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虚心受教,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就那个程家郎君,家世低微不说,我看他长得还算清俊,就夸了他一句,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姜婳给她空了的茶杯又续上一杯,升腾的水雾氤氲了她的眉眼,衬得她眉眼格外温柔。
姜妙的诸多抱怨顿时卡在了喉口,愣是看得失了神,姜家三个姑娘,就属三姑娘姜婳长得最好看,像画上的仙女一般,叫人不敢生亵渎之心,仿佛连盯着看都是罪过。
被卡了那一下,姜妙的满腔不忿消去许多,终于得以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叫我‘慎言’,还摆着一副宁折不屈的表情。呵要不是看他长得好,我怎会搭理他!看着倒是斯文俊秀,那性子,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我记得往常大堂姊对俊秀郎君都格外宽容,怎么就对程家郎君如此不忿?”姜婳佯装回想,“先前那卫家四郎,性子最是桀骜不驯,还当面把姑娘送的花转手丢给了他妹妹。你当时却说他……”
姜妙连忙打断:“哎呀哎呀你别说了,就属你记性好,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说。”
姜婳正色答:“前年六月底的事。”
姜妙揪了揪帕子,扁嘴道:“我知道啦,我就是气那程照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还是上门来求帮忙的呢,态度如此之差,难怪我阿父都不想见他。”
这便是气话了,姜婳已经打听过,大堂姊见到程照是在他被大伯父拒之门外之后,连面都没见到就被赶了出去,程照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大堂姊还是别为他生气了,不值得。”
姜妙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嘻嘻道:“行吧,我不生气了,谁叫我最喜欢阿宁了,长这般好看,也不知以后会便宜了谁。”
姜婳笑笑没说话,她哪还有什么以后。
姜妙气顺了许多,忍不住跟她说:“你前日不在府里可惜了,那程照生的可好看了。唉我们往后怕是没机会再看见他了。”
“为什么?”姜婳专注捧场。
“他出府前说了一句话,说是‘此生再不入姜氏高门’,我看他那人虽然性子不好,但难得有几分风骨,往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姜婳点头赞同,书里的程照确实很有风骨,一般说出去的话都是算数的。
两人又说了些话,姜妙有事回去了,她刚走,送礼回来的下人就过来回禀,程照并不要那一套《却贤书》,叫他拿了回来。
姜婳皱眉,哪有送出去的礼还退回来的?
“他怎么说?”
下人道:“程家郎君只说不敢收此重礼,叫奴才拿回来。奴才没办法,听闻这套书十分珍贵,不敢大意,只能拿了回来。”
看他面色透出惶恐,生怕被主家怪罪,姜婳摆摆手让他退下:“无妨,你下去吧。”
她此时心中甚为纠结,心爱的孤本又回到了自己手里,自然是欣喜雀跃的,可是她原本都舍了出去,只想结个善缘,如今却不知这善缘有没有着落。
那要不要再送一次?有点舍不得,又怕程照又是不要,那这事宣扬出去也不好听。逼着人家收礼,就像是辅国公府以势压人,拿着钱财去封口一样。
姜婳想不出个章程来,还是趁着午膳时候去问了阿母。
李氏斟酌片刻,道:“他不要那便算了,你阿父找他过了,顺手帮了他一把,想来他应是不好意思再要你的东西。”
姜婳好奇:“阿父帮了他什么?”
“他初来京城,带来的随从不懂事,冲撞了威远侯世子,被关入大牢了。你阿父去说了一句,叫人把那随从放了出来。”
姜婳了然,威远侯府霍家与辅国公府姜家向来不睦,难怪程照会求上她大伯父。
她大伯父跟威远侯的旧怨由来已久,已经发展到任何事都和对方反着来的地步,程照这一步并没有走错,只是错估了她大伯父的不近人情。若大伯父知晓程照所求,想必会很欢迎他,他向来是不会错过让威远侯吃瘪的机会的。
因为《却贤书》又回到了自己手里,姜婳心情很好,忍不住为程照说话:“那威远侯世子可厌得很,以往他就喜欢为非作歹,如今为了一点小事就把人投入大牢,当真可恶。”
李氏也点头:“确实,对了,明宣明日上门做客,你来定一下菜色。”
第三章 风骨不作数,传说白月光。
姜婳寻思着,说了“此生再不入姜氏高门”的是不是程照?万万没有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方才她还和大堂姊说这人有风骨。
要是知道程照转头又来上门做客,大堂姊估计会生气到和她念上一个月。
“阿母,大伯父知道程照上门做客的事吗?”
