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侯只能拖延时间,寄希望于唐思顺。
却不知唐思顺也是进退两难,安陆侯是与他最为亲近的朋友,在唐家成为皇亲国戚之前,两家便已达成协议,风雨同舟。后来他妹妹入宫,成为皇后,安陆侯府也出过一份力,是以要他放弃安陆侯,于心不忍。
可又如何救他呢?
唐思顺反复思量之后,不得已起身去往皇宫。
闲暇时分,萧再谨正与骆燕骑马,骆燕时常在宫中磨练骑术,他险些就落后于她了。
暗中道了句好险,他决定要再花时间多多练习。
虽说让骆燕取胜,她兴许会开心,可他却更想骆燕仰慕他,说起他的时候,能有夸赞穆扩时的真心。
常公公此时来禀告,说唐思顺求见。
萧再谨微微一怔,而后翻身下马。
骆燕也跟着下来,问他:“皇上是要去文德殿了?”
“是,你可想同去?”
骆燕摇摇头:“舅父许久不曾入宫,应有许多话要与皇上说,我便不打搅了。”
她称呼唐思顺为舅父,这叫萧再谨十分惊讶,他觉得骆燕因唐赫一事一定很讨厌唐思顺,没想到她如此大度。
他点点头:“我稍候来慈元宫。”
骆燕躬身告退。
他等看不见骆燕的身影了,才叫常公公把唐思顺请入宫。
殿内,年轻的天子神色严肃,身姿挺拔,唐思顺在他脸上已然找不到一点往前的青涩。
想起当年他曾亲热的叫着舅父,如孩子一般天真的情景,宛如隔世。他行一礼道:“臣冒昧参见,请皇上责罚。”
萧再谨道:“朕也确实许久没有与你单独见面了,早该请你入宫一趟。”他赐座。
唐思顺道谢后,坐下来。
原先肥胖的身躯已瘦了一圈,萧再谨打量片刻,轻叹一声:“这段时间辛苦舅父了……朕严惩表哥,还望舅父理解。”
唐思顺忙道:“臣不敢,都是他该得的,是臣没有教好赫儿。”
他要早些有此觉悟,唐赫也不会这样无法无天,萧再谨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舅父今日来此,可是有要事?”
唐思顺欲言又止。
会不会是想求情?萧再谨还是知道安陆侯跟唐思顺的交情的,他希望唐思顺不要为此开口。
“我看户部最近也没什么事吧,难得舅父来宫里,不如留下用膳。”
照理,他是不该说,可安陆侯与别的官员不同,他们彼此太过了解了,当初骆箐的事,他只让安陆侯府插手过。唐思顺心理斗争了许久,缓缓道:“好,臣也颇为想念宫里的吃食,这许久不吃,人都瘦了。”
萧再谨哈哈一笑。
午膳端来时,二人相对而坐。
唐思顺指着一道菜道:“我记得月仪很喜欢吃……逢年过节,我来宫里都会看到这道菜。”
他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对她的印象不深,但记忆里,是个极温柔的女子。她时常用手抚摸他的脸颊,唤着他瑾儿瑾儿,身上有香甜的桂花味。
萧再谨回忆起一些片段,微微笑了笑。
见他沉浸在里面,唐思顺接着道:“月仪平素也没几个朋友,秦夫人是她难得信任的……”
秦夫人?萧再谨的笑容立刻就淡了一些。
“她常说秦家可靠,家教有方,只是有德有才之人难免遭世人误解,嫉妒。”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安陆侯府秦家的身上。萧再谨放下筷:“舅父是在质疑季大人吗?”
唐思顺不明所以的样子:“什么季大人?”
何必装蒜呢,他不傻,不至于听不出话里的玄机。萧再谨语气冷了一些:“朕是亲自查证过的,安陆侯光是吃空饷,便得了几万两银子,别说还犯了构陷之罪。他虽还不承认,可他当年陷害的卢知府已经洗冤,就差他一句认罪!”
唐思顺心惊肉跳:“臣并未提安陆侯,只是想起月仪罢了。”
确实,他只是想用他母后替安陆侯府做保,萧再谨一时极为恼怒,唐思顺这是连去世的人都不放过吗?
他猛然起身:“舅父不必多说,安陆侯罪名一旦定下,朕决不轻饶!”
唐思顺不想白来一趟,斗胆道:“皇上,你不能相信季珣的调查啊,季珣是宋淮的人。”
萧再谨气得笑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季珣是我大魏的官员,是朕亲自升任的大理寺卿,他不是谁的走狗!”宋淮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提过季珣的名字,季珣是他一路提拔的,也是他决定要重用的人,唐思顺怎能说出这等无稽之谈?
他一甩衣袖,失望的道:“是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退下吧!”
