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陆澜汐一阵懵,“什么药?”
他撑着胳膊起身下地,也不急着答,只朝外面唤了一声:“端进来吧。”
陆澜汐忙自床榻上坐了起来眼瞧着外面。
小婢女端了个铜盆进来,铜盆上腾腾冒着热气,随之一股药香自那铜盆中传散,弥漫满屋。
小婢女头也不敢抬,将铜盆平稳放在脚踏上便轻步退下。
陆澜汐瞧着自盆中铺在眼前的一片雾色,不明的看向凌锦安。
只见他脱了外衫随意丢在一旁,身上只着一件薄衫,挽了袖子自铜盆前蹲了下来,手指伸入盆中试了温度,“嗯,还好,不算太烫。”
说着,便伸手去够陆澜汐的脚。
陆澜汐一僵,“做什么?要给我洗脚吗?这里是草药吗?”
一连三问,他也不急着答,只将她裤腿卷起,先是轻撩了些药草水漫在她脚上先让她适应温度,而后才轻轻按入水中,药草水没过脚踝,刚刚好。
“上次见你来月事时嚷着肚子疼,我昨日进宫时便去找了宫里的纪太医,他开了副方子,说是每日以这几位药草煎汤泡脚,再加以足底的穴位按摩便可缓解,久而久之便可彻底祛寒。”
“听说纪太医是妇科圣手,治这个很是在行,寒病夏治,事半功倍。”
他这些话说的似不经意,但是却让陆澜汐觉着心里一软,实际上次也不过是贪凉,碰上运气不好便疼了些,竟没想着他不声不响却一直惦记着。
“这些不用你做的。”陆澜汐的眼中有光闪闪。
凌锦安头也不抬,“我不做,难不成让那帮婢子做,笨手笨脚的。”
明明自己亦不是干活的手,他却偏偏嫌弃旁人碍眼。
泡了片刻,他将一只脚自水中捞起,搭在自己膝盖上,小心又笨拙的用拇指给她轻按足底,一边按着一边回忆纪太医教给他的手法和穴位,水盆上的热气蒸的他出了一背的汗,打湿了薄衫,自背面看似一道打翻的水墨。
陆澜汐瞧着他认真又笨拙的模样,刹时觉着无比的幸福,凌锦安时常说,遇见自己是他的福气,可她觉着,能让他爱上,又何偿不是自己的福气呢?
..........
翌日晨起,陆澜汐一睁眼便见着身侧是空的,凌锦安一大早便不知去了哪里。
听见榻上有动静,婢子行至前来,小心撩了轻纱,细声道:“王妃娘娘您醒了。”
“王爷呢?”她坐起身来问。
“王爷一早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儿,只说让您好好睡,不让吵您。”小婢女说着,蹲身下来将绣鞋摆到脚榻上。
陆澜汐翻身下床,由婢女替她梳妆打扮,脚才一落地,便顿时觉着身子似轻盈不少,不知是否因得昨日药草泡脚的缘故。
待梳妆好,陆澜汐命人都退下,自己在妆台前挑选喜欢的首饰样式。
凌锦安不知何时回来,轻步踏入门中,见她正理着额间的碎发,不禁浅笑,倚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直到被她察觉,才入了门中,站到她身后去。
“你一大早跑去哪里了?”她面对铜镜,自铜镜中看着身后的人。
凌锦安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去了趟刑部。”
一提此处,她便立即明了他是为了何事,陆澜汐捏了手里的梳子,垂眸问道:“如何了?”
“案子还未面圣,不过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她也......”
凌锦安捏了捏她的肩道:“是,必死无疑,长公主说的没错,仅欺君这一条,就足以让她死无全尸。”
即便她知道周小蝶做的每一件都是恶事,可还是心里一梗。
重重闭了眼而后睁开,“我可以去见见她吗?”
“可以,今日便去吧。”凌锦安说道。
“好,我现在就去,”陆澜汐将梳子放下,侧过身来扯了他的手说道,“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马上就来。”
“好,我让他们去备马车。”凌锦安也不耽搁,她想何时去就何时去,绝不拖沓。
待凌锦安走后,她坐在原处愣了会神儿,随后身子重新转正过来,面向铜镜,拔了方才戴的步摇,只挑了一副素净的珠花随意插上了。
她微一抿唇,拉开妆台小屉,自首饰堆里扒拉两下,挑出了一枚黄金戒指,将其戴在手指上,宽粗显眼。
.......
