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世子的朱砂痣——乘舟拾星
时间:2021-12-24 15:04:01

  她这么一讲,田嬷嬷倒真觉着自己方才的慌乱有些不妥,身子一委,低声道了句不是:“奴婢唐突了。”
  经这一闹,崔玉儿倒真是没什么心情品茶了,将茶盏搁下,低头理了衣袖,“既然醒了,咱们就去看看吧。
  于崔玉儿言,王爷的病她没什么值得上心的,这偌大的王府里,与她血脉相连的,唯有一个凌予康而已,入王府为继妃这么多年,那王爷哪一日不是怀念着亡妻过日子,世人都说她命好,身为家中庶女,却可以在嫡女死后顶着一个崔姓入府为继,摇身一变,草鸡变凤凰。
  众人厌她、羡她、酸她,却没有一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入王府......
  承安王寝殿大敞,里外下人出入不断,才近两步,便闻到冲鼻子药气,似能苦到人心里。
  崔玉儿举帕子抵在鼻尖儿处,田嬷嬷见眼前纷乱,黑着脸遣散了众人。
  稍等药气散了一些后,这才搀扶着崔玉儿入了寝殿的门。
  久病之人所居之所,处处透着股死气朦胧,让人觉着无限压抑。
  屋内阴沉,崔玉儿步行于前,穿过月洞门,慢慢走向那张檀木雕花的拔步床。
 
 
第19章 怕雪
  近一年的病痛折磨让床榻上……
  近一年的病痛折磨让床榻上的人瘦的如同脱了一层皮,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行的近了方能感知他的呼吸。
  感知有人近前,承安王凌熠缓慢张开眼皮,此时神色清明,看向崔玉儿的目光却是没有过多温情的冷然。
  崔玉儿看他亦是。
  “难得,王爷今日醒了。”她将掩在口鼻处的帕子取下,语气平缓,似乎平常,这种事于她而言也算不得欣喜。他醒着还是睡着,她都不上心。
  感到身侧织锦软褥塌陷的同时,是崔玉儿坐了过来,头上插的点翠镶嵌红宝石步摇随之摇摆,“王爷既已醒了,那便由妾身喂您吃药吧,方才送药的婢子便已经候在门口了。”
  她扭过身去,眉目朝田嬷嬷一抬,田嬷嬷立即会意,悄声退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捧了一只透玉琉璃碗。
  崔玉儿接过,一只手捏着白银汤匙在药碗中轻轻搅动,药气冲天,氤氲的热气四散。
  轻舀一匙黑汁,虚吹了两下便送到了承安王口边,他虽张口,却并非打算喝药,而是一张一合拼命的想说些什么。
  病的严重,话早就讲不完整,只能干巴巴的张着嘴,急时涨的脸通红。
  唇齿相动间,崔玉儿辨认出他的咬字,举着银匙的手有些僵,干脆收了回来,随意在碗中搅动,这才不急不缓的说道:“王爷是问锦安?”
  “锦安的身子,王爷不必担心,照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眼睛和腿算是彻底废了。前些日子,高家世子在外请了许多名医过来,各个都说没办法,后来杨家小姐也带了人来瞧,许是锦安已经心灰意冷了吧,带来的人连见都没见。”
  她佯装可惜的长叹一声,眉宇间却故意透出些幸灾乐祸的做作。这话明着是可惜,字字句句都在向承安王传达一个意思:凌锦安完了。
  果不其然,承安王听后双唇一抿,脸上五官费力的拧在一起,眼泪从眼角滑落,形成一条直线坠入鬓发,喉咙里挤出哭声听起来像是受伤的兽类在呜咽。
  昔日风采荣耀高高在上的承安王,如今缠绵病榻不人不鬼,病中残躯随着他的权利、荣华摇摆坠落。
  崔玉儿眼角轻飘飘的从他脸上瞥过,手里仍旧不急不缓的翻腾着药汁,仿佛身边人的喜悲与之并不相干。
  “王爷莫急,秀平现在生死未知,即便活着回来,皇上也不会饶了他,与他相比,锦安好歹命保住了,也算运气。”
  突然提起凌秀平,可谓是将凌熠心口插的那把锥心刀又往前推了一寸。
  她眼睁睁的瞧着凌熠太阳穴处的青筋一点一点的暴起,恶狠狠的瞧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凌熠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醒时听得她崔玉儿在王府里的所作所为,恨自己直到病倒才知枕边女子多年良善皆是伪装,还未等他西去,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推自己亲儿子上位。
  只可惜现在自己只能眼巴巴的在床上躺着,无论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只能任凭她如此放肆的只手遮天,苛待长子,自己却连一句骂人的话也吐不出。