唐思顺也一样失望,可君是君,臣是臣,他不敢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能憋着满腹的怒气离开皇宫。
结果到家之后,安陆侯的心腹正等着他,说安陆侯在牢狱中被用刑,生不如死,希望他可以进行解救。
唐思顺一撩衣袍坐下:“我刚才已经去了宫里。”
见他神色不佳,那心腹心头咯噔一声,小心询问:“皇上可愿意宽容?”
唐思顺长叹口气:“恐怕难了,你让他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家眷。”
此话一出,那心腹马上便翻脸了:“唐大人好歹是皇上的舅父,不至于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是不曾尽力吧?我们侯爷与你可是要同生死共进退的,还望唐大人再去求求皇上,若我们侯爷逃不过这关,唐大人只怕也……”他冷笑一声,告辞而去。
这一刻,唐思顺如堕冰窖。
他本以为他的处境已经是极为艰难了,结果安陆侯自己落网,竟还想着拉他一起。
世上怎有如此贪生怕死之徒?他就不想想,把他拉下水对安陆侯府有何益?他怎么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早知道,他不应该入宫,而是应该去牢里把安陆侯一把掐死!
第77章 077 在意。
唐思顺焦头烂额时, 骆燕却很高兴。
唐赫虽已被流放,但她一直觉得,唐思顺对她也不怀好意, 不然当初为何安排安陆侯夫人邀请骆箐?肯定是想要骆箐入宫,如今她登上凤位, 唐家定然很不服气。
只是没有给他找到机会罢了, 不然还会对她下手。
但那日唐思顺离开后,萧再谨心气不顺, 她估摸这二人必然又闹了矛盾,恐怕再难以和好, 便是幸灾乐祸。
她叫半荷取五色丝线来,打算给萧再谨绣个香囊。
在骆家,穆家她先后跟两位女先生学过琴棋书画, 任何一样都可以拿得出手,唯独这女红不曾练过。
难得见她如此笨拙,半荷建议道:“不如让宫里的绣娘做吧, 反正娘娘弹弹琴给皇上听, 皇上也很高兴了。”
骆燕道:“那不一样,这是心意, 就算丑一点,也比没有强。”
半荷忍不住笑:“是奴婢多嘴了, 皇上若知道是娘娘做的, 一定当做宝贝。”
骆燕嘴角翘了翘, 暗道他要是拿到手后嫌弃丑, 以后她就再也不给他做了。
然而这一做,花了四五日都没有成。
倒是手指被戳了几下,差点流血, 骆燕有点想放弃,疑惑姐姐怎么这么有耐心,每年端午节前能做那么多香囊。
她现在绣一个都困难。
打了一个呵欠,骆燕让宫女收拾一下,打算去花园走走,谁料却有小黄门来传话,说皇上请她去大庆殿。
大庆殿是遇大礼,庆典召见百官,或是接见外宾之处,骆燕询问:“可说原因?”
“南国派使者前来进贡,皇上想让娘娘同去热闹热闹。”
大魏强盛,物产富饶,秉持礼尚往来之道,但凡有进贡小国,必定赏赐回礼。而南国因其地势之故,常年天寒地冻,三月才略微好转,是以都到四五月方才来燕京朝贡。
既是见外国使者,骆燕自当要装扮一番,重新梳了发髻,换上皇后朝服方才去坐凤辇。
那使者正与萧再谨说话,眼见皇后驾到忙起身见礼,惊鸿一瞥,眼睛瞪大一倍不止。
还是骆燕挑眉问他可是不舒服,他才回过神。
“皇上与娘娘实在是天作之合,小人祝皇上娘娘白头偕老,子孙绵延。”
南国人的相貌与他们没有多少差别,只有言语不同,他的官话讲起来颇为生硬。
萧再谨请他坐下,问起南国的状况,他一一答了。
问完了,他侧头看骆燕:“你可有想知道的?你来问他。”
骆燕一怔,随即询问道:“你们南国的吃食有些什么?”
