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珩哄人回家的时候,姜莺撅着小嘴怎么也不肯走,她道:“我不喜欢明家五姑娘。”
“我也不喜欢。”王舒珩道。
姜莺有点委屈了,“那你还扶她,一整天你们都眉来眼去的,若我不来百安楼你们岂不是私下见面?”
少女质问的模样,当真是可怜可爱。王舒珩初来觉得冤枉,后来又觉得好玩,大街上他掀开姜莺帷帽揽住她,说:“怎么,这就酸了?”
她与姚景谦说悄悄话的时候,王舒珩差点掀翻饭桌。
姜莺嘴硬,“哪里酸,我不过觉得你不守夫道。”
王舒珩气得磨牙,正要教训她姚清淑上前,说:“表姐,今晚和我睡吧。我初到临安不习惯,咱们还像以前一样说说话。”
姜莺犹豫了一瞬,可她确实很想知道以前的事。过去一片空白,这是她本能的渴望。再加上江边烟火魅力实在太大,姜莺便悄摸摸挪到姚清淑身侧,说:“那我今晚就不回王府啦,有田七雄叔叔和小鸠跟着,夫君不用担心。”
说罢,一溜烟上了姚家马车。马车扬长而去,王舒珩站在原地,气到手抖。
月明星稀,盛夏夜风徐徐。回王府的路上,王舒珩都在和福泉念叨:“姜莺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头一次见面就这么容易建立信任?若姚景谦欲图谋不轨怎么办?多大的人了,竟没一点防人之心。”
福泉帮姜莺说话:“二姑娘这不是觉得有田七雄跟着不会出事么,再说听闻今晚江边有烟火,小姑娘都喜欢这个。”
说起田七雄,王舒珩火气更甚,“本王瞧田七雄是和姜莺一样,心野了不着家了,今日就不该让姚氏兄妹进府见姜莺。”
闻言福泉都替田七雄委屈,明明是殿下说的,姜莺只在王府短暂住一段时间,等姚家来人就把她送走。如今姚家的人到了,田七雄不过按规矩办事。
但话虽如此,殿下那点心思,福泉早看透了。姜莺留在王府,他是乐意的,劝说:“要不咱们去客栈把二姑娘接回来?二姑娘与姚家兄妹在一块,听到些不该听的怎么办?”
这时候两人已经到达平昌街,王府近在眼前。王舒珩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回了玉笙院。
可一进屋他便心神不宁,躺在床上闻着熟悉的味道,愈发不放心姜莺了。
王舒珩闭眼,不禁回想起往日和姜莺的每一次见面。
他少年时期便见过姜莺。与姜莺印象最深的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在姜府祠堂,也不是那次抢夺佩囊,而是六年前王府刚出事的时候。
那时正值七月,临安雨幕连绵。江南寒烟到处一片雾色,他忙于父亲丧事被困在雨中,躲在一处屋檐下避雨。
那时的王舒珩,年少成名恃才傲物,鲜少有狼狈的时候。但王府出事他四处奔走,曾经明亮的少年陨落说心中无愤是不可能的。他躲在檐下,冷眼等着雨停。
雨中人人行色匆匆,黛色霜青的江南,唯独他没有伞。雨水成汩淌下的时候,屋檐下跑进来一个小姑娘。
一身粉裙腰系铃铛,眉眼间满是稚气。她抬眸冲自己一笑,浑身灵气溢出,伸手对他道:“你要吃糖吗?”
他接过放进口中,是甜的。
许是出于感激,才有了后来抢佩囊一事,可惜弄巧成拙,倒让姜莺记恨了他好些年。
他过去二十四年岁月里,有很多值得纪念的时刻。但过去的事王舒珩其实很少回想,每每回忆,便会记起当年那颗糖的味道。
很甜
王舒珩起身出了玉笙院,吩咐福泉备马。
深夜外出,下人皆不解何意,王舒珩淡淡道:“去接姜莺回家。”
第41章 莺莺
姚家并非泉州名门望族, 不过乃言情书网,子孙世代皆考科举入仕。日子不比姜府讲究,但也算衣食无忧。
此番到临安, 姚景谦要了两间上房。此时烟火还未开始,姜莺跟随姚清淑进屋歇息。房中并无华贵摆设, 姚清淑从行李包裹中找出一身里衣,说:“表姐, 晚上睡觉你穿这身。”
若是以前姜莺肯定不愿意,她这人娇的很,一身大小姐脾气。不过自从白沙镇回来, 姜莺便没那么讲究了。毕竟连小厮的衣裳都穿过, 只要干净舒适就行。
她接过摸了摸, 姚清淑有点不好意思:“表姐, 都是干净的, 我只穿过一次。”
“我不介意。”姜莺说,不过她看姚清淑谨慎的样子,便问:“我以前很在意这种小事吗?”