  他越是气急,崔玉儿便越觉得痛快,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有意在他面前弯了弯嘴角,将药碗递还给田嬷嬷,“既然王爷不肯喝药,那就待会再喝,您清醒一次不容易,好生歇歇。”
  “锦安那边,我自会好生照顾他,锦安今非昔比,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愿意让姑娘跟个残废过日子,不过您也不必担心,前阵子我已经送进锦秀苑一个通房丫头,若能留个后,便是最好了。”
  桩桩件件,听在凌熠耳朵里都是刺激,想到这两个原本好好的儿子便心痛不已,哭声阵阵,呼吸急促,血气上涌,没几声便昏死过去。
  田嬷嬷一见,心不由得一紧,身躯一震忙凑上前去一探究竟,“王妃娘娘,这……”
  “急什么,死不了。”崔玉儿用眼角睨了凌熠一眼,见着呼吸还算平稳,方知又是晕了过去,不免有些可惜。
  “找郎中来瞧瞧,无非也是没日没夜的灌汤药罢了,”崔玉儿慵懒起身,自顾理了披帛,“我倒要看看,他能挺到几时。”
  崔嬷嬷低头应着,丝毫没有留意殿内月洞门悬着的轻纱外,凌予康何时伫立在侧。
  崔玉儿更是不知他何时出现,立了多久,方才的那些话又听了多少。
  二人隔纱对视,崔玉儿鲜有在凌予康面前露出心虚的神色。
  透过轻纱,凌予康一双浓眉末梢朝下撇去,眼中惶恐惊异糅杂,震惊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自小记忆中,母亲在父王面前向来表现恭谨,可方才那些言辞,仿佛是通过另外一个陌生的灵魂讲出来的,若非恨极,怎会这般刻意的讲那些伤人的话,不惜将父王气的晕过去。
  想破脑袋他也不解,究竟是何缘由,让母亲这般憎恨父王和兄长?
  “你何时来的,杵在那里不出声,门外的下人是死光了吗,世子来了也不知通报!”对面人声线忽然高抬,勉强掩了方才的慌乱。
  “儿子才来不久,”凌予康适时将眼眸垂下,“方才听闻下人说父王醒了,便想着来看看。”
  “嗯,你父王心念你大哥二哥,方才我简单的同他讲了几句,”崔玉儿正了神色,缓缓向这边行来,遮挡了他的视线,“你没事别总往这跑,扰了你父王的休养。”
  凌予康将头垂的很低,并没有立即回话,双手在身侧捏了捏拳头,眉头紧了松,松了又紧,纠结踌躇半晌才硬生生的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母亲大可不必这般同父王讲,父王重病缠身,经不得刺激。”
  这一挤,便像开了闸的水坝,他适时抬起眼眸,难得敢直视在下人与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母亲,“大哥病痛,二哥不知下落,母亲以此刺激父王,无异于雪上加霜。大哥二哥向来待我不薄,论起来,您不光是他们的继母,还是他们的姨母……”
  这些日子以来,早已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辩上两句。
  不过未等他话音收尾,“啪”地一声响彻大殿——崔玉儿重重一记耳光甩在凌予康的脸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动手打他,不想竟是在今时今日。
  这耳光甩的越响,她便越发的心虚,她心里清楚自己从未立于正面,只是此刻,她更怕别人轻而易举的将她想压下来的东西当着她的面揭开。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亲骨肉。
  这耳光来的意料之中,憋了许久的肺腑之言吐露出来,反而觉得痛快了,他仍旧不敢直视对面人,只愣杵在那里,看着自己身影投在青砖上,瘦小又佝偻。
  此刻崔玉儿更怕的是,她发觉明明气势上占了上风,一时却拎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堵他的嘴。
  只能低骂一句:“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反省去,想想你究竟该怎么同我讲话。”
  “是,儿子告退。”凌予康的头垂的很低,红着半张脸退了出去,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
  锦秀苑。
  铜盆中烧的通红的松碳被翻了个个儿,火苗窜的高些,陆澜汐将铁钩立在墙角,这才满意的回坐到小榻上。
  冬日骤来,天气突变,前院象征性的送了些下人才用的残碳过来,陆澜汐照单全收,不过都堆在了角落里没用,如今手头宽裕,自然私下里买了好烧的松碳回来。
  凌锦安自是陪着她坐在榻边烤火,长日漫漫,二人聊着天,也不觉无聊。今日一直听着她在一侧穿针引线,长线穿过布料发出声声规律通透的声响,不禁好奇问道:“你在缝什么?”