天牢的死囚任何人不得见,可是承安王亲自开了口,谁又敢不从命,于是只能让行。
到了天牢门口,凌锦安下了马车,将陆澜汐自马车上掐腰抱下,陆澜汐落入平地,转身朝他道:“我自己进去吧。”
凌锦安一顿,本想着陪她一起,但一想到她既然想过来,定是有许多话想要单独同周小蝶讲,也不执拗,只叮嘱道:“里面黑,走路时小心些。”
“好。”说着,陆澜汐转身朝门口行去。
门口守卫忙殷勤道:“王爷放心,属下定看顾好王妃娘娘。”
说罢,便自门口提了灯,步步不离陆澜汐身侧。
凌锦安说的果然不假,一入了天牢便眼前一黑,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将将看清里面,随之一股恶臭伴着潮湿发霉的味道直冲鼻腔,忍不住让人一呕。
守卫提着灯笼带路,也不知行了多久他才停下,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王妃娘娘您小心脚下,那周小蝶就被关在那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陆澜汐眯眼看过去,隐约见了一处牢门,而后轻轻点头道:“我看到了,我自己过去就好,你在这里等我吧。”
说着,她提了裙角自行前往。
周小蝶被关于最里面那间,这间里面唯有一方小窗高在墙顶,是为透气所用,夏日蚊虫无数,从那没有遮挡的小窗飞来,定会将人咬的惨不忍睹。
她立于牢门前,看着角落中有一人形窝在那里,因了方才守卫同她讲这是周小蝶住所,因此她才开口唤了一声:“小蝶?”
声音不大,却在空荡荡冰冷的牢房中荡出回声。
稍许,里面的人肩头一耸,随之缓缓转过身来。
一里一外,二人皆认出彼此。
不难见,陆澜汐气色很好,面色莹白,一身华贵之气,再看周小蝶,身着囚衣,头发凌乱若干草,脸上有血污凝结,身上亦是数不清的血色,有杨行在,不会让她好过的,陆澜汐清楚。
里面的周小蝶显然惊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用脏手撑着墙才能勉强站立起来,起身时双腿颤抖着缓了好一会儿,最终她是贴着墙根一路蹭过来的,用她最后的那股子倔强。
即便到了今天,她也要站着同陆澜汐讲话,这是她心中所念。
“你来了......”周小蝶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嘴角撑起一丝干巴巴的笑,“我是该叫您王妃娘娘呢,还是郡主大人?”
“不管如何称呼你,你都是最为尊贵的那个人了,疼你的夫君,爱你的母亲,你还跑来这里做什么?是要看看我周小蝶落到什么下场?看看我的笑话?”
她手一扬,随即满布的灰尘扬起,“这天牢好不好看?”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陆澜汐一顿,“即便那日你在宫里被揭穿,我都不愿相信这一切是出于你的本意。”
“这一切就是我的本意,郡主是我冒充的,玉华街的大火是我让人放的,杨碧妍也是我让人杀的,有什么问题吗?”她挑眉歪着头问。
“你不愿相信,那是因为你不曾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人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为什么有人能天生降于尊贵之府,有人却只能做个任人驱使的下人?我以前以为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可是在我看到你腰上图腾时,我便知道我们不可能一样,你是早晚会展翅而飞的,而我,只能永远在承安王府里做个婢女,到年纪后再随便配个小厮嫁了,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我的子子孙孙亦然!”
“我不服气,凭什么连杨碧妍那样的品行都可以横行于世我却不行!”提到杨碧妍,周小蝶的眼中仍旧是解不开的恨意。
“我起初没想杀你,我只是想借你的身份一用,做了郡主,说不定,我就能和高清明在一起了。”高清明这个名字,一提便能让她落泪,可那日离殿时她便清楚,那是她见他的最后一眼,此生再无机会了。
“小蝶,在我的记忆中,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聪明、机灵,”陆澜汐咬了咬牙,强忍住心口的哽咽,“我初入王府时,常被人欺负和穿小鞋,都是你替我出头,帮我教我,那两年在王府,属你给我的照顾最多,即便后来到了锦秀苑,仍旧是你帮扶了许多事,从某种角度来说,你有恩于我,也有恩于凌锦安。”
“我娘亲说,你若想去恨一个人,就先去想想那个人对你好的时候,将那些他对你的好刨去,剩下的再用恨意去衡量,”陆澜汐一顿,闭目回想着从前养母同她所言的字字句句,无比清晰,“这番话我自小记到现在,今日我才懂了其中深意,许是我没看到你做的那些恶事,许是那场大火并没有要了我的性命,我每每回想关于你的都是对我的好,所以我不恨你,因而我今日才会站在这里。”
二人对视良久,小蝶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她沉默片刻忽然笑起,“可是我恨你啊陆澜汐,从我知道高清明喜欢你时,我就开始恨你了,从我帮了你反而被杨碧妍羞辱的时候,那种恨就又加深了一分。我恨你,我也恨杨碧妍,所以我就要让你们两个去死!”