说起以前的事, 姚清淑真是几天几夜都道不完。在她眼里, 姜莺自小就跟仙女似的,别的小孩懵懵懂懂,只知道玩过家家, 捏泥人的时候,姜莺已经被姜怀远带着选珠宝首饰了。
有一次姚家到临安做客, 姚清淑眼红一只玉制拨浪鼓,姜莺二话不说便赠送给她,出手可谓大方至极。正因如此,姜莺怎么挑剔, 怎么娇气在她眼里都正常。
“也不是在意,表姐自小生活在蜜罐,讲究些也是应该的。”
姜莺不禁想起夫君的话,夫君曾说她是孤女,自小在王府长大。表妹说的蜜罐,指的是王府吗?
她正歪头思索的时候,有人敲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姚景谦,他没有进屋递进来一篮果子,嘱咐妹妹:“刚下楼买的,你和莺莺一起吃。”
“表哥。”姜莺起身唤他,“表哥的屋子在哪儿?”
姚景谦无声笑起来,指着隔壁:“我住哪儿,有事叫我听得见。你两在房间休息,一会我来叫你们,下楼看烟花顺道给莺莺买一身衣裳。”
姜莺知道他指什么,摇头说:“不用破费了表哥,我穿表妹的。”
闻言姚景谦眉头微蹙,总觉得姜莺和以前哪儿不一样了。这样想着,又见姜莺从篮子中取出一串葡萄递给他,说:“果子太多我和表妹吃不完,表哥也吃一些。”
一阵沉默,姚景谦扑哧笑出声来。他摸摸姜莺脑袋,故作深沉道:“莺莺长大了。”
“我本来就不小。”
说起来,姚景谦其实已有两年未见姜莺。上次见面姜莺还是娇气大小姐,后来在泉州听闻姜莺落水伤了脑子,总以为姜莺痴痴傻傻。不过此番见面,他并不觉得姜莺笨,反而长大懂事了。
其中缘由姚景谦暂时想不通,姜老爷姜夫人去了,他自会用一生爱护姜莺。本来也打算到汴京后寻位名医给姜莺看看,不过现在看来,姜莺除了想不起以前的事,其他的还算正常。
两人在房间吃果子,又听姚清淑说了些以前的事。姜莺听的认真,没一会姚景谦在门外喊她们下楼看烟火。
今日临安一位富商嫁女,十里红妆遍地红绸,场面很是气派。入夜后图热闹,富商便在江边放烟火,与临安百姓同乐。
三人到时河边已经围了好些人,天色太暗姜莺没有戴帷帽,来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姚景谦一手护一个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才挤到河边一块空地。沿江两岸,灯笼光影交相辉映,仿若龙宫夜宴一般。
江边风大,吹起少女裙裾和黑发,姚景谦问:“冷不冷?”
姜莺和姚清淑这会正兴奋,全然感觉不到冷意。烟火蓄势待发,已经零星亮起几只,姚景谦笑道:“你们两想不想放水灯,那边有卖。”
瞧见姚清淑点头,姜莺也跟着点头。姚景谦便嘱咐两人候在原地,“还想要什么,我一并买来。”
“哥哥我要糖人。”
姜莺恰好瞧见有人提着兔子灯笼,便说:“表哥,我要小兔子灯笼。”
姚景谦自是全部应下,挤过人群去买。
他走后不久,盛大的烟火紧随而至。只听几声闷响,轻盈的火球窜上夜空炸开数道口子,流光溢彩,漫天都是绚丽的颜色。
“表姐烟火好好看。”毕竟还是小姑娘,见到这场景就没有不兴奋的。
河边尖叫声此起彼伏,姜莺仰头望着漫天烟火,漂亮是漂亮,但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
姚清淑惊呼几声,反应过来姜莺不对劲,问:“表姐怎么了?”
“我想夫君了。”姜莺说。
可惜周遭太吵,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姚清淑没听见。这时人群中忽然一阵喧嚣,似乎河边出了什么事,一窝蜂朝她们涌来。也就眨眼的功夫,姜莺身边就没了姚清淑,她慌张地四处找寻还是不见熟悉身影。
人潮涌动,姜莺被挤到不知何处,等回神时已经走出好远。周围热热闹闹,光线却是暗的,唯有漫天烟火不断坠落。
这时候姜莺知道害怕了,她其实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方才出门让小鸠田七雄远远跟着,这会也不知两人去了哪里。脚下路凹凸不平,姜莺跌跌撞撞走了一段,忽然手腕被攥住了。
“小娘子,一个人出来玩?”临安纨绔子弟多,见面生的美人落单自然上前献好,“小娘子要去哪儿?娇滴滴的身子可别累着,不若小爷背你!”
这泼皮身后跟着几个无赖,一听附和道:“背去哪儿?不是入洞房吧。”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姜莺挣脱不开脸都急红了。她没什么力气,情急时腰被揽住,身子转了个圈。
久违的,姜莺又闻到那股令人心安的香。
王舒珩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一路寻姜莺,见她被几个泼皮赖着脾气上来,一脚把人揣进江中。他用了点蛮力毫不留情,只听扑通几声数人落水,在江中扑棱好不狼狈。
他把人护在怀中面容冷峻,直至离乱哄哄的人群远一点才放姜莺下来。
这会姜莺人还泛着迷糊,像只熊一样双手勾住对方脖颈,“夫君?”她有点不敢相信,“夫君怎么来了?你你不是回府了吗?”
