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一桩,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解了它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话说的轻狂,可这人是高清明带她来见的,她愿意试一次。
“只是这解药若是给你,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方才你院子里见着那个,就是药奴,”医邪一顿,“我的药从不凭白给人,金银也换不走,若想拿药,就要吞下我特制的毒,以身成皿,你要知道,我所有的解药,都是在毒里炼出来的。”
陆澜汐微微垂首下去,双手捏紧拳头,眼前不断浮现方才那不人不鬼的药奴的模样,原本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那日高清明来找她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谱,只是听起来简单,若不亲眼见到,谁都不知底细,今日到此,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高清明一直盯着她的侧脸,试图从上面抠出来一些细微末节,见她似乎迟疑犹豫,高清明的心一点一点放下来,同她讲解药的时候,不光全是一时心热,也是希望她认清现实,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不会付出代价的。这件事比以命抵命还要恶上几分。
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变成地狱里的恶鬼,整日痛苦纠缠在身,生不得死不能。
当高清明以为她就要打退堂鼓的时候,陆澜汐却忽然抬起脸来,一脸正色,声音高亢,“求您将解药给我,我愿意做药奴!”
每个字拆开来都有千金重,砸在高清明的脸上。
连对面的医邪也不禁怔了一下,捏住豆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可知道,我要的药奴,必须要心甘情愿的。”
“是,我是心甘情愿的。”她仍然坚定。
这下反而是高清明急了,他不顾一切上前,忽扯起陆澜汐的手大步朝外,来到门口左转,直奔一侧的木门,用力推开,将陆澜汐甩到他身前,指着屋里让她亲眼看,“你看,这里面的可都是药奴,各个全身上下都布满脓包,发作起来又疼又痒,无论冬夏都会从脓包中流淌恶臭的血水,四肢扭曲变形,你当真愿意这样吗!”
高清明的声音在耳畔呼啸,一股恶臭从四面八方涌来,陆澜汐瞧着眼前的光景,屋里栓了六七个药奴,手脚扑腾着哀嚎,恐怖程度比最先见着那个更甚,多番刺激下,只觉胃中翻涌,她捂了口鼻弓着身子跑了出去。
干呕了两下,堪堪压下腹内不适,一抬眼,又留意到另外一侧的门板,想来这里面也是一样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去看。
“如何,你还要做药奴吗?”高清明将门板合上追过来。
又是一阵沉默后,陆澜汐缓缓直起身来,目光坚定的盯着前方的木门,“要。”
一个要字,将高清明的那点希望砸的粉碎。
“陆澜汐你清醒一点,你想治好凌锦安的心我知道,可是你有没有衡量过这中间的得失,他的确眼睛瞎了腿残了,可这不是最坏的结果,他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他没有丢了一切不是吗,他还有你啊!”高清明字字血泪,声调不觉抬高,陆澜汐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过,“可若是你做了药奴,你就连生的机会都没了,整日同里面的人一样,在绝望中过日子,待哪日身子受不住了,就在这里孤独的死去。”
“若不是他救我回来,我现在恐怕过的连这里的药奴都不如,我会在青楼里日日被人侮辱践踏,同样是生不如死,这里的人要高贵许多,他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为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所磨损。”两行珠泪从眼眶中流出,划向嘴角,是苦涩的,“世上唯有凌锦安值得我这样做。”
最后这句话,让高清明整个人失神定住,待缓过来时,陆澜汐已经跑回到土房,站在出来看热闹的医邪面前,同他说道:“请您给我解药,我愿意做药奴。”
“等一下!”高清明大步折回,挡在陆澜汐的面前,红着眼同医邪道,“医邪,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当然记得。”他倚在门框上,话说的轻飘飘,仿佛和面前一脸愁苦的二人不是一个世界,“我有一日运气不好,掉入沼泽地,是你路过将我救上来的,怎么,你想借此讨价还价?”
“我知道你的原则,从来不和任何人讲情面,可是我好歹也算救过你命,这点情……”
“打住!”他打断高清明的话,不知从那里掏出来根竹签子便开始剔牙,“跟我提什么都成,就是别提情,情这个字一旦沾上边儿就离死不远了,这满屋子都是铁铮铮的事实,活生生的例子,不过你的确救过我的命,这个不能否认,我也不愿意欠你的。不如这样,我给她通融一些,太烈的药,我就不给她吃了,也不会让她留在这里,不过药服了还是一样的惨,只不过症状能比旁人轻上那么一点,两个月后慢慢发作,之后,便随她去吧。”
“如何?这可是我能做到最大的通融了,你要知道,这世上没人能从我这里白得到一粒解药。”
“两个月……”陆澜汐在高清明身后低声呢喃起来,下一刻竟是喜极而泣,“我还能有两个月……”
“医邪,我答应,我答应你,求您给我解药!”
