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周女士疑惑的眼神投过来,阮阮瞬间捂住嘴,干笑两声解释道:“前两天看一个电视剧,里面的大师兄长得特别像陆叔,我一时就说错了,说错了,嘿嘿。”
周女士不疑有他,反而对阮阮说得电视剧起了兴趣:“什么剧?我也来看看。”
阮阮借口说是随便刷到的小视频,没有记住电视剧名。
周女士兴趣盎然的眼眸有些失望。
她指了指楼上,对阮阮说:“你陆叔不知道在外面吃了什么,肠胃不舒服,吃过医生开的药,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准是苦瓜汤的威力。
阮阮噔噔噔跑上楼梯:“我去看看陆叔!”
阮阮敲了敲房门。
“请进。”陆先生的声音沉稳中带着几分沙哑。
阮阮小心翼翼推开房门,陆先生靠坐在躺椅上看一本英文书。
看见阮阮过来,陆先生放下书,轻轻朝阮阮招了招手。
阮阮蹲在躺椅旁,仰着脑袋望着他,眼眸亮晶晶地:“师兄,你好些了吗?”
陆先生缓声说:“没事。”
阮阮想到先前心里的想法,想问又忽然欲言又止。
周女士失去孩子,同样地陆先生也失去孩子。
那个早逝的孩子是他们心中共同的伤痕。
她或许不应该再次提起。
陆先生看出阮阮的踌躇不定,他稍稍一想,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阮阮是一个很简单的孩子,她短暂的人生中经历过的风浪太少,她遇到的人和动物给予的大多是是温暖和照顾。
这样的孩子很少有烦恼会困扰她,能让她困扰又好奇且只能由自己来解答的事情只有那一件事。
陆先生想起妻子探望过周盈黯然神伤的背影,心下更多了几分笃定。
陆先生有一双历经风雨洗礼后的眼眸,沉静如同大海一般,任何事物都不会掀起风波。
“你是想问我和阿敏的第一个孩子?”
阮阮未曾料到陆先生看人如此毒辣,竟一眼识破她的想法。
她轻轻点了点头。
说起那个无缘的孩子,陆先生沉静的眼神有些缥缈,他轻轻叹息:“是我的错。”
他那时候太年轻,又初来人类世界闯荡没几年,对女人怀孕的事情一知半解。
如果他当时更细心些,注意到妻子身体的状况,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陆先生宽大的手掌抚摸着阮阮的脑袋,掌心的温度顺着发丝的触感传入阮阮的感官。
这是真正属于长辈的温暖。
阮阮忽然感觉鼻子发酸。
陆先生的嗓音低沉且富有磁性,放轻声音说话时像是晚间广播的主播,有一种娓娓道来感染人心的魔力。
“孩子没了,阿敏哭得厉害,眼睛肿得像是核桃,现在想起来,我从未见过阿敏流过那么多的眼泪。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阿敏更重要的。我就想了个笨办法,我给阿敏编故事,我说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天使坠落凡间不会只投一次胎,一次没有成功,会有下一次。阿敏很单纯,她信了。我趁着阿敏睡着,变成一只大熊猫,我跟阿敏说,你的孩子托生成熊猫,她会过得很幸福。阿敏抱着熊猫的我又哭又笑,我身上的熊毛都哭得湿透。”
陆先生停顿一秒,发出一声叹息:“她真笨,居然就信了。信了好,信了好,她从此就慢慢振作起来。”
阮阮认真听着陆先生的讲述,从她第一天见到陆先生,就没有听陆先生一次性讲过这么多话。
在阮阮的印象中,陆先生,她的大师兄,是一个强大不苟言笑的男人。
此时此刻,阮阮忽然明白周女士说过的话,周女士说得没错,陆先生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的温柔于人所不觉察之处,他在用心爱着自己在乎的人。
陆先生用那双饱经风雨的眼眸看着阮阮:“有时候,适当的谎言是必要的。”
阮阮若有所思。
“而粗劣的谎言会付出代价。”陆先生眉心微蹙,手掌捂住肚子的位置。
陆先生用实际行动给阮阮上了一堂课,粗劣的谎言的代价是喝很多很多苦瓜水,导致肠胃不适卧病在床。
阮阮给陆先生接了一杯温水。
陆先生慢慢饮下去,温热的液体舒缓胃部的抽搐,陆先生的眉目舒展起来。
阮阮撑着下巴蹲坐在在陆先生身边,观察着陆先生细微的小表情。
陆先生在她眼中变得生动起来。
陆先生不止沉默强大,其实他也会生病,怕吃苦,会为了不让妻子误会硬着头皮做事情。
陆先生,是她的大师兄,是她的家人,真好。
.