李氏戳她额头:“你怎么叫人家程照?明日不可如此。至于你大伯父,你阿父已经和他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姜婳悻悻闭嘴,听话地去厨房看菜色。
程照是景州人,听闻景州人嗜甜吃不得辣,姜婳命人把茱萸挑去,明日只放些姜末调味。景州河湖众多,比楚国其他地方更爱河鲜,她便随手又点了条鱼。
把口味和主菜都定好,姜婳又定了些寻常菜色,最重要的是定好自己喜欢吃的,这才悠闲地回了自己屋。好冷,还是点着暖炉的屋里最自在。
在屋里看了会账本,青樱捧着一个木盒子进来:“姑娘,荣叔说那些银子够了,多了的就送了回来,您看?”
姜婳打开盒子看了看,她送的银子不多,还多换成了铜钱,眼下这一盒子铜钱看着实在晃眼。怎么一个两个的白收东西还不要?
“那就先放着,下回再给。”
青樱把盒子放好,跟姜婳一样疑惑:“荣叔为什么不要呢?多些银子,那些小孩也好过冬啊。今年冬天这般冷,不多买些木炭可怎么过?”
姜婳也不解,决定下回看到荣叔时当面问一问。她自觉自己并不是什么大善人,只是有这份能力,阿母每月都会给她月例,她自己不怎么花钱,余钱就用来资助一些小孩,只希望他们平安长大。
送出去的钱并不扎眼,还找了荣叔这个中间人,他怎么还嫌钱多呢?
她想不明白,还是低头专心看账本。将最后几页看完,她懒懒打了个哈欠,准备躺下小憩一会。
屋里暖炉烧得热,床上的姜婳脸蛋红红的,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头轻轻蹙起,下一瞬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姜婳轻喘了几声,披着衣裳就坐到桌前把刚刚梦到的东西写下来。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小说里“姜婳”连正式出场都没有,怎么会成为女配?就是因为大反派程照在她死后记了她十几年,还把她的牌位都摆家里啊!
换个名词,她就是传说中的白月光,引得反派黑化的罪魁祸首!
姜婳觉得牙酸,小声道:“变态!”居然摆她牌位,若不是她尸体葬在姜家祖坟,这人怕不是连她尸身都想偷?
她说得轻,青樱给她披衣裳的动作顿了一下,问道:“姑娘您在说什么?”
姜婳赶紧把纸遮上,寻了个藉口把青樱打发去找书,自己对着白纸又是一通画画写写。把梦里的剧情顺了一遍,她很是不满,活不过十八就算了,怎么死后还不得安宁?
偏偏书里对她的死一带而过,连死因都不曾提及,姜婳想防一下都找不到方法。
看着眼前写满字的白纸,姜婳突然想到,也许她其实是可以改变夭亡的命运的。她得知先机,总归有些胜算。唔,改变命运第一步,从改变程照对她的印象开始。她要脱离剧情,从白月光变成蚊子血!
思及此,姜婳连忙穿好衣裳,怀揣着小暖炉就出了门往厨房走去。
“之前的菜色都定好了吗?”
“夫人来看过,说是听姑娘您的吩咐就好。”
姜婳点点头,道:“那便听我的,我方才觉得自己想的不周到,怕怠慢了客人,特地去问了下,现在来改一改。明日多放些茱萸胡椒,那条鱼撤去,换上羊肉汤,味道重一些。”
幸而姜家虽没有分家,但两房却还是分开过日子的,姜婳在自己家有绝对的话语权。
把昨日的菜色全部推翻,顶着厨房大娘疑惑的视线,姜婳淡定道:“这样就行,明日来的客人口味重。”
另一座宅院里,被说“口味重”的少年打了一个喷嚏,引来随从心疼:“这天太冷了,再点个火炉吧。”
程照捏了捏鼻子,嗓音有些沙哑:“不必,我并不觉得冷。”
随从摇摇头,不好说什么,只能去卧房衣柜里拿了件厚衣裳出来给他披上,又问:“郎君明日去拜访辅国公可有备好礼?像他们大户人家,什么都不缺的,我们该送什么……”
程照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淡淡道:“已经备好了。还有,我不是去拜访辅国公,去的是姜家二房,拜访的是尚书令姜大人,你别听岔了。”
随从连忙点头,他已经吃到了深刻的教训,京城权贵众多,说错一句话就会被关入大牢,他再不敢胡乱说话了。
看他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程照叹气:“怀义,并不是所有权贵都像威远侯世子一样,你如今跟着我来了京城,谨言慎行不可少,但也不必如此惶恐。明日你还得跟着我出门,怎能如此畏缩?”
怀义看了看他,不敢说话,不是谁都能像郎君一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泰山、泰山塌了也面不改色?说的就是他家郎君!
