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灯在鱼姒的强烈要求下被灭掉,蚕蛹被打开,清辉透窗,漏几声克制喘息。
晏少卿有些恍惚,这与从前枯燥的每一次别无二致,甚至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夫君方才为何突然轻缓下来?”就在晏少卿以为身下人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发问。
鱼姒才不是欲拒还迎,她可是为了弄清楚从前的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从灭掉的灯到克制的喘,她努力保持清醒复刻出与从前别无二致的一个夜晚,还要全程注意他的反应,找出每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来,真是太辛苦了!
鱼姒一边在心里满意给自己竖大拇指,一边等着晏少卿的答案。
晏少卿没太明白她问的是什么,而且……他们也从来没有在事后探讨过这种、这种……
怎么不回答?鱼姒试图推测:“难道……夫君没有力气了?”
“当然不是!”
这种误会必须立即消除,晏少卿飞快道:“青娘不是不舒服么?我就、就轻一点。”
鱼姒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我何时不舒服了?”
晏少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俯下头,在她耳畔私语。
鱼姒表情滞在了脸上,他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啊?!
为什么会觉得她精心练习的轻喘是难受忍疼啊??!
微风吹拂,床帷间月色明灭,他喃喃地说着:“青娘无一处不娇嫩,我自然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只顾自己,而叫青娘……”
尾音愈低,鱼姒心头被一个小小的笨呆子撞了一下似的,不是滋味。
若说方才不理解,他这句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回想她失忆后的云雨,一直是她主动,偶尔他情难自抑,也一定先征得她的默许……多年来,他就这样自我约束,几近禁欲?
圆房那夜,竟让他引以为戒至如今?
“我没觉得疼。”鱼姒揽住他宽肩,亲密相贴,亦附在他耳畔,低低声,“夫君都在胡乱想什么啊。”
晏少卿微怔,“青娘说什么?”
鱼姒揽得更紧,禁锢住他,好一会儿才似娇似嗔地说:“我说,我不疼啊,夫君心里成日都在瞎想什么?问问我又能怎样?”
晏少卿心乱如麻,青娘说她不疼,那、那从前,都是他擅自揣测,又擅自定下自以为是的主意,还觉得自己在体贴青娘?
青娘想要一个子嗣,他却总是推三阻四,在她看来,是不是……
“夫君在想什么?”
晏少卿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他深深埋进她繁密发中,声音有些压抑:“对不起。”
一时间,房中只有他们交错的呼吸,鱼姒偏头,轻飘飘一个吻落在他发间。而后舒出一口气,眉目清明,口中却娇娇道:“只是一个误会而已,夫君对不起什么呀?往后改了就是。”
久久无声。
零星笑意浮现鱼姒眼中,她抚了抚他的发,心中满足地喟叹。
真好啊,他爱她,在为她愧疚难过。
“好啦,时间不早啦,夫君今夜就留下来吧,省得麻烦。”她松开手,推了推身上的人,语调轻快,“我都原谅夫君啦。”
晏少卿不动,低低问,“青娘真的原谅我么?”
鱼姒奇异地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即使她“失忆”,对过去一无所知,他还是忍不住想向此刻的她寻求过去的谅解,以得到片刻虚假的慰籍。
晏少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也不是这样自欺欺人的人。
莫说行的正坐的端,他就是做错了事,也从来清醒至极,直面一切,不会巧言狡辩。
如今他竟然在逃避?
“当然,我保证。”她柔声坚定。
.
五月初五,钱塘江边人山人海,钱夫人早早打点好了最佳观赛位置,遥遥见着鱼姒,立马招手:“鱼妹妹!到我这边来!”
见着晏少卿护住鱼姒一路开道,不禁又感叹,他们夫妻还真是感情好,多年如一日也是难得。
就是没有子嗣,可真愁人。
身前的人停了下来,鱼姒探出头,笑眯眯打招呼:“姐姐这么早就来了呀!”
钱夫人看见她这么可人,心情更是好,笑道:“我么,自是早早就来了,倒是你们,往年也来得早,怎么今儿这么迟?”
鱼姒乖乖道:“原是定了早来的,但我家表妹的衣裳半路上坏了,便又折回去了。”
钱夫人这才看见鱼姒身后还有个戴帷帽的姑娘,挑眉:“这位就是鱼妹妹的表妹?”
