
鱼姒:……
鱼姒头也没回, 垂死挣扎, “夫君你放开我呀,我去外面看……”
“青娘。”极轻的一声, 还有些沙哑,饱含柔情。
鱼姒心尖一麻。
几不可察顿了一瞬, 她垂着头转过身,踢了踢鞋尖,脸上带着蒙混过关失败的一丝心虚。
可爱到无法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