果然很好吃,一来就问这个,萧再谨忍不住笑。
那使者便说了几样,有什么糖虾,酸汤等,说可惜不能久存,不然一定会上供给皇后品尝。
骆燕微微一笑:“听着确实十分美味。”
使者随后就说还有精心准备的礼物。
骆燕还真有几分好奇,结果那所谓的礼物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两位年约十五六岁的美人。
那两人一踏入殿内便开始起舞。
四月的天气,穿着薄如蝉翼的裙衫,窈窕身躯若隐若现,一对儿细腰如蛇般灵活。
如此大胆妖艳的舞,骆燕头一回见识。
这两个美人儿甚至都没穿鞋,赤足带着金环,露出的肌肤如白雪一般,不得不说,确实令人惊艳。
骆燕从没遇过这样的事,一时有些懵,但很快便冷静下来,心想这两人应该是南国送给萧再谨的贡品。这种贡品,历来并不少见,她看书曾看到过,渥国给太宗进贡过一百位美人,两个算是少的。
思忖间,耳边响起萧再谨的声音:“是南国大王的意思吗?往年不见他如此。”
使者其实是收了安陆侯的钱,在途中把两位美人编于贡品之中,送到燕京来。
反正此事对他们南国没有坏处,假使萧再谨收下,他算是抓住了安陆侯的把柄,以后可以再捞些好处。如果不收,他就送去给他们的大王,大王也会夸他机灵,怎么样都不亏。
他刚刚才到燕京,不知安陆侯其实已经在牢狱中。
“听闻皇上大婚,娶了绝色女子为后,我们大王特此送上两位姑娘来服侍皇后娘娘。她们会跳舞,也会唱曲儿,可以入宫当宫女,平日取悦娘娘,供娘娘驱使。”
骆燕听了暗自冷笑,她还差宫女吗,分明是送给萧再谨的吧?她有点生气了。
可她身为皇后,早晚要接受他纳妃,似乎也不好为此与萧再谨起争执。
她想着,朝萧再谨一笑:“皇上若想收下的话,我便留下当宫女,舞确实跳得不错。”
她面色自然,看不出喜怒,这让萧再谨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以前骆燕一见骆箐,脸上的表情就收敛不了,不管是厌恶还是得意,都一目了然,可怎么南国使者的用意这样明显,她反倒不在意?她就不怕他看上这两个美人,以后威胁到她的地位吗?
还是骆燕觉得,她这皇后的位置坐得十分稳当了?
萧再谨沉吟着道:“你想朕留下她们?”
怎么反问她?骆燕道:“我是在问皇上想不想,我多两个会跳舞的宫女,何乐而不为?”
她是皇后,她得有皇后的气度。
萧再谨唔了一声:“那朕就留下她们了?”
听到这句话,骆燕的心咚的一跳,突然脸就有些挂不住了。她其实一直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往前喜怒全在脸上,遮都遮不住。
这会儿,她感觉她快要露出不太好看的表情了。
骆燕就有点难得的慌张。
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这皇后当得挺好,把什么事儿都处理的妥妥当当的,萧再谨也信任她,有时候批阅奏疏的时候她在旁磨墨,甚至还会问她的意见,让她参与政事。她觉得就算萧再谨以后真的纳妃,她也能统领三宫六院,在后宫游刃有余。
可他说要留下的时候,她却忽然有点难过。
兴许是他们成亲的时间不够长,他对她的喜欢太浅,她有些不满,假使再给她一两年的时间,也许这事就不算什么事。
指不定那时她还能挑三拣四,对那些姑娘指指点点,替萧再谨选几个合适的妃嫔。
可现在,真不行。
她一想到萧再谨要跟这两个美人亲密,左拥右抱,或是同她们说笑,她都无法接受。
这种心情越来越强烈,骆燕也更惊慌了。
她垂下头假装喝茶以作掩饰。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能发现她的脸颊渐渐的有些发红,他问:“你怎么说?”
她能怎么说?难道能阻止萧再谨吗?就算阻止了一次,也不能阻止第二次。她手指轻轻扣着茶盅:“皇上想留下就留下啊。”
平常她的声音是又甜又脆的,可此时却又沉又闷,嘴里像含了茶水一般。要说萧再谨刚才没能看出她的情绪,此刻再看不出他就是一个傻子了。
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留不留两个美人,帝后好一会没有结论,使者在下方坐着,有些尴尬。
其实别国上供的东西,魏国皇帝寻常都是收下的,这是礼仪,喜不喜欢另当别论,反正可以赏赐给臣子。
使者轻咳一声:“皇上,娘娘,不如小人让她们再唱首曲子?”
扪心自问,他还真想把这两人留下,就为逗一逗骆燕,可细想后却觉幼稚。骆燕喜不喜欢他不是这些可以左右的,就她这小心眼,只怕会弄巧成拙,到时候恨上他,几匹马都拉不回来。萧再谨淡淡道:“皇后的宫女已经足够,这两位姑娘你带回南国吧。”随即吩咐小黄门领使者去歇息。
竟然拒绝了。
骆燕讶然,抬起头朝他看。
他按住她手背:“皇后看朕处理的如何?可合你心意?”
他眉梢微扬,笑得有些揶揄,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骆燕一愣之后,突然有些恼火,明明入宫后,她的皇后一直都做得很好,勘称完美,结果今日功亏一篑,栽倒在了贡品身上。
骆燕懊恼不止,可却不愿承认,扬起下巴道:“那是皇上自己的意思,与我何干?我一早说了,只是多两个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