阮阮从陆先生房间走出来,心里就有了一个计划。
或许她可以照葫芦画瓢来尝试一番。
阮阮的心思简单,她决定去做就不会再思前想后。
赵嫣然晚上是陪着周盈一起睡的。
阮阮不能在赵嫣然在的时候出现,两个人的变数太大。
还没等阮阮想到好主意支开赵嫣然,赵嫣然先病倒了。
其实赵嫣然的病来得并不突然,归根究底,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突然遭受家庭变故,身边的亲人没有一个中用的,她承担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
身心俱疲之下,病倒是迟早的事情。
病去如抽丝,赵嫣然的病尚需要静养。
赵嫣然发着高烧,是挂着吊瓶,即使想去照顾周盈也有心无力,只得将照顾周盈的事情交给护工来做。
现在的请的护工是白班护工,夜班的护工还要物色,一时之间不好请人。
阮阮自告奋勇在夜班护工招到之前暂时陪房。
周女士不放心阮阮一个小姑娘待在医院里,她要照顾生病的陆先生抽不开身,本想让王妈代替阮阮过去。
阮阮突然执拗得很,非要自己去医院陪护。
陆先生似乎看透阮阮的想法,他并没有阻止,只是跟周女士说阮阮有自己的想法,去历练历练也不错。
他们帮忙早点找到一个夜班护工,让阮阮只去一个晚上就成。
周女士才勉强答应下来。
虽然在周女士心里,阮阮只是去医院睡一个晚上,她还是给阮阮带来新的被褥,若不是阮阮阻拦,还想给阮阮带只玩偶过去陪她睡觉。
阮阮虽然在自己房间里会抱着兔子玩偶睡觉,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还带着玩偶,阮阮脸皮薄,不太好意思。
周女士只得作罢。
赵嫣然生病的事情,周盈还不知道,赵嫣然曾经高傲任性,如今又懂事的过分,简直快把周盈当瓷娃娃供着。
阮阮对此只能叹气。
周盈睡眠不好,晚上辗转很久才能勉强入睡。
窗帘是半开半掩的,清透的月光顺着窗帘没有遮挡的窗户洒落在房间的地板上。
周盈即使睡着也睡得并不安稳,梦中的情景光怪陆离,她像是被困在怪兽之国的小人,四处奔走,心力交瘁,却找不到通往人间的道路。
又是一条死胡同,有着笨重阴影的怪兽扑了上来。
周盈从睡梦中惊醒,捂着胸口一阵阵发悸。
窗外树影婆娑,明月高璇高悬,本是普通的夜晚,却因难眠人的心境变得悲凉。
周女士说过孩子会托梦给母亲,她的孩子是太怨恨她这个母亲,所以连一场梦都不肯给她吗?
周盈只觉得胸膛中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袭上心头。
眼泪滴落在手背上,灼热滚烫。
周盈忽然感到一股视线在注视着自己。
泪眼婆娑中,她抬起眼眸,却看见月光铺就的洁白地毯上坐着一只熊猫。
周盈急忙用手背擦干净眼泪,她几乎迫不及待看过去,真的是一只熊猫。
她有着墨一般纯粹黑的绒毛还有着雪一般纯粹白的绒毛。
黑白绒毛覆盖着圆润的身躯,蓬蓬的脸蛋上嵌着一双水一般的眼眸,月光勾勒着她小小的身躯。
她看起来像是真实存在的动物,又仿佛是来自天外的投影,散发着圣洁而难以触碰的光芒。
周盈忘记流泪,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她的血液在血管里翻滚着。
仿佛某种来自骨血的力量告诉她,是她,她无缘降生的孩子来了。
在周盈的灼热视线中,阮阮迈着步伐跳上周盈的床榻。
她用熊爪的背部笨拙地擦掉周盈眼角的残泪。
黑色的绒毛并不似想象中柔软,反而有些毛棘棘的触感,像是一把刷子摩擦过细嫩的皮肤,带来轻微的磨砺感。
周盈却如获至宝,她一把握住阮阮的爪爪。
阮阮微微歪着脑袋,黑亮的眼眸将她的模样收进眼底。
周盈在阮阮澄澈的眼眸中看见一个形容狼狈的女人,她头发凌乱,双眸红肿,脸庞憔悴。
周盈带着几分慌乱用手做梳子理顺头发,而后竭力拉扯嘴角,尝试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这是她的孩子唯一一次给她托梦,她要要让孩子记得,她的母亲是美丽的是美好的。
周盈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阮阮拉过周盈颤抖的手,使她手掌摊开朝上。
周盈一双眼眸近乎贪婪地描绘着熊猫的模样。
她的孩子,无法经由她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她无法陪同她成长,陪同她经历世间的美好。
最后的庆幸是她的孩子还有机会,还有机会以另一种生物的形式降临这个世界,睁开她懵懂的眼眸注视着这个世界。
她恨不得给她全世界的爱,如今却只能在梦中做最后的告别。
掌心的痒意吸引了周盈的注意。
周盈意识到她的孩子是在与她交流。
周盈认真感知着掌心笔画的走向,将一笔一画连成一字,将一字一字连成一句。
“妈妈,你要好好的。”