王舒珩撩眼看她,没消气眼神还是冷的:“你说我来做什么?”
夫君出现的这样及时,不禁让姜莺心里有点甜,她猜:“夫君是专门来找我的?”
王舒珩不轻不重敲了下她的脑门:“怎么,你能来看烟花本王就不能来?”想到不久前姜莺头也不回的丢下他,王舒珩说话不怎么客气:“笨成这样还敢夜不归宿,姚景谦呢?”
“表哥去给我买兔子灯笼了。”
他们身后恰好就有一个卖灯笼的小摊,王舒珩二话不说买来一只塞到姜莺手里。两人站在一块一时谁也没说话,姜莺摆弄兔子灯笼,王舒珩静静望着她。
他比姜莺要高出许多,目光往下,一眼便能瞧见对方清瘦的锁骨,王舒珩移开了目光。
“夫君我们去找表哥吧,一会表哥表妹不见我该着急了。”
王舒珩并没有那个想法,吩咐福泉去知会一声。他指着不远处一座亭榭,说:“那边视线好,去那儿看烟火。”
亭榭在一座小山包上,王舒珩牵住姜莺一路涉级。等爬上去姜莺已是气喘吁吁,她跟没骨头似的倚靠在王舒珩身上。
高处景致极好,能望见临安成片交相辉映的灯火。不过风大,姜莺抱住手臂搓了搓,王舒珩忽然将她拢入怀中。
他做这个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姜莺也没有拒绝,不过她很奇怪,说:“我不冷了,夫君身上为什么总是热乎乎的?”说着还伸出食指戳了戳王舒珩胸膛,“不光热乎乎,还硬硬的。”
下一秒,她的手指就被捉住了。王舒珩垂眼看她,不自觉缓缓凑近。
待两人鼻尖相触时他停了下来,四周昏暗,兔子在蜡烛的映照下活灵活现。耳畔风声,飘渺的人声交织,二人呼吸相融。
如玉芳泽近在眼前,王舒珩喉结微动,他想吻她。
他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可惜将将偏头凑近时,听姜莺道:“夫君,你是不是想要亲我?”
王舒珩动作戛然而止。这种事情,无声无息顺利进行便可,说出来氛围全无。王舒珩一时顿住,不知如何作答。
姜莺想着,她与夫君亲过两次,回想前两次亲过之后夫君的反应确实称不上喜欢。一次险些发怒,一次翻身下床。眼下无人,若亲亲以后夫君生气丢下她怎么办?
思及此,还是不要亲了。
她微微避开,王舒珩便懂了。他没有为难,只觉得挫败。
姚景谦说过,姜莺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其实当初姜莺找夫君时他也想过,姜莺记忆全无,怎么就唯独记得有一位夫君?莫非惦记程意还是姚景谦?
当初姜莺有多喜欢程意王舒珩是知道的,围在人家跟前哥哥长哥哥短,还给自己送过成亲的请帖。想到这些,王舒珩一阵心梗。
程意那个狗贼有什么好的,姚景谦虽然比程意好一些,但也比不上他吧?王舒珩在这方面还是有自信的。但感情这种事玄之又玄,毕竟姜莺之前于他如何王舒珩再清楚不过。
他闷闷地抬头,手掌掐住姜莺腰肢,“那就不亲了。姜莺,旁人说的话分不清真假时,记得先来问我好不好?”
这话莫名其妙,姜莺困惑,王舒珩抚着她的腰又紧了紧,“嗯?好不好?”
姜莺呼吸一促,赶紧点头说好。
这时候,烟火庆贺来到高潮。一束束烟花直冲云霄,在暗夜中绽开好似五彩的流星雨。夜空亮如白昼,姜莺看到王舒珩眼中细碎的光芒。她忘了去看心心念念的烟火,忘了身处何处,眼里全是面前这个人。
她看的入迷,被王舒珩冷不丁转头抓个正着。男人把她的腰箍紧了些,声音含笑:“好看?”
姜莺呆愣愣地点头,只见王舒珩笑意更深几分。
其实自从相识以来,鲜少见他笑。以往要么微微勾唇,要么笑里藏刀,这样和煦的笑姜莺还是头一次见,不禁有些痴了。
王舒珩一眼就能看穿小姑娘在想什么,循循善诱道:“那是夫君好看,还是烟火好看?”
“当然是烟火好看。”
王舒珩笑意淡下,点头赞同:“嗯,烟火确实好看。”
急是急不来的,不过无事,只要人在他手上,王舒珩总有法子叫她心甘情愿。
看完烟火两人从小山包上下来,走过一段土路,正巧碰上来寻人的姚景谦。远远看见他,姜莺唤:“表哥。”
姚景谦转身,看到姜莺时眉眼舒展,下意识绽开一笑。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姜莺拿着的那只兔子灯笼与他手上那只一模一样。
望着姜莺身侧高大俊美的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才一听姜莺走丢,姚景谦和妹妹便四处寻找,不过他们才找了一会便遇上来传话的福泉。当时姚景谦就问姜莺在何处,当然福泉这种老油条是不可能告诉他的,笑嘻嘻糊弄过去,还叫他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