鱼姒拉着王表妹从晏少卿身后绕出来,与钱夫人就着王表妹亲亲密密聊起来。
晏少卿静静注视着言笑晏晏的鱼姒,心中波澜皆平,一片安宁。
直到一道视线直钉而来,他心头一跳,警惕回头,可背后只是鼎沸人声,每个人都在兴致高昂望着江面,没人看他。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他容色冷肃,目光逡巡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又向更远处看去。
临江楼,贺衡猛地转身,消失在窗前。
晏少卿竟然这么敏锐,从前看他温润老实的模样可看不出来。不过他几次三番化险为夷,倒是他小瞧了这个人。
“哥哥,我不管,今日一定要弄死他们!”贺嫤细长的眉眼变得狰狞,面容更是扭曲,恨声道,“我不要晏少卿了,他也去死吧!”
贺衡斥道:“你还当他是独身在临安念书的书呆子吗?今日定远侯世子会来,严大人也会来,你觉得他们会不聚在一起吗?”
“那不是正好!反正那个世子本来也——”
“住口!”贺衡冷下脸,“你若是再口无遮拦,那就即刻回家去,正好还能照顾你嫂嫂!”
贺嫤被刺激到,一把挥落桌上茶盘,嘶骂:“她算我哪门子的嫂嫂!还不知是哪里……”
“啪!”清脆一声,响亮不已。
贺衡对着贺嫤不可置信的眼神,冷酷到底:“无论她的身世如何,她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从前你的那些把戏往后都给我收起来,再让我知道你欺负阿绫,你知道后果!”
贺嫤半边脸肿了起来,她死死看着他,陡然拎起凳子胡乱一砸,头也不回地跑开。
“少爷,要不要去追……”
“不必,她还想丢人,就让她去丢吧!马上要嫁人了还是这么任性,就该让她长长教训!”
贺衡绕过狼藉,再次来到窗前,晏少卿的身边,果然已经有了不少人。
“柳小姐今儿竟也来了,哎您今儿这耳珰真不错。”
柳静眠摸摸耳垂,一笑:“我也觉得不错。”
这话不对,若是自己买的,就会夸耀自己的眼光。钱夫人瞄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说提心吊胆也不为过。
可鱼姒他们都面色如常,想来这临安的父母官严知府也是低调的意思。
她正要再找个话题,不防又有人过来了。
“表妹,多日未见,可还安好?”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直向鱼姒而去,他身边还有一位公子,一位姑娘。
钱夫人:……
还好她预占的位置够大,不然可怎么站得下这么多人。
谢临还没到鱼姒跟前,就被明目张胆挡住了。
晏少卿扯出个笑:“多日未见谢表哥,谢表哥怎么仿佛心力交瘁,印堂也隐隐发黑?”
鱼姒:……
谢临:……
晏少卿还不住口:“谢表哥可曾听过灵隐寺?不若择日去灵隐寺拜拜罢,若是不信这个,那去看看大夫也是好的。”
说完,转头温润看着鱼姒:“我说的对吧,夫人?”
第94章 钱塘江
鱼姒:……
试问谁在面对心上人吃醋、向“情敌”宣示主权时能够无动于衷呢?
她也不想给予回应的, 可他故意喊她夫人耶。
鱼姒心虚地看向别处,几不可察点点头。
晏少卿笑容更加愉快,慢条斯理再次看向谢临。
谢临:……
这种幼稚且低级的挑衅作态到底能激怒谁啊?
他一言难尽地幽幽叹口气:“秋风扫落叶, 胳膊肘往外拐,钱塘江不及表哥我心凉啊。”
晏少卿飞快接道:“心病可不是小事, 谢表哥还是早日去看一看大夫, 趁早都治了吧。”
柳静眠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其他几人都看了过去。
鱼姒大窘, 暗暗捣了她一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柳静眠!”
柳静眠很无辜, 这晏少卿在她记忆里一直是没有棱角的一个人,谁成想人家面对情敌的时候居然也是可以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
反差这么大,效果甚至有些滑稽, 还不许她乐一乐啊?
“我看人家说得对,承衍啊,你若是不舒服, 可不要不当回事, 该看大夫就得看啊。”一道佻达男声愈来愈近。
谢临:……
他最近好像没有开罪世子吧?难道真是印堂发黑,流年不利?
