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这两日有什么变化吗?”陆澜汐小心翼翼地问,想着按理说腿若是开始见好,那么眼睛应该也开始有所异动,说起来眼睛才应该比腿更加敏感才对。
“并没觉着,还是一如从前。”他摇头,实际上这个问题自己也曾想过,既然腿和眼都是因为当初中毒所致,如今腿忽然能动或许可以解释为身体的余毒渐轻,那么眼睛......
他心中还是有所期待的,只是现下腿得以见好已经是天赐,若眼不好也不敢奢求。
“哦。”她沉沉应下,不再问其他,只想着当初医邪说解毒时那轻狂的神色,当不是骗她的吧。
……
夜来时,陆澜汐将门外的棉帘放下,在屋里燃了灯。
凌锦安扶着墙桌一步不停地练习,恨不得马上便能健步如飞。
寒冬腊月,他额头始终挂着一层薄汗。
陆澜汐用温水浸泡了软巾,来到他身前,将软巾贴在他额上,“出了一头的汗,一会儿万一吹了冷风,该着凉了。”
他老老实实的杵在那里,任他擦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在她腰上轻掐一下,笑的像个孩子,“不怕。”
他听到陆澜汐的声线就在身前,再不似之前需要仰着头同她讲话,他甚至觉着,他很快就能帮她遮风挡雨。
“若是太累了就歇歇……”话未说完,只见他鼻下两条血河在人中左右淌下来,滴在身前衣衫上。
他才觉着鼻下有股温热的感觉,便被陆澜汐拿着软巾摁住。
“怎么流鼻血了!”她惊呼一声,“一定是累到了,快坐下。”
一手捂着他的鼻子,一手搀扶他的臂膀,随着他挪动到梨花木椅前坐下。
“我去给你打些冷水,你等我一下。”将软巾交到他手上,转身便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端了盆冷水,才从井里打出来的。
凌锦安只觉脸前一阵凉气,随之又是一方冰凉的软巾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陆澜汐将染血的软巾取过,拿在手里方觉不对,这上面的血是暗色的,抬眸看向凌锦安,见他似没有什么异状,可还是试探问:“你有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
他手捂着额上的冷巾笑道:“你将我想的太娇弱了不是,不过是流鼻血而已。”
他根本不知他鼻下的是黑血。
好在鼻血止的快,不过两个巾子已被染了颜色,轻易洗不出来,干脆丢掉,血水泼向角落,再回来时,凌锦安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僵硬的像个木头桩子。
“澜汐……”他头微微侧向西边,抬手缓缓亦指着西边,“那里是不是燃了灯?”
他这一问,陆澜汐头顶像是被雷电击中,震颤全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西边窗下摆着的四腿木架,上面的确燃着三彩罩子灯。
陆澜汐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撑大,嘴唇微张,几开几合,最后才颤着唇问:“你是不是能看到了?”
他不确定,只是方才他头因为流鼻血的关系一直仰着,再睁眼时,便觉着眼前似有光晕,隔着白纱他看不清,只觉着有一簇灯豆在前。
他手指伸到白纱上,虚按了两下,没有异常,最后干脆将白纱扯下再朝前看去,那灯豆并未消失,还同方才一样。
“它还在那儿……”凌锦安仍指着罩子灯所在方向。
陆澜汐心里顿时一阵暗喜,将手上铜盆就地搁下,大步来到罩子灯前,将灯托起换到东侧的八仙桌上,而后重新回到房间正中问道:“你指指看,现在那灯在哪?”
花白的瞳孔诡异如常,他轻眨几下眼睛,而后将头转到东侧,手指准确无误的指上了八仙桌,“在哪里!”
他只能隐约看到些光亮,好像只有光亮处才入得了他的眼,除此之外,旁处仍旧是一团黑暗。
“你能看到了,你真的能看到了!”陆澜汐此刻的心情比之前知道他腿有知觉时候还要激动,几乎是原地跳了起来,随之跃到他身边,眼睛仔细盯着他的瞳孔,不过一时也瞧不出什么变化。
这让他一时不敢相信,不过他确实见着有一团亮在他眼前。
“能看见了?”他扪心自问,觉得像梦一样,无论是腿还是眼睛。
“一定是,一定是!”陆澜汐手掌冰凉,手心里都是冷汗,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摇晃,“方才你鼻子流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说不定毒已经排出来了,待彻底排干净,你就会康复了,无论是腿还是眼!”