妈妈,你要好好的。
周盈嘴中咀嚼着几个字,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阮阮和她交握的手上。
周盈握住阮阮的手,连带包住悔恨的泪水。
她嘴唇抖了抖,颤抖着说出自己不敢面对的现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阮阮给了周盈一个拥抱,周盈垂下脖子,脸埋在阮阮毛茸茸的身体里,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将白色绒毛浸湿。
阮阮用小小的熊爪,笨拙地拍打着周盈的后背。
周盈本就很瘦,流产的打击使得她变得更加消瘦。
阮阮能摸到她单薄皮肤下一根根分明的肋骨。
周盈哭了很久,她太久没有大声宣泄过,所有积压的情绪爆发时仿佛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查房的护士听闻动静,手电筒的灯光照在房门上,重重敲了敲门:“里面怎么回事?”
阮阮身体一僵。
周盈立刻抱紧阮阮小小的身体,她勉强扯着哭到沙哑的嗓音喊道:“我没事。”
护士走远了。
周盈用袖子擦掉眼泪,红肿的眼眸中泛着温柔的光,她轻轻抚摸着阮阮的身体:“别怕。”
阮阮看着她,嘴角上扬。
阮阮在周盈的掌心继续写字。
“我该走了,记住我的话,好好生活,别再为我难过。”
“别走。”周盈眼中充满不舍。
阮阮从周盈怀里挣脱,顺着月光的轨迹跳上窗台,月光为她蒙上一层轻纱,使得她的身影看起来朦胧缥缈。
熊猫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中时,周盈看见熊猫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对她说:
“再见了,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番外2 ·
番外
假如陆汣变成熊猫。
青鸾山
风暖云轻, 春风拂柳的好时节。
陆汣从昏睡的状态中醒过来。
他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灰,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眸,却还是只能看到朦胧模糊的灰和黑。
当视觉被剥夺时, 身体的其他感觉器官会变得比平日还要灵敏许多。
陆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四肢像是塞满棉花的布娃娃,浑身的力气都使不上, 甚至连翻身都困难。
四周有许多细长的草叶擦过他的身体, 仿佛无数把小刷子,带着略微刺人但更多是发痒的感觉。
陆汣嗅了嗅,闻到一股青涩的草叶混杂着泥土的腥味。
耳边有蟋蟀的鸣叫声, 奔腾的水流声,还有半空中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清越的鸟鸣声越来越近, 陆汣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更加用力地挣扎, 仿佛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河里时一般, 他的挣扎注定是无力的。
鸟的羽毛从他的头顶拂过,身体被鸟爪抓住, 宛若是一把结实的大钳子,任何被它盯上的猎物注定没有逃生的机会。
陆汣耳畔滑过呼啸的风声,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升空腾起,挥舞的手只能抓到毫无力道的空气。
是老鹰吧,一定是老鹰。
否则还有能别的鸟类庞大到能把一个人抓起来。
陆汣苦中作乐,想着老鹰或许会把自己带去它在悬崖上的巢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老鹰呢。
大鸟的翅膀在风中挥动, 掠过苍翠的丛林, 山风混杂着不知名的花香, 沁人心脾。
“啾!”不知名的鸟叫声迎面传来。
陆汣耷拉着脑袋,忽然感觉抓着他的老鹰身体一僵, 而后两爪一松。
陆汣的身体以难以形容的速度直线下降。
“啾!”
“啾!”
两声急促的鸟鸣在山间响起。
大鸟俯冲而下,似乎是试图挽救即将坠落的猎物。
陆汣的脸被风吹得变形,他甚至来不及思考生与死的问题。
飞溅的水珠落在陆汣的脸上,陆汣眨眨眼,下一秒他的身体并没有落进水中,而是有一股自水中腾跃而起的力道托住他,一个甩尾。
陆汣整个人飞到岸边,落进青草地里。
重新回到陆地的感觉,真好。
陆汣趴在青草地上,身体贴着青草,感受大地母亲带来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