“我走到今日,什么都尝过了,尝过被人踩在泥土里的滋味,也有过被人捧上云端的感受,这就够了,做郡主的日子是我偷来的,我承认,我就是个贼,同我爹一样的货色,”她仰脸,脸上一阵疯意闪过,“我爹......我爹周老六,他既没给我一个好家世,又没给我生一副好容貌,这也就罢了,他还欠了许多银子被人找上门来,当着高清明的面......让我好难堪,所以我也恨他,他也该死!”
周小蝶轻笑出声,笑的诡异,在空荡的牢中散开来,听起来格外慎人。
见她这样,陆澜汐心疼万分,明明是好好的一个人,怎的就成了这样呢?心痛之余,她手紧捏了戴在指节上的金戒指。
斟酌片刻,陆澜汐缓缓开口道:“小蝶,我只问你一句,经了这些,你可有过悔意?”
这一声打断她的笑,周小蝶笑意收敛,转而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良久才道:“悔?我为什么要悔?”
随之她歪着头点了一下,“哦,是悔,是悔过的,我后悔我当初下手时没有干脆利落,没有将你们都杀得干净!”
“若再来一次,若再来一次,我定会做的干干净净,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
她再次大笑出声,嘴唇因干裂而撑开,唇纹中渗出血色来,染在牙齿上,加上腥红的双眼,凌乱的长发,如同在夜中舞蹈的鬼魅一般。
见状,陆澜汐用力闭上眼,掩住自己满目的可惜,随之睁开,却没有再瞧她一下,随着长叹一口,转身离去,将她癫狂的笑声甩于身后。
走出好远,似是仍能听得到那凄厉的笑声,陆澜汐眼前一阵湿润,终于在出天牢前夕停下脚步。
伸出手背,低头瞧了自己手上的那枚金戒指,她听闻吞金可致人亡,传说死后还可将富贵带到来生,她实不愿周小蝶会受尽万般折磨,最后落个身首异处,念着她从前的那点好,所以她今日挑了这个带来,可让她少受些罪。所以她最后才问了她那句话,谁知,周小蝶当真是无药可救。
“王妃娘娘,您没事吧?”守卫在身侧适时关切道。
“我没事,”她咽下一口气,将手上的金戒指取下,递到守卫面前,“这个给你了。”
守卫低头一见,倒是挺粗的一枚金戒指,既是王妃给的,定不是假货,于是欢天喜地的收下了。
只听此时陆澜汐又道:“里面的周小蝶,最爱吃的就是陈记的粟子细糕,劳烦您跑一趟,多给她买些。”
“啊......这......”守卫有些为难,不过转念一想,这是承安王妃亲命的,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转而痛快答应下来,“是,小的记下了,请王妃娘娘放心,陈记的粟子细糕!”
“多谢。”陆澜汐再无他言,提步迈向天牢正门,踏向一片光明。
待人出去后,天牢的门又重重关上,笨重的声音传到周小蝶的耳中,她的笑才终于止了,强撑的那口气终于散去,自墙上滑落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墙角,眼神清明喃喃低语道:“我本想着,凌锦安钟情于你,即便你不做郡主,日子过的也不会太差......到底是我想错了啊......一步差步步错,补丁落补丁,越补洞越大......”
第97章 撕打
在天牢里待了良久,让陆澜汐……
在天牢里待了良久, 让陆澜汐满身寒意,好不容易出来,又迎烈阳, 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此时凌锦安亲自撑了伞到她头顶,低声说道:“出来了。”
“嗯。”她轻应一句, 可是面上显然有些不悦在里, 凌锦安知她心里不痛快,也不问, 只将她肩膀轻轻搂过, “先回家再说吧。”
陆澜汐随着他上了马车, 搭手的工夫凌锦安留意到她手上那枚醒目的金戒指已然消失了。
待她在马车里坐好, 凌锦安这才道:“金戒指给周小蝶了?”
这一句让陆澜汐侧目,惊讶在眼, “你怎的什么都知道?”
凌锦安无奈的笑笑, 抬手轻抚了她的头顶,“之前出门时,我扶你上马车便见了, 这戒指打的丑,你从来不肯戴, 今日却刻意带上了,又穿的这么素, 连珠花都换了, 定不是为了去她面前炫耀出气的。加之你平时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民间绘本,我还能想不通你的心思?”
这番话让陆澜汐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禁身子朝前探道:“你当真是神了,我总是被你猜到心思,往后我若背着你做些什么, 岂不是根本不可能瞒过你的眼睛?”
凌锦安一抬手,将人扯到自己怀中来,“你还想背着我做什么?”
“我哪里敢啊!”陆澜汐圾朝他飞了个白眼儿,“那你猜猜我现在想的是什么?”