  “你那件天青色的长袍袖口处染了药汁子洗不掉,我想着在上面绣一朵小莲花,正好可以盖住。”莲花不大,已经绣了八成,她伸手去抓凌锦安的腕子,将袖口塞到他指尖儿,“你摸摸看,已经快要绣好了。”
  这污渍是她从小蝶口中得知自己病中喝药不慎滴在他袖口上的。
  凌锦安指尖展平,那莲花平整,纹路清晰,他想,经她手绣的,定然是极美的。
  “我喜欢莲花。”他温言笑道,心里滑过一丝暖流,想着两个人竟是这般心意相通。
  “我知道。”陆澜汐笑的俏皮又得意。
  关于他的一切,她没有不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
  “当然是从前悄悄留意你,观察你,久而久之,便什么都知道了。”指尖绕丝线,陆澜汐语气透着点小窃喜。
  对此,凌锦安一丝印象都没有,只是笑笑,“可惜了,我当时竟一无所知,若是当时便知,早就二话不说将你娶了。”
  这话说的陆澜汐脸色渐红,歪着头问:“难道整日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你不怕?”
  “若是你便不怕。”
  他嘴角噙着笑,如今铁树开花,竟然也学会故意逗人了。
  陆澜汐弯着眼角,暂且将针线搁下,扯过他的手握在手里仔细端详,“天干物燥,你手指都干的起皮了,等过两天下了雪便好了。大雪润地,也润人。”
  入冬以来,陆澜汐日日盼着下雪。
  却不知凌锦安闻雪色变。
  他的笑意渐渐散去,另一只手在身侧紧紧捏了拳。
 
 
第20章 下雪
  见他脸色似是不好,陆澜汐便……
  见他脸色似是不好,陆澜汐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天气一下子就冷了,”他一顿,“你很喜欢下雪吗?”
  她想也没想的点头,“喜欢,小时候在渡州常听走南闯北的商人讲外面的事情,最常听的便是冬日里北方落地三尺的大雪,说比棉花还要白,细看下去,每个雪粒子都是好几瓣的,美的同花一样,待雪停了,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到处都是亮闪闪的。”
  “后来我到了京城,当知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渡洲四季如春,根本没有机会下雪,不似京城这般季节分明。”
  相比较而言,凌锦安现在对雪这种司空见惯的东西没什么好感,试图将话题引到旁处上,于是话峰一转,“渡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渡州不大,行商之人居多,山好水好景色也好。”提到家乡,陆澜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如若悬天之上的繁星点点。
  “出来这么久,你一定很想家吧。”
  陆澜汐眨巴眨巴眼,隐隐觉着不对,不免又想起前阵他想让她回渡州的话,怕他旧事重提,她干脆直截了当道:“渡州哪都好,只有一点不好。”
  “什么?”
  对面的人似很认真的抬脸问。
  他这样认真又有些憨的神情让陆澜汐忍不住发笑,手指捏起几上花盘中搁置的杏脯塞到他嘴里一颗,而后将脸探到他脸侧低声道:“渡州没有凌锦安。”
  她唇边呼出的热气此时正吐在他脸一侧,若春风撩动,卷起柳岸湖边一阵波漪,四处扩散。
  她身上阵阵淡然花香气袭来,沁入心肺。
  “时候不早了,你该饿了,我去做饭。”她不想再多说下去,生怕他不知何时又提起让她回渡州的话,凭白惹人伤心劳神,于是便直起身来,转而欲朝外,此时衣角却被凌锦安一把扯住。
  身形明显顿了一下,扭头便问道:“怎么了?”
  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觉着方才她说完那句话后便像有一只小猫爪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抓挠他心口,此时衣袂在手,反而让他脑筋清醒了一瞬。
  抓着衣角的手指力道渐松,明明方才想对她说什么的,这会儿全吞到了肚子里,反而换了一副撒娇似的语气道:“今日午时你做的红豆包很好吃,不知还有没有剩下的?”
  陆澜汐于此事上笨拙,并未察觉出他的欲言又止,反而是顺着他的话仔细的想了想,“今日是没了,泡豆子还要花些时间,明日我再给你做。”
  “好。”他应下,而后撒开抓着她衣衫的手,听着她出门去。
  天空中的云层越压越低,越积越厚,像铺满天际的黑棉压的人几乎透不过气。
  他虽未得见,却闻到了空气中的湿冷气息,预感风雪就要来了,他躲不掉。
  .....
  今日的晚饭是香米饭,菜是香煎黄花鱼、酱牛肉,还有一道酸笋汤,都是凌锦安爱吃的。
  饭菜摆上桌时,他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好寻到卧房去,叫门也不应,将门推开,瞧见屋里漆黑一片,穿过珠帘果真见着床榻上卧了个人形。
  近了些,只见凌锦安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到了锦被里。
  “大公子,用晚饭了。”陆澜汐细声说道,也不知他只躺着是睡还是没睡。
  她话音甩出去好久,才听床榻上传来闷闷的声响,“澜汐,你先去吃吧,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心里正觉着奇怪,这未时刚过,怎的便要睡了,转念一想,天阴又冷,人多半是爱犯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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