听她这样一说,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凌锦安亦是激荡难当,他万万想不到,他也会有今日。
“澜汐,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摸索着陆澜汐的脸颊捧在掌心季,他此刻急需一个肯定。
陆澜汐重重点头,眼泪又不觉滑落下来,她想哭想笑,想要呐喊,又想要狂奔,“真的,一定是真的,千真万确,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看你的腿,才不久,你便能挪动步子了,更何况你的眼睛,这就是老天给你的神迹!”
闻言,凌锦安也恨不得原地跳起来,下一刻他手臂展开,重力将陆澜汐抱在怀里,唇贴在她的发侧,她的脸颊。
陆澜汐声声笑着,亦用力回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一下一下传在自己身上。
“澜汐……我的澜汐……”凌锦安紧紧闭着双眼,“再过不久,我就能看到你了,那时候你再也不用为了我吃苦,再也不会为了我而受委屈!”
若是他自己,怎样都好,全凭天意,可是一切在他有了陆澜汐的那天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暂且将人松开,重新捧起她的脸颊,二人面贴面,陆澜汐抬眸便能看见他花白的瞳孔,近在咫尺,不过她相信。再过不久,这花白便能褪去,还他一双黑眸,就像从前那样。
记忆中的凌锦安,笑时双眼微微弯起,那是世上最温暖的笑容,只瞧一眼,便能驱散暗霾,那些孤独无靠的日子里,皆是他的笑被她偷偷存在心里,这才扶持着她一步一步到了今日,即便不曾对他讲过,即便他什么都不知道。
情到深处,凌锦安的唇又忍不住抵下来,陆澜汐觉着眼前忽然罩下阴影,而后又是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扑来。
软唇贴在一处,缠绵厮磨,像要将她吞噬,她半睁着眼,瞧见凌锦安长疏的睫毛微颤,一下一下撩拨着她的心。
第45章 予他
沐房水汽氤氲,白雾蒙蒙。
……
沐房水汽氤氲, 白雾蒙蒙。
陆澜汐的脸自沐桶里浮出水面,长发黏在脖后。
抬手抹了脸上的水渍,长舒一口气, 整个人朝后仰去。
浓密的睫毛三三两两束在一起,在水里浸的久了, 眼眶微红。
这几日, 凌锦安的身子可谓恢复神速,双腿能站立的时间越发长, 走动时也不在像之前那样吃力, 眼睛能看到朦胧的光, 可辨白日黑夜, 虽然眼睛恢复的缓慢,但康复如从前指日可待。
凌锦安很高兴, 每日都笑意盈盈, 她知道,他是真的开心。
细算起来,自己的时日已经不足一个半月, 她几乎日日都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药奴满身的脓疮向她爬来。
嘴里呜呜哇哇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五官扭曲痛苦,流泪化血……
这画面太过凄惨, 她不禁在水中将自己抱住, 触摸着自己光滑的肌肤,再过一个半月,便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和他的时光,唯有这些了。
心里的痛楚,无法和任何人言说, 像是一个诅咒,只能自己咽在心里。
苦,也是甜。
她再次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桶中,眼泪入水不见。
……
房内只燃了一盏灯,聊胜于无,陆澜汐踏着月色自沐房中出来。
今日她刻意穿了一身拖地的外衫,将自己玲珑有致的身体包裹住,长发半干披散在身后,随步伐时而飘动。
屋里的碳火燃的正旺,她衣着单薄也并不觉着冷,抬手撩珠帘,宽袖蹭着细腻的肌肤滑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轻步上前,拔步床上是凌锦安的轮廓人形。这个时辰不知他睡了没,现在他整日不闲,除了吃饭睡觉,全部的时间都在练习走路,许是疲乏,该是睡了。
光脚上站上脚踏,里面的人面朝里,并未察觉,若是平常,他定早就醒了,想必真是睡了。
轻轻爬上床榻,自脚下迈过,在他身侧轻轻躺下。
果不其然,他醒了,眼皮缓缓撩开,直直望着身前人,这些时日他已经不再用白纱覆眼,原本花白的眼仁颜色正一点一点深下去,同他的腿一齐在努力恢复。
现在他仍旧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十分模糊的人形轮廓,他期待着,期待着真正看清她的那天。
抬手自然将人捞到自己怀里,手才触摸到她的腰肢,便觉出不对来,平日她都爱穿细棉的寝衣,今日身上的是一层薄纱,手覆盖上去,几乎能触到她的肌肤。
他一下子清醒了,努力保持平静,习惯性的将手上移,按在她头顶轻抚,梦中乍醒嗓子有些沙哑,“怎么了?又睡不着?”