于她而言,这两个月就像是偷来的一般,她还有机会同凌锦安好好道别,这已经是她能拿到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高清明怔怔的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知道她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心口发堵,还有第二条路吗,有的,那就是他自己去换陆澜汐,可是他会吗?
显然,这个念头并不强烈,此时此刻他似乎才明白,他原本就是输家,他喜欢陆澜汐,喜欢到醉里叫的都是她的名字,喜欢到见她便欢喜,见不到便心疼,可这些浅薄的喜欢同她对凌锦安的感情相比,不值一提。
“随我来吧。”医邪随手丢了剔牙的签子,转身进屋,在脏乱不堪的桌上翻找了一会儿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药粉,倒入一只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空碗中,拎着水坛满上,药粉眨眼的功夫便化开不见。
他将碗递到陆澜汐的面前,就算从前在家时,陆澜汐给鸡喂食也没这么随意过。
很难让人相信,这碗里看似承载着一碗清水,实则是一方剧毒。
碗中的药水照出她的倒影,她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身后高仍然不死心,想要最后挣扎一下,轻按了她的手臂,“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回眸浅笑一声,什么都没说,高清明便懂了她的决定。
回过脸一仰头,一碗下肚不停歇。
第42章 黑丸
久阳打下来,将整座皇城……
久阳打下来, 将整座皇城罩在霞光之下,这天色同那日陆澜汐离京时的场景一般无二,不过再归来时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去时匆匆, 归来时马蹄轻缓,徐徐向城。
南风自后背袭来, 高清明替她遮了大半, 自后看去,高清明正能看到她的侧脸, 还有她苍白的唇色。
自服了那药, 陆澜汐便觉得身上开始乏力, 头脑昏沉, 总是困倦的想要睡觉,旁的还好, 暂时没有什么异常。
这两日在路上奔忙, 她都没怎么吃东西,一想到兰庶城里的那些药奴,心便一点一点的寒下来, 加之几日都没睡好,人不禁瘦了一圈儿, 而且眼下已泛起了乌青色。
“怎么样,还好吗?”高清明沉声在身后问道, 很是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没事, 还好。”陆澜汐将身上披的毛毡紧了紧,手伸到身前去,摸了揣在里怀的荷包,一脸安然。
眼下,怀里的荷包算是她最珍贵的东西了, 是医邪给的解药,被她小心捂了一路,生怕丢了。
这不仅仅是解药,更是凌锦安的后半生。
高清明知道她是故作坚强罢了,可是嘴太硬,问也问不出什么,只眯眼瞧了前方,行了许久,皇城仍遥,他甚至梦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进不了那城,只在这条路上,那该有多好。
但他感受不到陆澜汐的归心迫切。
夜来之前,终还是入了城。
到了承安王府,天色已彻底黑下来,高清明扶着陆澜汐下马。
双脚沾地,身后冷风一吹,稍稍让她精神了一些。
面对高清明,她觉着感激非常,于是福了身下去,说了句让高清明十分不想听到的客套话,“这一路上,有劳高世子了。”
这话是由衷的,旁的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谢过,怎么谢过,她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高清明心里复杂,一时百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双手垂在身则,垂目望着她,“我希望你接下来的两个月,是快乐的。”
“一定会的,”她笑意疲惫,终抬眸看向对面人,“只是,我欠你的,只怕来生来能还了。”
“你不欠我什么,从来都不欠,反而是旁人欠你的太多。”高清明一时哽住,看着她的脸色,几乎透不过气来。
心念,这可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傻瓜。
可是这样的傻瓜,为何老天就是不肯眷顾她,哪怕一次也行。
“快回吧,出门这么些天,他......定然等急了。”
“好,只是还有一件事......”她一双澄澈的眸子装着星河,瞳孔黑亮,是最漂亮的颜色。
“我知道了。”不必说全,高清明心已了然。
无论何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凌锦安,为他心安,为他的所有,不惜让人自己成为灰烬。
“快回去吧。”此时的高清明又有一些不清醒,他也很想同陆澜汐坦白,他的心也是会为她疼的。
只不过事到如今,早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凭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
陆澜汐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空空的前方,他甚至不敢回过头去看她的身影。
这些日子她不在,凌锦安日日在门前守着,只等着她回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不习惯身边没有陆澜汐的生活,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的笑,只觉得人生好似缺白了一块,心更是空空荡荡无物可填。
竖耳倾听,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踏着熟悉的步调,自风中来。
凌锦安的唇角勾起一抹会心的笑,忍不住朝声动方向扬声问:“是澜汐回来了吗?”