萧钰站定, 笑吟吟道:“承衍说呢?”
谢临能有什么好说的?他没好气道:“都听世子的,等今日看完赛龙舟, 我就去寻大夫。”
世子??
钱夫人战战兢兢, 现如今临安城里的世子, 不就是那位传言中的钦差??
她现在要做什么?行礼吗??
“这位就是萧公子了吧?”柳静眠看向谢临, “谢公子不引荐一番?”
此话一出,钱夫人只见锦衣玉带举止骄矜的英俊贵公子摆摆手,端的随性恣意:“哪需承衍引荐?严公子该认识我的啊?”
一来一回, 态度显而易见。
——不论是知府还是世子,都想低调。
钱夫人勉强定了定神,随鱼姒一同见礼,而后迅速低声对鱼姒说道:“鱼妹妹,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就不在这儿耽误功夫了!”
鱼姒还没来得及挽留,钱夫人就转身带着人快速淹没在人群里。
鱼姒:“……这是她提前占的位置啊。”
“她走开的话也好。”柳静眠轻声道,“免得牵连了她。”
晏少卿也安慰她:“少一个人,少一分意外。”
鱼姒听他们说完,不由得看向戴着帷帽的王表妹:“表妹,不若你也……”
“表嫂说什么?”声音从帷帽里传出来,有些不太真切。
鱼姒语塞,今日会出意外这事该怎么跟她说呢?
“好了,不必说这些。”谢临自然地打断,“说起来你们可曾下注?”
萧钰来了兴趣:“我可下过了,保准稳赢,你们要不要跟着我下?”
严询面无表情:“我俸禄微薄,就不参与了。”
晏少卿摇摇头:“我不参赌,便也不参与了。”
萧钰:“……承衍,你必须给我下注,跟着我买。”
谢临哪有闲钱跟注,他不动声色地问起另一个从头到尾没开过口的人:“九姑娘可跟着世子下过注了?”
他们明明是三个人一起来的,但直到谢临说起来,鱼姒才发现他俩身后还有一位姑娘。
她面容清秀,微微垂首,看着是规矩至极的婢女。
萧钰微微挑眉:“承衍问阿九做什么?”
谢临觉得世子今天真的有点奇怪,他如实道:“想跟九姑娘借点钱。”
萧钰哦了一声,神色莫辨,扭头向后问:“阿九要借给承衍吗?”
那名“阿九”的姑娘想也没想:“谢大哥想借多少?”
萧钰脸色一淡,心中咬牙。他真是自取其辱。
鱼姒听到这声“谢大哥”,淡淡的疑惑瞬间被冲去。
原来是那位璇玑姑娘,难怪她觉得这位“阿九”姑娘的做派与面容有着说不出的不对劲,就好像见到明珠蒙尘似的。
她不禁再次感慨,这萧世子身边着实是卧虎藏龙,飞楼而下,改头换面,竟都不在话下。
与此同时,一直的不安也被驱散许多,若是萧世子身边有这位姑娘保护,倒也不必过度担心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江上已经在紧锣密鼓准备起来,龙舟蓄势待发,江边也声势高涨。
鱼姒袖子被扯了扯,回头一看,是王表妹。
“表嫂,我想换个位置。”因为人声鼎沸,她的声音也比平常大许多。
鱼姒看了看他们几人的站位,顿悟,但,“表妹,还是在我身边吧,表哥与他朋友在一块儿,不方便的。”
王仪君:……
感到她无言以对,鱼姒不禁又感慨,看来表妹是真的对表哥有意啊,竟然为了表哥主动出击,声音都大了许多。
谢临耳朵尖,听到这一句,脸色说不出的难看,这个心机表妹到底想做什么?
王仪君本来想算了,但感觉到那道独一无二的厌恶的视线穿透帷帽而来,她忽然一笑,柔柔道,“我不做什么,只是换个位置。”
说完,已经从一边越到了另一边。
鱼姒嘶了一声,看来表妹陷的比她想象的要深啊。她不由得看向谢临,目光复杂。
谢临:“?”
“小青鱼,你家这两位表亲什么情况?”看看,连柳静眠也看出来了。
现在这情况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鱼姒摇摇头,与她咬耳朵。
“我手艺粗拙,上次送给谢表哥的荷包,也不知能不能入谢表哥的眼。”柔柔怯怯,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