“我想跟你一起睡。”怀里的陆澜汐微闭了眼,又朝他身前挤了挤,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明明语气最是平常,却十分魅惑人心。
“好。”凌锦安的唇贴住她头顶,似有似无的轻轻吻住。
她睁眼,手指轻探他衣襟处,想说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这般不老实,让人有些无奈,身前的猫爪缭乱勾心,惹的他红上了耳根,她还未觉。
无法,凌锦安只能将话题引到别处,以分散自己注意力,“澜汐,再过不久,我就能看清你的模样了。”
是,再过不久,她心里默念。
“若是我长得不好看,你会不会很失望?”她淡然笑了起来,既期待那一天,又怕那一天。
“我的澜汐无论什么模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他一顿,“我此生定不会负你,来世也不会。”
“得你一人,足矣。”
他道。
“我也是。”她声音闷闷的,自他怀中仰头咬住他的唇。
凌锦安一怔,睫毛微颤,随之回吞住她的。
她更猛烈的迎合,起身压过她。
远远看去,重峦叠嶂。
她的腰只那么细一点儿,他一条胳膊都搂不满,长发散在他的脸上,成了一道芬香的帘幕。
衣衫薄如蝉翼,他不敢想象此刻花落身前前的景象,怕控制不住。
柔软冗长,气息急促,凌锦安觉着自己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他双手捧过她的脸,将两个缠在一处的人强行分开,就像是奔到悬崖边沿处急急勒住缰绳,“好了,睡觉。”
这次陆澜汐明明是有备而来,怎么会肯听他的话,即便他说着睡觉,可她就像是凌霄花,胳膊抱住他的脖子,紧紧攀缘在他身上。
“我不睡!”脆梨般甜脆的声线透着些许倔强。
“听话,睡觉。”他柔声道。
陆澜汐还在身上扭了扭,“我就不睡!”
这可谓是在要人性命。
洪水猛兽再也压制不住,这次她清晰的感知到了。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瞧着眼前的人形轮廓,在她身上轻掐了一把以示警告,“乖乖睡觉,若不然我吃了你!”
“那我就送到你嘴边。”说着,她再次迎难而上,唇贴住他的。
沉沦若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他明知不可为,所以还努力保持着一份清醒。
“等成亲那一天,待我彻底好了,咱们就成亲。”他从她唇边勉强逃脱,之前他不是不愿,只是不想坑了她,如今他已经看见了希望,自然更加动心,可还是想给她一份郑重,他要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要让陆澜汐风风光光的做承安王府的世子夫人。
“我偏不,”她今日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最好的样子留给他,往后若有幸存在他的记忆里,愿一直都是自己这般美好的模样,“我就要今日!”
倒是不知她今日抽了什么风,他本来就在动与不动的边沿,见陆澜汐坚持成这般,他几乎崩溃。
他犹豫时,陆澜汐稍稍起身,一双小手去扒弄他的寝衣衣襟,一阵手忙脚乱。
面对她的挑衅,凌锦安终于忍不住将人捏住,将人反扑倒,自己翻身压了上去。
床帏一阵飘动。
二人四目相对,气息凌乱的卷在一起。
“想好了?”他哑着嗓音问。
“来时就想好了,”他的眸子很好看,她一直都这般觉得,宽长的眼角,本该黑亮的眼仁,如今被他这样注视着,只觉着心肝乱颤,“我是你的……”
话音未落,他将陆澜汐的唇吞住,唇齿轻咬,像是凶猛的猎豹终于扑到朝思梦想的猎物,轻轻撕咬,细细品尝。
……
梦里,凌锦安去了雪山,雪山之上一片白茫茫,那雪色却是柔暖的,正因四处白茫,所以红色的樱桃才格外醒目,他忍不住将樱桃摘下含在嘴里,香甜可口,是世上最美的滋味。
转身,看到一片茂密的丛林,林中花朵含苞待放,绿洲在里,让人流连忘返。
梦时,她像是被人喂了一颗糖,甜的她睁不开眼,若在夏日里,烈阳高照时奔向开遍野花的山坡,山坡上有蜿蜒曲折的溪流,清澈又黏腻。
洪水来时,滚滚呼啸,奔腾汹涌,似隐隐约约透着怪兽的影子,不久后便现身,肆意妄为的攻击着她,她毫无招架之力,方知自己的渺小无力。
下巴微微仰起,鼻腔一阵堵塞之感。
每个毛孔都透着水气,像是又洗过一回澡一样。
屋里热的像是夏日,榻上的绸缎扭曲的不像样子,水渍滴落在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
陆澜汐贴在凌锦安的怀里,凌锦安的下巴杵在她头顶,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头发,嘴角微微勾起,笑的安然又满足。
二十几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吃糖是什么滋味,若真形容,那就是又甜,又软,入口即化,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