不归时不觉,一旦听到他的声音,陆澜汐的心头便是一阵慌动,他的声音好似有股独特的魔力,可将身上笼着的一切不安与暗色皆驱散。
他只静静坐在门口,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陆澜汐便想冲上去拥住他。
到此,她加快脚步,踏着风声奔到他的身前,二话不说便伏到了他的膝头,像是离家多时受竟委屈的孩子,唯有他,才能让自己拾回那份安然晏楚。
身后的长发散下来,搭在凌锦安的手背上,他将长发拖起,手臂前环,抱住身前小小的一团,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不过才离了十几日罢了,竟也觉着如四季漫长。
“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苏软,唯对陆澜汐时才会如此温言软语,他低着头,在脑海里想象着此刻她伏在自己膝盖上该是何种模样,他想,定是乖极了,像是个小猫一样。
“回来了。”她的脸贴在凌锦安的膝上,眼角不觉有一丝咸泪划过,很快便透过他的衣袍,他应是未觉。
“出这一趟门,还开心吗?路上没遇见什么不愉快吧。”轻抚着陆澜汐的头顶,细算起来,十几日,却时有些长了,“我的澜汐,没有乐不思蜀吧?”
“开心,特别开心,不过,在外面我更想你。”她的头在凌锦安的掌下立起来,下巴杵在他的膝盖上,“所以我回来了。”
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此时的凌锦安根本不会听懂她话中的深意。
手虚搭在她的脸侧,而后轻轻揉过她的耳垂,此时无言,可他却是从脸上甜到心里。
......
陆澜汐好不容易回来了,凌锦安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在他醒过来时,天已大亮,听闻窗外树上的麻雀叫的欢腾,他长舒一口气,终觉着时光漫好。
小厨房里的柴火燃得正旺,锅里的八宝粥飘出豆香,陆澜汐本是坐在灶台前出神,闻到粥香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撑着膝盖起身,举着长勺在锅中翻搅几下,抬手摸向自己身前揣着的荷包。
这荷包里一共放了五颗黑丸,是医邪亲自给她的解药,她左瞧右瞧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很难想像,这平平无奇的东西,当真能解得了凌锦安的毒?
锅中泡腾起起浮浮,陆澜汐还是下定了决心,捏起一颗丢到了锅中,眼见着黑丸融化在粥米间,黑汁化为几条暗河,一点一点融于锅内,再举勺子翻搅两下,全然不见,一点痕迹也无,好似从未来过,连粥的颜色都不曾变过。
饭上桌时,凌锦安已自己净了手,陆澜汐不在的这段时日,小蝶每日都来,所以他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小蝶做饭手艺也不错,可是在凌锦安心里,还是陆澜汐做的最合他的口胃。
陆澜汐盛了一碗粥推到凌锦安的面前,上桌前粥已在外放了好一会儿,此时正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快喝吧,今日我给你做的八宝粥,我记得我走前你就说想喝来着。”
“好。”他仰着笑应下,接过陆澜汐递过来的羹匙小心舀了一勺,虚吹两下送入口中。
陆澜汐就坐在他对面瞧他细细品嚼,丝毫未觉粥中有异。
医邪就是有本事的,可将药做的无味,掺在饭食里,也无从查知,当初她喝的那碗药水亦是如此。
现下的凌锦安脸色倒是好,与陆澜汐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沉沉地垂着眼皮,唇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无,本是雪白的肤色此时挂上了一脸病态的苍白。
这些凌锦安全然不知,他还以为是寻常。
这顿饭吃的惊心吊胆,陆澜汐却惦念起剩下的四颗黑丸来,记得医邪讲过,只要连吃五日,便可见效。
对此陆澜汐虽是将信将疑,可仍在心里暗暗期待那日的到来。
.....
小蝶踏着晨雾匆匆行往锦秀苑的方向,细算着已然过了这么多天,陆澜汐也应该回来了,对于陆澜汐忽然出门这么久的事,她心中有些腹诽,每每出门,她都会同自己讲,可这次却半个字也不曾提前同自己透露过,不禁觉着有些奇怪。
虽然她在府中来去算得上是自由,可锦秀苑那边于承安王府中也是禁地,没有王妃之令不得随意踏足,她多少也要收敛一些,况且最近去的勤,更要多加小心,免得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