看郎君又要沉浸在书中,怀义连忙道:“郎君备的礼在哪里?奴才再看看。”不是他说,郎君虽有大才,可于人情往来等庶务上却着实不甚精通,叫他备礼,也不知会备成什么样。
程照:“在卧房桌上摆着,你去看看吧。”
等怀义出了书房,程照把书放下,眼睛看向窗外,雪已经停了,地上还是白茫茫一片,看着晃眼。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冷到他心里发颤。
经由怀义被抓一事,他终于直面京城世家的权威,世家如铁桶,小户连告官都不能。标榜着礼贤下士的辅国公却是虚有其表,其实对他这种寒门士子不屑一顾。威远侯世子更不消说,不过一句话惹得他不快就能把人抓入大牢,让人求助无门。
可恨楚国就是被这样一群人把持权柄,底层士子毫无出头之日。
他捏紧了书脊,目光和窗外的雪一样冰凉。
翌日,天色放晴,屋檐上的雪融化成水滴,一滴滴往下落,打湿了一片。日头看着亮,温度却凉得很,姜婳搓了搓手心,隔一会就问青樱一句:“来了没有?”
青樱无奈:“姑娘别急,来了的话绿璇会过来的,何况现在还早呢。”
姜婳在廊下走来走去,就是静不下心。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让程照别留意到她,可一想到她故意篡改了菜色,到时候阿母看见了生气事小,若程照以为他们家故意羞辱,暗戳戳记在小本子上,以后报复她阿父可怎么办?
她正纠结着,侍女绿璇小跑进了院门,兴奋禀道:“来了,程家郎君来了。姑娘您要不要去看看?”
姜婳脚步顿了一顿,下了台阶道:“我还是去厨房看看吧。”
绿璇不解,认真道:“程家郎君在前厅,不在厨房。”
“我去看菜。”姜婳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脚步不停地往厨房去。算了,没仇没怨的,何苦为难他,要是他在席上不动筷子,回头阿母一定会骂她的。
走到厨房一看,听说客人已经到了,厨房大娘已经热火朝天地准备起来了,洗菜择菜忙得很,看见姜婳,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过来问:“姑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她这么忙,姜婳有点心虚,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看看。”
她视线在厨房里转了一圈,炉子上煮着羊肉汤,锅边就是茱萸和胡椒粉,也不知羊肉汤里放了多少。因为她昨日说把鱼撤了,厨房今日采买也没有买鱼。
姜婳心更虚了,装模作样走了几步便道:“等会其他菜少放些茱萸胡椒,放一点点就好了,我阿兄不爱吃。”
大娘连忙答应下来,姜存确实不爱吃那些。
姜婳见没什么要改的,赶紧出了厨房,免得给大娘添乱。她思忖着,口味调淡点,应该就没事了吧?
午膳是在饭厅用的,姜嵘与程照一见如故,再三留他用饭,还把姜存叫了出来陪客。等一看到菜色,姜嵘眉头就拧了起来,昨日分明听夫人说有鱼的,怎么席上没有?
其他的倒是挑不出错来,姜嵘只当鱼还没送上来,偏巧大娘端着羊肉汤上桌,他便问:“鱼什么时候端来?”
景州鱼多,方才他跟程照思忆往昔时,谈起了景州鱼的各色做法,这会还真想吃点鱼肉。
大娘答:“昨日下午姑娘过来改了菜色,将鱼撤下了,因此今日并没有鱼。”
姜存给自己舀了碗羊肉汤,随口道:“可惜了,明宣要不要来碗羊肉汤?”
大娘忍不住提醒:“郎君,这汤里放了好些茱萸胡椒粉,您还是少用些。”
姜存喝了一口便不敢再喝,他口味偏清淡,闻言怀疑:“怎么弄这么辣?是不是她在捉弄我?”
大娘答:“这是为客人准备的,姑娘说客人口味重。”
一直没说话的程照微微笑了一下,捉弄的应该是他吧。
第四章 礼当耽乐书,梦里身是客。
姜婳午膳是和阿母一起用的,李氏用完膳还夸她昨日定菜色用了心思,想必这会席上正是宾主尽欢。
姜婳心虚到不敢接话,连忙岔开话茬道:“阿母,我还有课业没写完,先去写课业了。”
李氏目光一凝,很是怀疑:“课业怎么还没写完?你有那么多课业?”
姜婳睁眼说瞎话:“多着呢,我昨日看账本不得空,准备今日把课业做完。”
这是正经事,李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去了,又转身叫侍女去饭厅看席面散了没有。姜婳一听,脚底抹油走得飞快。
“这孩子,我还能拦着她不让写课业么?”李氏摇摇头,转身往自己院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